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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新人即将拜堂, 衆人眼睜睜看着花不匪拉着新郎官入禮堂。
禮堂的上座擺放着兩塊牌位,分別是花不匪父親與母親。
衛子虞原本還一臉排斥,但親眼看見這兩塊牌位時, 他稍稍怔住。
花大将軍與夫人, 他彼時見過數次, 也曾經親眼目的他二人凱旋歸來的游街盛景。那時年少, 衛子虞便對花家夫婦憧憬仰慕,希望有朝一日, 也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而今,時過境遷,昔日英雄竟已成了毫無溫度的牌位。
當年,那個被她父親抱在懷中的小丫頭, 便就是眼前的花不匪。
衛子虞是個心軟之人, 更深明大義。
他一聯想到花家夫婦, 忽然就覺得花不匪沒有那般可惡。
罷了。
被算計就被算計了吧。
他比花不匪年長幾歲,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如此一想,衛子虞便不像此前那般排斥。
“吉時到, 新人拜堂——”禮官高唱。
一對新人皆沒有蓋上紅蓋頭, 二人面對面站着,觀禮賓客圍成一團, 有人故意打趣:“進了花家們, 便是花家人了。”
随即,一陣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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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衛子虞與花不匪的“緣分”,就讓人瞠目結舌, 大為吃驚。
全程百姓都在盼着這場婚事,堪稱近數十年來, 京都城絕無僅有的一對。
葉棠也在觀禮的人群中,她身段高挑,在女子當中算是高個頭,她站在女眷群中,格外顯眼,讓人眼前一亮,一下就能看見她。
衛子衍眼角的餘光,一直時不時瞥向葉棠,此刻,衛子衍為自己這陣子的失控,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不是他意亂情迷,而是葉棠本就十分特殊,哪怕是在貴女如雲的京都,她的容貌、氣度,皆絲毫不遜色。
英雄皆愛美人。
這沒甚不妥。
不是他偏執成性,而是葉棠生來勾人。
如此一想,衛子衍潛意識的原諒了他自己這陣子的堕落與幼稚。
此刻,葉棠似是察覺到一股十分明顯的目光,她順着視線望過去,在對上衛子衍目光的瞬間,便避開了視線,又重新望向廳堂內的一對新人,宛若沒瞧見衛子衍一般。
衛子衍:“……”
她在無視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大抵是出于對花家夫婦的敬重,衛子虞十分配合,對拜彎腰之時,比花不匪彎得更低。引得在場賓客一衆哄堂大笑。
“新郎官日後懼內啊。”
“衛大公子是入贅,今後就是花少将軍的賢內助了!哈哈哈哈……”
衛子虞對旁人的轟笑,充耳不聞。
他是個铮铮男兒,入贅了花家後,自是會擔起一半的責任。談不上是懼內,更不是賢內助。他既然答應了婚事,就會與花不匪并肩作戰。
新人禮畢,并未送入洞房,衛子虞被花不匪留下,一道招待賓客。
這廂,霍晏禮從男子這邊,擠到了女眷人群中,親自給葉棠送來了一包零嘴。
衛子衍隔着數丈之遠,親眼看着這一幕,他看見霍晏禮不知在葉棠耳側低語了幾句,引得美人展顏嬌笑,随即,他二人又是相視一笑。
衛子衍眸色沉沉。
區區一袋零嘴,至于麽?
在衛子衍看來,霍晏禮對葉棠的喜歡,廉價不值錢,可偏生葉棠就好這一口。
而他對葉棠的呵護,都不是擺在明面上的。一開始讓葉棠姐妹搬遷軒墨齋,以及去冀州助她一臂之力,再到後面事事替她考慮……這些才是真正的愛護。
可葉棠仿佛半點不放在心上。
她卻只記得霍晏禮給她的小恩小惠!
糖葫蘆、零嘴……值錢麽?!
衛子衍甚至特意翻看過,霍晏禮給葉棠的聘禮,在他看來,那些聘禮也委實寒碜。真不知是霍家太窮,還是霍晏禮太過摳摳索索。
此刻,衛子衍面上毫無他色,內心卻是一片天人交戰、萬馬奔騰。仿佛一腔真心被人踐踏。
蕭成風的聲音,十分不合時宜的傳入耳,帶着些許嘲諷輕笑。
“這替他人做嫁衣的滋味,不好受吧?”蕭成風話中有話,煽風點火。
衛子衍明知蕭成風的言下之意,故意岔開話題:“二殿下此言差矣,今日是兄長大婚之喜,我豈會不好受?”
衛子衍臉上笑意不達眼底,一言至此,與蕭成風擦肩而過,眼梢冷凝之色難遮難掩。
蕭成風:“……!”
黃昏近,橘色霞光籠罩在花府上空,酒菜香氣飄出巷子外,衆賓客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不知是不是因着衛子虞與花不匪這一對新人太過特殊的緣故,吃酒席的賓客們也格外興奮。
夫婦二人一道應酬,花不匪酒量驚人,不遜色于男子。
裴川是個人精,故意調侃:“我今日一定要敬衛大公子幾杯,衛大公子乃吾輩之楷模啊!”
衛子虞:“……”既然将他視作楷模,裴大人倒是也去入贅啊。
裴川連飲三盞,衛子虞只好照做,他已經不知喝了多少杯,只覺得眼前一切都開始晃動,腳步虛浮。
花不匪的手握住他的手掌時,衛子虞沒有避讓開,反而借住花不匪的支撐,站穩了身子。
幸好一生只需成婚一次,這大喜之日當真不好應對。
衛子虞如是的想着。
他一時口快,竟當衆對裴川道:“裴大人,你打算幾時入贅?”
裴川俊臉一僵。
一旁的太子也稍稍神色一滞。
花不匪仿佛看明白了什麽,胳膊肘戳了一下衛子虞,她笑靥如花,化解現場尴尬:“裴大人乃青年才俊,官運亨通,婚姻大事可往後拖上一拖。”
裴川落座,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太子,似是神情失落。
太子:“……”
衛府今日也大辦酒席。
日落之時,送嫁的隊伍便要折返回府了。
葉棠吃了幾杯梅子酒,嬌妍面頰酡紅,眼神迷離,琥珀色的眸子裏仿佛潤了一層水汽,霧蒙蒙的,像林間的迷失小鹿。她剛要上馬車,手臂被人攙扶了一下,回頭一看,剛好對上了衛子衍幽深的眸。
“慢些。”
葉棠怔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着衛子衍。
這家夥竟然還會說軟話?
之前,他的嘴巴,可就像是刀子一樣。
葉棠避讓開了衛子衍的碰觸,客氣有禮:“多謝二表哥。”
言罷,這便上了馬車,随手撂下車簾,将衛子衍隔絕在外。
衛子衍:“……”
霍晏禮從花府趕了出來,他三步并成兩步走了過來,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衛子衍,這才對馬車道:“棠兒,明日我去伯府接你,祖母她想見見你。”
葉棠一聽是心上人的聲音,探出頭來,笑意嫣然:“好啊。”
一對有情人相視一笑。
衛子衍站在一旁,顯得多餘又蕭瑟。
“來人!啓程回府。”衛子衍丢下一句,甩袖離開。
他不能阻擋霍晏禮與葉棠,卻是可以将葉棠直接帶走。至少在大婚之前,葉棠還住在伯府,受他的庇佑!
霍晏禮不受衛子衍待見,他便騎馬跟在馬車旁邊,一路相送,直到行至朱雀巷,與葉棠告別之後,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這廂,葉棠踏入府門,沒想到衛子衍就站在垂花門處,他一雙幽眸望過來時,吓了葉棠一大跳。
“二、二表哥!”
這家夥提前進了府門,原是躲在這裏偷聽麽?
衛子衍也飲了酒,雖面容冷沉如故,但內裏已是醋海滔天。
衛府的宴席還未散去,有賓客與仆從來往不絕,葉棠可不想弄出任何流言蜚語。她雖不在意世俗觀念,但不能因着她的清譽而影響了霍晏禮。
無論她與衛子衍之間如何鬧,霍晏禮都是無辜的。
“二表哥若無旁的事,那我就先回院了。”葉棠福身,她垂着頭,一步蓮步飛快從衛子衍身邊走過。
原本以為事情不會這麽順利,誰知,衛子衍既沒有擋着她,也沒有叫住她。
葉棠:“……”
她一路往前,沒有止步,更沒有回頭,方才從衛子衍身側走過,聞到一股十分明顯的冷松香的氣味。這股氣味讓她本能的緊張。
終于離開前院後,葉棠這才松了口氣,她回頭去看,在夜色闌珊處,已不見了衛子衍的影子。
葉棠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還有三個月,她也要成婚了。
只盼着這三個月快些過去,嫁去霍家後,她将妹妹也帶過去,如此,便不用隔三差五再見到衛子衍。
若非曹公公如今勢力更甚,她大可以帶着妹妹去葉府,但眼下,她只能繼續在伯府求庇佑。
夜色迷離,花府四處挂着大紅绉紗的燈籠,薄光之中,處處透着旖旎之意。
時辰已不早,賓客陸續離府。
新郎與新娘子拉着手去了洞房。
管事對一群下人擠眉弄眼,讓閑他人等速速退下,免得誤了大小姐與姑爺的好事。
庭院安靜如斯,如此,花不匪與衛子虞也稍稍清醒了幾分。
花不匪主動合上房門,一雙鳳眸直勾勾盯着衛子虞,由衷贊道:“夫君今日甚美。”
大抵是醉了,衛子虞覺得,他與花不匪理應禮尚往來,遂也由衷道:“你也甚美。”
着女裝的花不匪,的确頗有一股別樣的風情。
兩個醉漢,越看越是順眼,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兩人像是存心較量,誰也沒有示弱。到了關鍵時候,衛子虞仿佛又瞬間酒醒了幾分,他愕然擡首,對上了花不匪染上薄汗的臉。
“你、你……你之前果然騙了我!”
花不匪秀眉輕蹙,忍着疼痛,故意俏皮挑釁,道:“那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徹底生米煮成熟飯了。”
衛子虞:“……!”
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挑釁,借着酒意,非要争強好勝一番,讓這可惡的女子明白,他可不是什麽任人揉圓搓扁的軟柿子。
屋外,夜風習習,帳內鴛鴦交頸,芙蓉帳暖度/春宵。
翌日一早,一匹骁勇戰馬疾馳而來,朱雀巷子外的一株歪脖子棗樹上,幾顆青棗落地。
剛到府門外,騎馬之人跳下馬背,他風塵仆仆,形态頹然,身上似有傷,像是使出所有力氣,一個箭步邁上石階,随即一腿彎折,單膝跪地,嘶啞着嗓子,如杜鵑嘔血:“快、快……讓我去見世子爺,邊陲出事了!”
一語畢,這男子當場昏倒在地,明顯已撐到了強弩之末。
衛家小厮與護院行動迅速,又見男子所騎是戰馬,便知,他是從西戎邊境而來,八成是衛家軍出了事,遂以最快的速度,将這男子送去了堂屋。
鹿先生、衛子衍,以及大長公主皆聞訊而來。
衛子虞已是花家的女婿,又剛剛大婚,衛家便沒有去叨擾他。
有鹿先生施針,又給男子喂入了參湯,不消片刻,男子便從昏厥中醒來。入眼便看見了衛子衍與大長公主,男子瞬間淚落,從圈椅上滑下,直接跪地,一度哽咽。
“殿下!世子爺,出事了!伯爺他出事了!”
一言至此,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封沾血的信箋,遞給了大長公主:“這是伯爺失蹤之前,讓小人拼死也要給殿下送回的書信。”
此刻,衛子衍與大長公主皆神色凝重,母子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到底發生了何事?!”
男子不住吞咽,理順了氣息,這便如實說道:“一月前,西戎鐵騎突然叩邊,前鋒将軍被困,伯爺便親自去營救,可誰知……這一去便再無音訊,眼下生死不知。朝廷的監軍一口污蔑,說伯爺通敵叛國,還向朝廷奉上了所謂的證據。”
男子此言一出,衛子衍心中立刻了然。
葉棠被催眠時,也曾提及過此事。
相較之大長公主臉上的驚駭之色,衛子衍面色冷沉,沒多大反應。
“狗皇帝!一定是狗皇帝所為!”
“我就知道,他遲早會将所有人趕盡殺絕!”
大長公主當場憤然不已。
衛子衍掐了掐眉心,這便示意鹿先生與護院,先将男子帶下去休養。
衛子衍甚是好奇一樁事,卻一直不曾問出口,今日倒是個機會:“母親,您對我父親……到底可曾有過感情?哪怕是一絲。”
父親的處境,總讓他聯想到自己。
在葉棠心目中,當真沒有他一絲一毫的位置麽?
大長公主捏着手中的信箋,不知出于什麽心思,竟是不敢直接打開看。
眼下衛淵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忽然慌了神。
她曾經以為,衛淵這輩子都不會消失。
大長公主吞咽了幾下,如實說:“我曾敬他,後來以為是他殺了長卿,我便一直恨他,可得知他失蹤,我又悔了。彼時,我們三個曾經那麽好、那麽好……”
她已經嘗過失去故人的滋味。
這感覺實在不好受。
大長公主語畢,雙手捂着臉,哽咽不休:“我不想讓他死啊……”
衛子衍劍眉緊擰。
仿佛得到了答案。
若有一日,他身陷危機,葉棠會不會也盼着他安然無恙?
不出三日,京都仿佛起了一陣妖風,将永寧伯投敵/叛/國的消息,散播到了京都城各處。
對此,衛家不對外言明一句。
這一日,花不匪攜衛子虞回門。
成婚三日之內,這對夫婦已經進行了深刻交流,對彼此也熟絡了,尤其是衛子虞,再不像此前那般擰巴。
衛子虞也焦灼伯爺的事,堂屋內沒有外人,他直言問道:“二弟,你可有大伯父的消息?”
衛子衍眼神清冷,輕輕搖頭,他單手持盞,輕抿了一口清茶,眼神晦暗不明,像是有了思量。
花不匪依舊一身幹練的勁裝,她面色紅潤,氣色極好,深吸了一口氣,道:“如今,都是自己人了,我便實話實說吧。在我被召見回京都之前,北狄邊境也甚是古怪,我說不上來什麽感覺,總仿佛全軍都被人監視着。”
幾人對視了幾眼,交換了眼神。
大家都是精明人,很容易嗅到危機來臨。
花不匪問:“弟弟,你打算如何應對這次的事?”
衛子衍:“……”
世子爺捏着杯盞的手一滞,這一聲“弟弟”讓衛子衍極為不适,但也只能受着,眼下,花不匪的确是他的嫂嫂了。
衛子虞清了一下嗓門:“咳……二弟,若是所謂的叛國證據确鑿,衛家又當如何自處?”
衛子衍骨節分明的指尖敲了敲桌案,神色不明。
他此前催眠過葉棠兩次,他也選擇相信葉棠所言,所以,早已提前一步送信給衛淵,讓衛淵早做準備。
如今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眼下,還不是公布一切的時候。
他在下一盤棋,時機一到,才可收網。
“是時候将趙小四拉過來了。”衛子衍已經調查了曉青城數日。
發現這厮一直并非都是單打獨鬥,他倒是在京都找到了不少原先的舊部,再加上從前的趙家在朝中積威甚重,有他這個趙家後人出面,可以拉攏不少勢力。
花不匪一口贊成:“還是弟弟思量周祥。”
衛子衍一個眼神掃向了新嫂嫂:“……”
衛子虞:“咳咳,二弟,你大嫂就是這般女子,你莫要介意。”
花不匪卻不以為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是一大家子,夫君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弟弟如此看着嫂嫂,莫不是瞧不起嫂嫂?”
衛子衍無話可說:“不是。”
衛家的事,并沒有影響到霍晏禮娶葉棠的決心。
大婚将近,霍晏禮照常過來看葉棠,又擔心她會顧及衛家的事,安撫說:“棠兒,伯爺不會有事,衛家也不可能叛國,你大可放心。”
已是深秋,葉棠身上披着一件玫紅色披風,襯得雪色玉顏更是嬌俏,聞言,她嫣然一笑。
她自是知道衛家不會出大事。
不過,這一世,好像一切都加快了進度。上輩子,衛家是在兩年後才發生了變故。
整整提前了兩年。
衛子衍就要開始起事了麽?
屆時,他會不會……
葉棠莫名想到她上輩子死後,牌位被衛子衍藏在卧房的畫面……
“棠兒,你怎麽了?”霍晏禮見葉棠失神,不免問道。
葉棠神色微赧:“我沒事的。”
兩人約好了今日一道去購置首飾,趁着秋陽甚好,這便準備出門。
細心如葉棠,很快就發現守門的小厮,皆換成了持劍護院,府中各處的護院也明顯增多。
葉棠:“……”
這是要開始了麽?
這一日出行,霍晏禮帶着葉棠去長安街購置首飾的同時,還領着她去見了霍老太太。
葉棠歸來時,已是黃昏落日時。
葉棠剛回到軒墨齋,便見花廳下已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衛子衍堂而皇之的來到她院中,還在飲她的花茶。
但葉棠無法提出置喙,畢竟,這裏是衛子衍的地盤。
兩人四目相對,葉棠即便想逃離,也無濟于事,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二表哥。”
衛子衍的目光落在了葉棠脖頸上挂着的長命鎖,一眼就認出這是霍晏禮幼時佩戴過的東西。因着這配飾,他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是大長公主替他與霍晏禮各打造了一只。
“呵,你二人的關系,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話裏話外俱是諷刺。
葉棠:“……”
她與霍晏禮是未婚夫妻,不久之後即将大婚,便會成為最親密的人,何為發展到“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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