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溫斯珺以為像卓海川這種級別的刑警出門,好歹有個四輪車,不吹風淋雨,能坐在車裏笑看人生。
哪曾想會是現在這光景?
倒也是能在下雨天裏避風遮雨的四輪交通工具,就是和溫斯珺想得不太一樣。
一輛四輪的小黃鴨電動車穿梭在交錯小巷裏,将剛來沒閑逛過的溫斯珺繞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卓海川要帶他去哪。
“別看這車小,很方便的。”卓海川熟練地打着方向盤,避開迎面竄過來的電瓶車,一把拉開窗沖那人喊,“下次長點心,真出事你全責。”
被罵的人兩腳當剎車停下,扭頭不敢置信地看那輛扭着小屁股跑飛快的小黃鴨。
目睹這一切的溫斯珺無言以對。
卓海川又說:“你估計還要在這邊待段時間,我給你弄一輛?”
“不用這麽客氣,我想我現在也用不上。”溫斯珺連個長久穩定的住所都沒有,哪有心情弄代步車啊。
哪怕是外表像車,內在是電瓶的。
小雨稀稀拉拉,掃得車前一陣濕淋淋,卓海川開了雨刷器。
溫斯珺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連這都有?
卓海川的語氣聽起來有那麽幾分驕傲:“這叫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卓隊長能提供這樣的副駕駛給我,我很感謝,讓我有全新的乘車體驗。”溫斯珺說。
“也就下雨天才開出來。”卓海川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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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晴呢?”溫斯珺問。
“小電驢啊。”卓海川輕松一笑,“騎那個比這還方便,就是要遵守交通規則,不要亂闖紅綠燈,戴好頭盔。”
在認識卓海川前,溫斯珺絕不敢想堂堂刑偵大隊長還騎小電驢的,畢竟在他們那,小隊長都有輛自己的車,更別提大隊長了。
光是這一點,就讓溫斯珺分辨出兩個地方的差別。
車身一頓,慣性讓溫斯珺跟着往前晃,又被安全帶勒回來。
停車的卓海川推開車門:“我買點東西。”
反手關門的功夫,露出斜前方的店面情況。
是一個帶有氛圍感很強的大玻璃窗戶花店,一排燦爛鮮豔綻放的各色鮮花,上方挂有一盆盆小花。
溫斯珺看到這一幕,對卓海川要帶他去的地方有了個猜測。
“久等了。”卓海川抱着一大束白菊花進來,車內地方有限,花遞到他面前,“幫個忙。”
溫斯珺雙手接過放在膝蓋上,低頭無聲數了數。
“天太熱,他們的屍體不适合久放,再說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也在追查真相,家屬們也想要逝者早日安歇,前幾天剛落土安葬。”
“那時候我正和陳泊序耗着,抽不出空來參加葬禮。”
溫斯珺剛好數完了,三十一朵。
卓海川語氣低了些:“說來說去都是借口,其實是沒查清楚,沒臉來見他們,心裏愧疚。”
“他們會理解。”溫斯珺拂掉了花瓣上的雨水,“卓隊長,我查案不會因為涉案人員套近乎而捏造事實。”
“我相信你。”卓海川說,“我很清楚家屬們是希望我來,但我真的不敢。”
争分奪秒那麽多天,愣是一條線索沒有。
全被陳泊序拖住了,就算真兇不是他,也在這段時間逃走了。
卓海川辦案這麽多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家屬,按理說早該心如磐石。
真當刀子落在自己身邊人身上的時候,才知道人生五味仍在,所謂不為所動,就是一層脆弱的薄冰,輕碰就碎。
西墓園區側邊靠海,海面被雨幕連接上天,仿佛一道天然屏障。
聽說這原來是一座荒蕪小山,市政府想過開發成旅游景點,可四周光禿禿,修建起來是個大工程,正巧那時候在選址墓園,就派上用場。
小山被推平小部分,修建成斜角45度,一層層臺階走下來,少說也有百層。
前來祭祀的人表了誠心也留有足夠長的敘舊時間。
卓海川從入墓園便沉默,溫斯珺也是個安靜的人,兩人同樣撐着把黑傘,并肩而行緩步登上。
臺階兩旁有不少無名氏的墓碑,放眼望去,朦胧視線裏竟多是這樣空白的。
溫斯珺眸色微沉,渾身氣壓低下來,讀懂這些無名氏墓碑背後的真正意思,心裏悲傷不自覺湧上來。
随着臺階越往上,無名墓碑越來越多。
他們停在了靠海那一側,這有長長新列的墓碑,共有三十個。
溫斯珺挨個看過去,逐漸和看過的資料裏對上,全是在8·18案裏犧牲的警察。
“兄弟們,對不住,今天才做好心理建設,撿起點臉皮來見你們。”
卓海川說着拆開那束花,兩只手拆紙包,便沒法再打傘。
溫斯珺站過去,将自己的傘分了一半出去,順手将那把被丢到雨天裏的傘收起來,拎在身側。
一朵朵菊花挨着墓碑送過去,卓海川的衣服濕了大半,頭發也跟着遭殃,整個人看起來很狼狽。
“你肯定很奇怪我為什麽要買一束來分,是不是太摳門了。”
“卓隊長不會在這種事上摳搜。”溫斯珺實話實說。
卓海川讓他誠實的語氣逗得咧了下嘴,接着又收起笑意,扭臉看向那在墓碑前被雨水敲打的白菊。
從溫斯珺的角度看,卓海川陷入對他而言很美好的回憶裏。
“不同隊,可接觸也多,平時在食堂也經常碰上,總喜歡搶同一盤菜好下飯。”
“哪天沒人搶着吃,都打不起勁去食堂。”
“要一人一捧,估摸着晚上就得托夢給我,罵我窮講究。”
這種打打鬧鬧的友情是溫斯珺從沒體驗過的,對此,他無法深入體會到卓海川的痛苦。
于是,他低垂的眉眼寫滿看客的冷淡,扮演個合格的聆聽者。
風雨裏,卓海川的回憶被打醒了,一塊塊醒目的墓碑像響亮的巴掌,打得卓海川的臉頰連帶腦袋都疼。
“根據你對陳泊序的了解,他說的是真話嗎?”
這仿佛是一個真能給予懲罰的海誓山盟,還有無數見證人的那種。
溫斯珺沉默着看向那被刻進墓碑裏的陌生臉龐,沒見到這些之前,長長的名單不過是一個名字符號。
在這刻,溫斯珺清楚的感知到這是一個人失去生命體征的象征,且是壓在他肩上的重擔。
當着這些墓碑的面,他一句話都不能亂說。
恍然間,溫斯珺明白卓海川要帶他來這的原因。
“……我和他很久沒見。”溫斯珺沒把話說得太死,“說假話對他沒好處。”
“小溫同志,大家是同行,不用說這種含混不清的話。”卓海川站起來,從他身側拿走了自己的傘,“你和他現在什麽關系?”
重新站到傘下,哪怕渾身雨水,該屬于大隊長的氣勢仍沒落。
卓海川的眼睛像染了墨一樣濃郁,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面對如此疑問,溫斯珺平靜答:“合作,他想洗脫嫌疑,我想找到真相。”
“除此之外呢?”卓海川追問。
這一問倒把溫斯珺問住了,罕見的眼裏也是困惑,像不知卓海川何出此言。
卓海川偏沒給他解釋,擡腳往海邊走:“他今天以沒見到你拒絕交談,讓小祝很生氣,結果他一句話把小祝的嘴堵住了,你猜他說了什麽。”
“大概是一個和哲理有關系的問題。”溫斯珺回答。
“現在我相信你們小時候一起玩過。”卓海川驚訝地笑了下,“從這個回答也能看出你對他了解很深,他問小祝在著名的火車救人理論裏選哪個,一面是犯罪,一面是規定不得已,偏偏年輕人陷進死一個人還是五個人的死胡同裏。”
“這是他的風格。”溫斯珺打心裏這麽認為。
“那你認為他現在願意和我們合作,是他的風格嗎?”
對于別的事,溫斯珺能很快給出個答案,唯獨在這件事上,他做不出選擇。
因為他很難想通小時候一起承諾要為國争光的人現在進了局子,而他成為那個被迫來調查的小警察。
世界上似乎本就沒那麽多理所當然。
要以小時候的周添寅來說,能幫警方破案,那是求之不得的榮譽好事。
可以現在的陳泊序看,自我為上,和警方合作是被逼無奈,還有一方面原因是仇敵太多,要借着警方保命。
溫斯珺無法替人開脫,卓海川的眼神和身側那三十一塊墓碑給予的壓力太大了。
他嘴唇微動,輕聲說:“局勢所迫。”
“能向局勢屈服,就表明還有缺點,我想,他還有更多的實情能說。”
“卓隊長。”溫斯珺的黑傘不再繼續前進,和卓海川的錯開了大半,“我承認我破案心切,相信你也一樣。但有些事是不是該有個度?”
随之停下的是卓海川,傘下方,他嚴肅的臉龐有着鋼鐵般的剛毅:“我知道。”
溫斯珺握緊了傘柄。
“在薛簡青的事上,他做出了隐瞞,我希望你能從他嘴裏把這部分內容挖出來。”
“我盡量。”
“那我給你個必須盡力的理由。”卓海川擡起傘面,和他對視,“薛簡青和典鴻集團有密切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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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