72 昔景

第72章 昔景

這日頭還沒有爬上來, 大夫便被人急匆匆的拉了過來,明明是冬寒的天氣,但背着醫診的箱子跑了一路卻是禁不住出了一身汗。

這已經是近月以來他不知道往返府衙裏頭跑了多少趟。

看得的這位病人也是從來就沒有變過。

蘇大夫撐着膝喘了一口氣, 一邊擦着頭上的汗一邊問。

“又是祁大人嗎?”

“這次是嵇舟公子請您過來一趟。”小厮說道。

“這次是嵇舟公子病了?”蘇大夫意外了。

“不是, 是嵇舟公子請大夫你過來給祁大人瞧一瞧, 大人昏死過去了。”小厮解釋道。

“……那不還是祁大人嗎?”

這不沒差嗎。

又是祁大人。

蘇大夫聽着實在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就沒見過這麽糟踐自己身體的人, 明明是個文人儒生,自己對自己身體那點底子真是沒點數嗎,那能用武莽漢子那般的糙賤的使喚嗎?

百般糙賤着使喚不說, 而且還是一次比一次傷得重,這是仗着自己年青, 真的一點兒也不怕老了留下什麽三病兩痛的嗎?

任哪個大夫見着這般的病人心裏都是禁不住有頗多的微詞。

“哎,大夫你可快些!祁大人正等着你救命呢!”小厮見他還在那邊杵着歇氣, 心裏頭着急, 便跑了過來拉拽着他前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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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別拉,別拉, 我自個兒會走——”

兩人就這般一邊說着一邊推攘拉拽着往府衙裏頭走去, 走得急了險險的就崴了腳。

“……”

單玉兒扒拉下了一杈枝桠看着他二人從庭院中跑過去,心裏若有所思。

地牢。

那頭的牢房裏,趕過來的蘇大夫正在給祁青鶴醫診着。

嵇舟卻是走去了另外一邊。

聽着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 仲藻雪擡起了頭來望着他, 神色略有一頓, 雖然瞧着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生, 但她卻也認出了他是祁青鶴的同書院的友人, 曾經在兩人成親的時候有特地上門送過親, 喝過一次喜酒。

沉默之餘後,仲藻雪站起了身來。

“祁兄身陷囹圄,目前臨安西陵王之案由我主事。”嵇舟一句話道明了來意。

“嗯。”

仲藻雪颌首,再擡起了眸子望着他,“嵇舟公子是來審我的?”

嵇舟望了她一會兒,卻也沒有開門跟她說自己此來是傳話,只是低斂下了眸似有思忖之後再擡眸道,“嫂夫人可是有什麽另外的想要推覆的新供詞?”

仲藻雪道,“他已經供認不諱,我又還有什麽可說的?”

嵇舟笑了一聲,似有嘆息一聲,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眸色微凝,“這就要看嫂夫人想不想要祁兄死了。”

仲藻雪反問,“你看我會是不想要他死的人嗎?”

嵇舟望着她竟一時啞然。

仲藻雪神色平靜的說道,“或然換一種說法,我與他夫妻情義早已斷絕,不過紅塵之中的一場陌客,兩相生死無由。”

嵇舟道,“他一直都想要救你。”

仲藻雪道,“我早已重複過無數次,我從來就不需要他來救我。”

嵇舟聽着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知道對于案由是否呈新翻供一事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這本來就是一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案子,既有兇手在場被羁,又有兇器滞留在案發地,且動機明了,準備蓄久,人證物證皆已俱全。早就已經沒有什麽再審下去的必要,更不要說這段時日,祁青鶴忙裏忙外四處奔波,早已經将整樁案件連同着當中的隐情案中案都翻得徹徹底底。

現在所謂的翻供,明眼的人誰都知道不過是填命。

“嫂夫人……”

“我的名字叫仲藻雪,嵇舟公子。”仲藻雪道。

“……”

嵇舟心裏大至也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祁青鶴的傷神源自何來了,心裏又是嘆了一口氣,走了幾步,說道,“這話可能我來說不合适,但是嫂夫人,祁兄已經親手将那一封休書燒了。”

仲藻雪眸子微微眯了起來,“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嫂夫人不要再跟他怄氣下去了,他……”

“他要休便休,他要合便合,什麽都是你們男人說的算,問過我答不答應了嗎?”仲藻雪打斷他的話。

嵇舟望向她,道,“嫂夫人對祁兄仍舊還是有幾分情意在的,我看得出來。”

仲藻雪眸子更冷了。

嵇舟望着她,道,“我是不材,自少風流在了花叢裏,女人的心事在我眼裏向來能夠猜度得出一二,你恨他,但這份恨意越深,越喚起了你心裏面的對他的那一份感情,帶着不甘,帶着怨恨,因為曾經真切的愛過,有多愛,便有多恨。”

仲藻雪望着他的眸子冷了下去,只笑了一聲,“這已經不重要了。”

嵇舟望着她,道,“是嗎?”

仲藻雪斂下了眸,神容輕慢的在牢獄中踱了幾步,道,“話再說回剛才,他的一封休書徹底斬斷了我與他二人之間的夫妻情義,他要休了我,我便如棄履。而今他燒了休書悔不當初想要合好如初,我便要折首奉迎甚至感恩戴德?”

嵇舟眸子微微一頓。

仲藻雪側眸望向他,“從來都是他單方面做的決定,從來都不曾過問過我的感受我的想法,你們男人在自大與自以為是上面倒真是出奇的一致。”

被連帶着罵了的嵇舟不禁失笑,卻問,“不然這樣,嫂夫人您看要怎樣才算解氣?您這方告訴我,我一定一字不落的轉答他,這樣也好現在這般兩人都落得個遍體鱗傷的地步不是?”

仲藻雪望着她,道,“我認為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嵇舟問,“什麽?”

仲藻雪道,“我與他情義兩絕,不想再見到他。”

嵇舟眸子有微微浮動,“您這是在判他的死刑。”

仲藻雪聽着譏笑一聲,“他一介高高在上的三品禦史,我不過一介草芥民女,何以敢判他的死刑?”

嵇舟道,“您知道,您可以的,且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您可以。”

嵇舟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只身走動了幾步,斂落的眸子似是盛滿了悵然之色,沉默了半晌之後,道,“一年前的那一日,他獨自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回到了京城,是我給他接的風。”

仲藻雪擡起了眸子望向他,沒有說話,只是在看他要說些什麽詭辨之詞。

嵇舟神色盡是沉默,臉上卻是少見的褪了那一層的輕浮色。

他緩緩地說,“那一天下了雨,他也沒有打傘,就這樣淋了個盡透的回到了京城,渾身都淌着水,像是從池子裏撈出來一般。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他那般的模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且怕是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比街上的乞丐還要落魄狼狽,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他一言不發,無論我問什麽他也不答,只在我再三追問起你的時候說了一句,休了。”嵇舟道。

仲藻雪神色卻是不見一絲波瀾的聽着。

嵇舟說,“你是沒有見到他說那句話時的樣子,我心裏看着都覺得驚駭。之後,他将我直接拽去了酒肆裏頭喝酒,一喝就是整整一宿。你與他夫妻數年,是知道他向來都是滴酒不沾的,他根本就喝不下那玩意兒,只是心裏頭不暢快想要折騰自己。我就看着他喝了吐,吐了再喝,怎麽也勸不住,等到喝到最後的時候,終于醉得一塌糊塗,我想你應該從來沒有見過他喝醉酒後的樣子吧?”

仲藻雪的臉色原是生冷的,卻在聽着他的這一席話之後漸漸的沉默了下去。

嵇舟望着她,眼裏盡是無奈的微微一笑,道,“他也不發酒瘋,實際上他喝醉了酒後什麽也沒有做,就是坐在酒肆邊邊角角的一處小角落裏抱着空了的酒壇子不肯撒手,把那酒壇子當成是你,然後一邊抱着一邊哭,也不吵不鬧,比我見過的所有的酒鬼都要好伺候的多,他連哭起來的時候都是沒有聲音的,就這樣哭了整整半個晚上,哭到最後他睡着了。”

“我與他同窗十數載,相交二十餘年,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還是這麽個哭法,可真正是吓了一跳。但第二天等他醒過來,他卻是什麽都忘的幹幹淨淨,只記得了自己昨夜過過來喝酒,喝了酒後睡着了。你別看他學富五車好像一副很聰明的樣子,他那腦子原是裝不了什麽東西的,只有一根筋,哪裏能處理起來太複雜的感情之事,很多的東西他認定了是什麽就永遠都不會變,那些天地道法的死理是,人也是。”

嵇舟搖了搖頭,說到這裏有些好笑道,“他認定了你是他的妻,就永遠都是,休了也是。”

仲藻雪的面色有些僵冷,像是開口想要說什麽。

嵇舟卻是沒有給她機會,徑直的繼續說下去,“我知道即便我這樣說,嫂夫人心裏可能還是頗有微詞,但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告訴你這一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又是個什麽樣的情況,心裏又是怎麽想的。這一年過去了,他的心裏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你,你于他也并非是全無情意,如此,嫂夫人還是執意要判決他一個死刑嗎?”

嵇舟久久地望着她,道,“他這個人就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性情也生的冷淡,但請嫂夫人相信他對你的這一份情義始終都不曾改變。”

“他會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愛你,割舍不下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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