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冷戰

冷戰

時璎沒有點燈,她在昏暗的客房中坐了半晌,腦海中一直回蕩着尤珀那句話。

“你可千萬別成了被攻心的人。”

近來同寒止相處的點滴漸漸浮上心頭,時璎慢慢咂摸出了一些東西。

浴房中的意亂情迷,馬車上的鼻息相聞,不單是她一個人在縱|欲放肆,寒止也一樣。

接吻,兩個人既少了技巧,也少了誠意,只有迷人心智的暧昧,為不夠自如的進退打掩護。

時璎在濃郁的夜色裏翻來覆去地想,她終于察覺到了危險。

喘息不定的人是寒止,可操控全局的人也是寒止,而她自己,更像是個聽主人話的傀儡。

既不敢輕易動手,逾矩冒犯,也不曾逼壓強迫,狠勁兒還沒用出去,心就軟了。

從始至終,都是寒止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

分明是兩個人在欲|浪中沉沉浮浮,卻好像只有她自己嗆了水,被迷得心猿意馬,一日思人八百遍。

這會不會是寒止的攻心之計呢?

如今兩人的關系日漸親近,隐約要朝更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時璎不介意喜歡上一個女人,但她怕自己渾渾噩噩地交付了真心,到頭來不過是鑽進了別人的圈套。

多疑的天性讓她對寒止的猜想越變越陰暗。

可下意識的偏袒與保護,昭示着名為情愛的種子已然發了芽,再無遏制的可能,而寒止的親近,也并非都是虛情假意。

何來攻心之說?不過是雙雙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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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璎?”寒止手裏拎着一盞花燈,“你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時璎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一瞬顯得冷淡。

寒止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

“我去看魚了,前院有個鯉池。”她走到時璎跟前坐下,“早知你回來得這麽快,我就等你一起去了。”

她将右手伸到時璎面前,“本以為南都不會太冷,你瞧,才兩柱香的功夫,就凍紅了。”

時璎掃了一眼,沒碰她,沒接話,更沒有像往常一般,幫她暖手。

“其他門派的人也去了?”

寒止默然放下手。

這不是想要與時璎親近些的手段,她本能地感到失落。

掌心一空,心裏也豁開了一條口子。

“嗯,去了好些人。”

時璎眸光一冷,“你沒亂說話吧。”

連帶着嗓音也聽起來過分冷淡,像是在質問陌生人。

寒止陡然怔住,她覺得時璎的眼神好疏離。

既陌生,又熟悉,短短幾瞬,她透過時璎的臉,瞧見了太多人。

太多不喜歡她的人。

不曾被愛過的人對厭惡很敏感。

寒止自以為早就不在意他人的喜愛了,可時璎似乎成了一個例外。

在這一刻,她心裏最脆弱的部分被猛然撞痛,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讓她也失了笑臉。

“沒有,你咳血的事情,我要是想說,早就說了。”

寒止的語氣很平淡,眉梢眼角毫無笑意,素日裏的馴順乖巧本就是僞裝,現下更是散得幹幹淨淨。

她整個人都冷了下來。

時璎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同樣懵怔了片刻,再想說什麽,寒止已經出了門。

***

房門被突然敲響。

“蓮瓷。”

寒止的聲音很輕,也很淡,好像随時都會消失。

蓮瓷心裏一緊,趕忙将人迎了進來。

“少主怎麽來了?”

她往火盆裏多加了幾塊炭。

“沒事,睡不着而已。”寒止烤火的動作稍頓,“我是不是打攪你休息了?”

“怎麽會,我這種夜貓子,現下正是活動的時候。”

蓮瓷端來馬紮,在寒止身邊坐下。

“那就好。”

寒止有些魂不守舍,氣氛再次沉冷下來,她不說話,蓮瓷也不好多言。

直到右手被烤得微微發燙,寒止才再度開口,“時璎還是很懷疑我。”

蓮瓷心下咒罵時璎,面上又故作輕松,“少主別急,我們慢慢來嘛。”

“我不知究竟何時才能治好我的左手,如今看來是遙遙無期,你若厭倦了這般遮遮掩掩的生活,就走吧。”

寒止擡起眼,她依舊很平靜。

但自小同她一起長大的蓮瓷心裏明白,寒止越平靜,心裏就越難受。

“少主,我哪兒都不去。”

蓮瓷很篤定。

寒止微微抿唇,欲言又止。

蓮瓷在她這份不屬于主子、不屬于上位者的小心翼翼中看到了她的不安。

“少主,你有你的考量,我也有我的想法。”

她難得這般正經嚴肅。

“我想要的,從來都是和少主在一起,十年前是,如今也是。只要能和少主呆在一起,做什麽都行,少主要趕我走,才是殺我。”

寒止心頭微動。

“我……”我怕你有一天也會厭倦我。

寒止沒有說出口,她只是垂下眼,點了點頭。

蓮瓷不知道寒止今夜為何會變成這樣,但她有些話不得不問了。

磨鏡之好不是稀奇事,退一萬步講,哪怕是天下第一樁,只要寒止願意,她亦不會阻攔。

可寒止喜歡的,絕不能是時璎。

絕不可以!

近來五年,江湖上有關時璎的流言蜚語就從未斷過,蓮瓷不是聽之則信的人,可樁樁件件,時璎都是最終的受益者。

蓮瓷本意再不信,也早就動搖了。

這些時日,她也算與時璎多有接觸,這人對待門中的長老、弟子,尚且沒有好臉色,何談赤陰宗呢?

正邪自古就不兩立,哪怕對錯的界限早就模糊了,可正派就是正派,魔教就是魔教。

勢同水火,沒法相容。

更何況,時璎這個人生性多疑,又殘忍冷酷,絕非值得托付之人。

寒止耷拉着腦袋,蓮瓷看着她,滿眼都是心疼。

“少主,時璎是不是喜歡女人?”

蓮瓷将那日在馬車上的所見全都告訴了寒止,包括時璎充滿疼惜的眼神。

“她頂多是喜歡我這副皮囊罷了。”

寒止想起了時璎方才的冷臉,心酸酸麻麻地痛了。

“那……少主喜歡她嗎?”

蓮瓷真的憋不住了。

寒止搖了搖頭,像是在賭氣。

蓮瓷倒是放心了。

還好不喜歡!

“我只想治好我的手。”寒止接過蓮瓷遞來的最後一顆糖。

清甜在唇齒間化開,她澀然一笑。

至于愛,就不奢求了。

寒止仿佛紅了眼眶,又好像只是炭盆中的火光在她眼底撲閃。

蓮瓷很想抱抱她,她也确實這麽做了。

寒止僵在她身前,呆呆笨笨地接過了沉甸甸的關心。

一日就能熟識千招百劍的人,難得如此笨拙。

蓮瓷安撫她,只說:“适才進城,我發現東南巷的糖豆鋪子還開着,明日我陪少主去逛逛吧。”

寒止能感受到她的好意。

“嗯。”

***

寒止爬上床,背對着時璎躺下。

兩人睡一個被窩,中間卻隔着一道“天塹”。

她聽得出時璎沒睡着。

冷風灌進被褥裏,寒止默默蜷縮起了身子,片刻,一只手臂将她拉進了熟悉的懷抱裏,抵上後背的溫暖驅散了冷意。

“寒止。”

時璎有些懊惱,她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寒止沒掙紮,但也沒回應。

她知道自己沒有把持住這顆心,否則,時璎冷淡與否,喜愛與否,又怎會這般輕而易舉地刺激到她?

時璎今日對她的疏冷,紮紮實實地在她本就破碎的心上劃了一刀。

寒止不禁自嘲。

有意踩碎樹枝,讓時璎懷疑的人是她,如今想讓時璎完全放下戒備的人也是她。

一邊算計,又一邊索求。

世間沒有這樣的好事,他日反目成仇,也是咎由自取。

寒止想到時璎對自己的好,沒再生氣,甚至因為隐瞞身份,而心生愧疚。

這一晚,她想了很多,唯獨沒想過,也不會想到的是——

時璎早就知曉了她的身份,對她,也是一邊算計,一邊索求。

自在因果中,誰也別放過誰。

誰也別想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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