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因果

因果

“啊?!”

女人唇角微微抽搐,“你要打我……打我屁股?”

蓮瓷作勢要走,“我不愛強人所難,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女人語氣急促,她垂下雙眼,含糊道:“你、你打吧。”

“好啊。”

蓮瓷迅速接了話,試圖在女人臉上找到破綻。

她用腳點了點地,“趴好。”

“……嗯。”

蓮瓷意在試探,出掌沖的就是女人的命門。

可女人一動不動,只是将臉埋進了臂彎裏,整個人小幅度地抖動,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掌心與命門只差毫厘,蓮瓷收了氣勁,見女人這般表現,三分信了她的話。

但另可錯殺,也不能放過,視線掃過一地白雪,她抽出了斜插在石縫間的樹枝。

細而韌,落在人的皮肉上,最是疼痛難忍。

揮動枝條的響聲就在頭頂,女人不動聲色地咬緊了後槽牙。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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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她這般記仇,當初就不該打她屁股!

女人抓緊了自己的手臂。

蓮瓷沒想真打,只是用枝條敲了敲身下人。

還不反抗?

她手中動作不停,女人卻是有些忍不了了。

“疼……”

女人小聲嗫喏,還未打,她仿佛就受不住了,半咬着唇,眸光委屈。

蓮瓷摩挲着手中的枝條,傾身一瞬被女人鎖住了手臂。

兩人糾纏着在雪地裏滾了好幾圈。

蓮瓷在混亂間,屁股上又挨了好幾下,她一拳落空,在雪地上捶出一個大洞。

“睚眦必報可不是好孩子!”

女人雙腳鈎住蓮瓷的腰,想将人絞摔在地,奈何牽動了踝傷,她倒吸一口涼氣,緊接着腹部就挨了一拳。

“我當你要痛改前非!”

屈膝撞在女人的腰腹間,蓮瓷終是将人死死摁在了身下。

“怎麽不繼續裝了?”她把女人的胳膊反剪過頭頂,“繼續裝啊!”

女人掙紮無果,故作嬌柔的聲音也裝不住了,“你勝之不武!”

“說!接近我到底什麽目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想讓你帶我走啊。”女人呼吸漸穩,“誰知你這麽記仇!居然還記得我的聲音,一點兒也不好騙。”

蓮瓷氣笑了,“你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麽幫你?”

“憑我是珑炀镖局的少當家。”

饒是被人死死摁在身下,女人面上也不見絲毫驚慌。

蓮瓷心下幾轉。

若她所說屬實,朝廷勢必正在到處尋她,若是将她帶在身邊,只怕會給少主徒增麻煩。

可珑炀镖局是江湖中一股難得的勢力,黑白通吃,神秘而龐大,若是能得他們相助,來日少主想奪權,或是想遠走高飛,也能多條可靠的路子。

衙兵的身手,不足為懼,不如順手賣她一個人情……

蓮瓷想着就開了口,“你當真是珑炀镖局的少當家?”

“當真。”

蓮瓷點頭,手上的力道卻沒松,女人一雙手被她捏得已然失去了血色。

“我可以帶你走,也可以幫你治傷,但是……”

女人心領神會,“珑炀镖局欠你一條命,日後用得上我,知會一聲便是。”

“成交。”

兩人身量相當,蓮瓷在抱與背之間,選擇了後者。

她颠了颠趴在背上的人,“藏好你的臉,別給我惹事。”

女人埋在她脖頸間“嗯”了一聲。

天大寒,山道上又濕又冷。

蓮瓷面頰凍得微微泛紅,女人擡眼打量她。

那夜天色昏暗,她看得不真切,如今細瞧,才發覺這人不笑時,頰側也有淺淡的梨渦。

女人盯了好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摸上了她的臉。

“做什麽?”陡然警覺的人語氣不善。

“給你暖暖。”

“不用。”蓮瓷加快了腳步,踩得腳下積雪咯吱響。

“你叫什麽名兒?”

女人不再刻意夾着嗓子。

清越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恣意潇灑的味道,與那夜所聞一模一樣,蓮瓷不曾看見她的臉,但她這些時日翻來覆去地想。

又恨,又忍不住想。

果真是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蓮瓷。”

女人喚了她兩聲,又說:“不想知道我叫什麽嗎?”

她話音未落,鵝蛋大的冰雹就噼啪砸下。

“抓緊我。”蓮瓷背着她跑過山間小道,鑽進松林,穿越梅叢,女人環緊了她的脖頸,兩人親密無間地貼在了一塊兒。

北風莽莽撞撞的,從未與人這般親近過的蓮瓷,也同樣莽莽撞撞。

“你叫什麽?”她心跳得急。

“葉棠。”

“嗯。”

葉棠用指尖揩掉了蓮瓷鬓發上的碎雪,玩味道:“當真記住了嗎?”

蓮瓷喚了她的名字。

葉棠粲然一笑,捏了捏她的臉頰,“真乖!”

蓮瓷:“……”

怎麽像是在訓狗?

***

山的另一側。

“小珀,你在瞧什麽?”

尤珀正朝山頂上看。

“他來了。”

“誰?”

尤珀将姹蕪抱進馬車。

“你的眼線,你這次趕來南都城,是得了他的信兒吧。我本是想解決好這裏的一切,就去九凼山找你,沒想到他會自作主張,将寒無恤要殺我的事情告訴你。”

“他做我的眼線,已有六年了,我就是怕赤陰宗有朝一日會對付南都蠱門。”姹蕪先是震驚,而後恍然大悟。

“其實他一直是你的人,靠近我,也是你的意思吧,那時候,你不是正在被你姑母刁難折|磨嘛,做什麽還要分心管我啊!”

“赤陰宗裏太危險了,我又如何放得下你?你平安,才是我活下去的意義。”尤珀淡淡一笑,摸上了姹蕪微紅的眼角。

錯過了十餘年,也彼此牽挂了十餘年,誰也不比誰愛的少。

姹蕪抓過尤珀的手,吻在了她的掌心,很久以後,她才克制住情緒,“你的眼線,不會背叛我們吧,不若現下就除掉他。”

尤珀安撫似地一笑,說:“他是借我的命活着,我若死了,他也得陪葬,他巴不得我長命百歲。”

姹蕪這才稍稍放心,她靠着尤珀的肩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我只盼着,你能陪我久一些,再久一些。”

“不會再錯過了。”

尤珀最後望了眼南都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百年之後,這片土地上,将再也不會有蠱門邪術,所有的百姓都能過上安穩日子。

而她,也終于逃離了這肮髒的樊籠,武林的恩怨是非,善惡對錯,她不願參與,只願逍遙江湖,一世一雙人。

與此同時,山頂之上站着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他目送着馬車漸行漸遠,體內的蠱蟲也逐漸安靜下來。

尤珀借命給他,兩人達成了血契,從那日起,他就停止了生長,不論模樣還是身量,都不再改變。

只要尤珀活着,他就是不老不死的怪物,無論傷成怎樣,體內的蠱蟲都會幫他療愈,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一樣能活。

這才是關竅所在,與藥人之說無關,他也根本不是什麽藥人。

尤珀當年救他,只讓他保護好身入魔教的姹蕪,除此再沒提任何要求。

他很清楚尤珀對姹蕪的感情,推她們一把,既是成全,也是報恩。

身後傳來密密匝匝的腳步聲,又是赤陰宗的人,他緩緩端起手中的二胡。

樂聲起,天地震顫,一曲罷,落日西斜,橫鋪在遠天的火燒雲猩紅勝血。

風吹動了男人的衣袂,他步過一地橫屍,深遠悠揚的曲音消失在密林間,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血腳印。

***

寒止與時璎并肩坐在一起,兩人坐得都相當端正,蓮瓷坐在她們的對面,三人間彌漫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熱氣源源不斷地從鍋子中冒出來,葉棠斟了兩杯酒,又倒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給了寒止。

“感謝三位收留我,今日之恩,來日必報。”

她率先打破了沉悶,将茶水一飲而盡,“有傷在身,失禮了。”

寒止微笑點頭,喝了她倒的茶。

蓮瓷隔着水汽,死死盯着時璎,“時掌門,意下如何啊?”

時璎對上她的眸子,後背發涼。

瘆得慌。

“啊……我和寒止打算去北境一趟,若是葉小姐不介意,自是可以同路。”

時璎頓了頓,“你帶回來的人,我還是放心的。”

她這話帶着些讨好。

“呵。”

蓮瓷先笑了一聲,而後才大笑起來。

“不打攪小姐和時掌門,就行。”

她這話裏有話。

酒過三巡,葉棠随口問道:“折松派不是在西南嘛,時掌門去北境做什麽?”

當然是去北境取小箜篌了。

時璎撒謊說:“北境華延寺有一種能治療寒症的秘藥,效果要比折松派的藥泉好上千萬倍,寒止身子不好,若是能早些痊愈,她也能少吃些苦。”

寒止被蒙在鼓裏,聞言只是莞爾一笑。

蓮瓷神色複雜。

葉棠其實咂摸出了些異樣。

譬如寒止和時璎年歲相仿,卻是師徒,再者,蓮瓷對時璎似乎有敵意。

但她不點破,只跟着裝傻充愣。

蓮瓷将杯中酒喝盡,還要倒時,手卻被寒止握住。

“少喝些吧。”

手背上的寒意讓蓮瓷瞬間紅了眼眶,四目相對,她眉眼間的愁緒,寒止看得清清楚楚。

“好,不喝了。”

葉棠見氣氛有些沉悶,又捉弄起蓮瓷,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地拌嘴,倒是把氣氛“吵”得熱鬧起來。

寒止給時璎打了一碗熱湯。

“其實不必為了我遠去北境的,泡藥泉也很管用。”

時璎轉眸看着她,有幾瞬靜默,而後道:“不麻煩的。”

“那好吧。”寒止一雙明眸中盡是笑意,“謝謝你。”

對待別人的關心,寒止總是顯得有些笨拙。

去北境,求藥不過是個借口,哪裏真是為了她好呢?

可寒止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珍重這份關心,她發自內心地高興。

時璎沒敢瞧她,那樣明媚而純粹的笑,讓她覺得喘不過氣。

但往事就像夢魇,只有越來越強,才不會受人淩|辱,放棄小箜篌,也許就是放棄了突破內力大關的可能,一想到他日,可能再次被人踩在腳下,時璎就受不了。

她真的受夠了,不想再做朽木爛泥,不想再被踐踏了!

欲望沖昏了頭腦,她甚至忘了,是誰第一個誇贊她,是誰第一個相信她是美玉,又是誰舍命救了她。

時璎安慰自己。

只是去拿小箜篌罷了,又不是一定要用嘛。

熱湯都放涼了,她也沒喝,反而抓起一旁的酒,灌了兩口。

辛辣的酒液比往常更加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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