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大婚之後, 蕭欽時親自騎馬帶兵,四處排查。
穆雲間的畫像被傳遍了大街小巷,美名其曰尋找太子妃, 實則是暗中抓捕。
但整整半個月,穆雲間卻連人影都沒露。
倒是自百裏之外的郡縣中,連續查出了穆雲間從宮裏帶出去的金首飾,蕭欽時連夜趕去, 追根溯源,金釵是從忘憂山腳下流出去的。
他又連夜趕回,抓到了幾個農戶親自盤問。
一個說是從山腳下撿的,一個說是從路上拾的,還有一個, 說是從某個距忘憂山十裏外的小溪裏抓魚的時候看到的。
這些人都表示,因為知道這東西只怕價值不菲, 擔心被盯上才會跑到遠處去典當, 只是未料到,這東西會是宮裏傳出來的。
蕭欽時靠在椅子上, 腳下盤着那只逐漸豐碩的狗, 一手支額, 一手有節奏地敲擊着扶手。
穆雲間在府裏的時候, 處處表現的嬌媚無害, 雙目軟軟看向別人的時候,一副腦子全長漂亮上的蠢物模樣。
但從那日被撞下懸崖,他便發現, 穆雲間遠比他想象中要機警的多。
蕭欽時知道他一直想跑, 但卻從未想過,他居然會用這種方法跑。
他想過他或許會易容, 會裝扮成別的模樣,甚至可能會利用某個時機,假死離開。但他唯獨沒有想到,穆雲間會用對他下手的方式。
他逃走的頭兩日裏,蕭欽時還在想,他居然敢用這種方式逃跑,絕對會留下無數痕跡,可這段時間的追蹤卻讓他明白,穆雲間不光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裏想出這個方法并實行,他還做了不少的善後行動。
比如用石頭包着衣服滾下山,他清楚蕭欽時一定能找到那衣服,這即是一個障眼法,同時也是一個訊號。
他做出從別的路逃走的假象,讓蕭欽時不得不封住了所有出山的入口。他搜遍了整個忘憂山,盤查了以他兩只腿的腳程,根本不可能走到的距離,卻完全找不到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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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間甚至還把首飾都扔了出來,他清楚這種貴重之物,勢必會有人貪心,也會有人冒險出手。
他用這種方式誘導蕭欽時,把他勾着來回到處跑,這來回之間,穆雲間就獲得了更多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利用這段時間跑到了哪裏,明明每一處入口都設置了關卡,每一條山路都搜遍了,就連瀑布後面的山洞,蕭欽時都親自進去看了。
他帶上了千斤,千斤也被他到處扔的衣服勾的跑了一整座山,鼻子這兒聞聞那兒嗅嗅,但就只是單純的在溜圈子,愣是找不着人。
穆雲間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但他是不可能消失的。
肯定還有什麽盲區,是他沒有發現的。
忘憂山搜了,瀑布一路流出的水路也搜了,所有指向的,可能的目标路線都放了人……他的腳程不可能那麽快,首飾都是從忘憂山流出去的,忘憂山……
他僞造了那麽多的障眼法,難道其實根本沒跑?依然在忘憂山?
可忘憂山,他到處都親自去過了……
蕭欽時猛地坐直了。
不,有一個地方他沒有去。
從那裏出來之後,他就沒有再下去過。
千斤也倏地支棱了起來,一路跟上他的腳步,蹬蹬跑了出來。
“我知道她在哪了。”蕭欽時抓住馬缰,消瘦的手背骨頭猛地一聳,馬兒被拉着掉頭,一路狂奔而去。
懸崖下的深潭旁邊,嶙峋的石頭上放着衣服,不遠處,全身瑩白的人正在往身上塗着什麽東西,沒多久,他便重新走了上來,穿衣服的時候,身上已經變成了泥巴的顏色。
那日從後門逃走之後,穆雲間就從另外一條路下了懸崖。
他清楚,蕭欽時以為他逃了,懸崖又是他剛剛出去的,這必定是個思維盲點。
那條路雖不如懸崖那樣陡峭筆直,但其實并不能算一條路,只是上面長滿了山樹,比懸崖多了一些可以落腳的地方。
但那種地方,依舊不是穆雲間這種普通人能夠輕易走過的。
他光是走下來,就足足花了兩天兩夜,中間在長滿山樹的陡坡上睡了一陣,餓了就往嘴裏塞點兒吃的,中途還遇到幾個刀斧砍過一樣,沒有生長任何植物的坡面,穆雲間翻滾過,也滑落過,皮肉傷了不少,好在的是,都沒傷到骨頭。
當腳踩在底層懸崖的那一刻,穆雲間才感覺努力稍微有了價值。
他便在這崖底呆了一段時間。
餓的不輕,山雞他是沒可能抓住的,森林裏他半夜裏也不敢去,幸運的是,這潭中銀魚數量确實不少,夠他勉強果腹。
穆雲間仰起臉,看了看頭頂的天光。
但他清楚,這只是開始。他一開始用衣服做了障眼法,把蕭欽時的思維導向了他必然走了某一條逃跑路線上面,可時間一長,蕭欽時就會明白,以他的腳力不可能跑的那麽快。
他肯定會反思,到那個時候,他就會明白,穆雲間可能會停留的地方。
所以,這崖底估摸是待不了太久了。
正想着,忽然見到懸崖上面一個粗長的繩子落了下來,天光之中,那繩子映在蔚藍的天際,扭曲的像一條蠕動的蛇,一瞬間就攫住了穆雲間的心髒。
他看了一眼石頭上晾曬整齊的小魚幹,忍住心痛,直接背起随身的包袱,頭也不回地向着山樹林跑去。
來得那麽快!!!!
蕭欽時到底派出了多少人手啊,他以為自己能在崖底安逸一個月,這才半月有餘。
穆雲間叫苦不疊,一路狂奔的時候,崖頂的蕭欽時已經一躍而下,烏黑衣擺獵獵飛舞,他目光陰鸷,有如邪魔天降。
途中抓住飄在空中的繩子,以極快的速度落在了潭邊。
他獨自一人,緩緩從潭邊走過,目光落在石頭上晾曬的小魚幹上,随即又望向一旁的石碗中,烏黑的藻泥。
屈指蘸取一些,指腹立刻被染的烏黑。
蕭欽時彎了彎嘴角。
小魚幹這麽整齊,就代表着穆雲間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那麽,等陽光褪去,他就會過來收取。
蕭欽時的心情緩緩平複了下來,他徐徐在魚幹旁邊坐了下來,目光變得寧靜而悠遠。
那邊,穆雲間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跑的那麽快,短短半個月,穆雲間的腳程已經超過普通人一大截。
蕭欽時,蕭欽時下來了……
他居然下來那麽快!
希望他對蕭欽時的了解還算靠譜,以蕭欽時的性子,應該會懶洋洋地守在魚幹旁邊等他自投羅網。但穆雲間也清楚,自己的時間并不多,一旦太陽下山,蕭欽時就會明白,他又被他耍了。
天空忽然響起了一道驚雷。
穆雲間聽着那動靜,心情一陣沉重。
如果等太陽下山,他還有很長的時間,但這一道雷就代表着山裏很快就會下雨。
蕭欽時挑了下眉。
他覺得今日天公甚通情理。穆雲間辛辛苦苦從潭裏抓了那麽多小魚,看密密麻麻擺放的這麽整齊,必定是舍不得淋雨的。
也就是說,雨落之前,他一定會過來。
完了。穆雲間心中只有這兩個字,這下子,不用等到太陽下山,雨落之後,蕭欽時就會知道被他耍了!!!
他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跑得也更快。
又是轟隆一道雷,陰雲逐漸籠罩在懸崖頂端。
蕭欽時左右看了看,猜測穆雲間會從哪邊過來。
穆雲間瘋了一樣埋頭狂奔。
雨還未落,只是陰雲更密。
蕭欽時擡頭看天,神情中帶着幾分思索。
穆雲間根本沒有功夫看天,他腦子裏只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蕭欽時垂眸看向石頭上的魚幹,依然沒有看到穆雲間的身影,他皺了皺眉。
陰雲越來越沉,越壓越重。
蕭欽時把魚幹一個個地收拾了起來,用衣擺兜着,繼續等着穆雲間的到來。
啪嗒。
雨落了下來。
穆雲間緊緊按着懷裏的包袱,手臂僵硬發白。
蕭欽時迅速将最後幾個魚幹收在懷裏,捧着一大兜子站起來,環視四周。
啪嗒,啪嗒,啪嗒。
山中的雨,一落就有滂沱之相。
潭中很快像是無數珠子墜落,挨個濺起細密的水花。
蕭欽時抓着下擺的手緩緩松開,收入懷裏的魚幹一股腦地落了出來,被暴雨擊打,飛速湧入潭中。
穆雲間腳下一滑,一個猛子撲向前方。
蕭欽時緩緩擡眸,淩厲森寒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山林深處。
穆雲間手掌發麻,龇牙咧嘴地爬了起來。
他清楚,蕭欽時發現了。別看他風風火火地跑了那麽久,蕭欽時只需一盞茶,就可能追到他。
黑影躍入林間。
穆雲間顧不得撿起從包袱裏滑落的魚幹,繼續往前。
這段時間來,他把崖底也摸索的差不多了,清楚這懸崖下面有幾個山洞,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有一個洞口是直接在山肚子裏開出了一條通道,可以連接外面。
只是這段時間,蕭欽時一直在外面晃蕩,他不敢出去。
但現在索命厲鬼就在身後,已經容不得他多想。
穆雲間終于看到目的地,連滾帶爬地鑽了進去。山洞空曠,帶着回音,穆雲間脫下了腳下的鞋子,赤足往前。
山體擋住了暴雨的聲音,他清楚,如果蕭欽時進了這個山洞,必定能從他的腳步聲分辨出距離。
幸運的是,這山洞似乎也是避難所用,偶爾可以看到一段極其窄,只能弓着身子才能過去的關節。
蕭欽時就算有通天的本領,進了這個洞,也得老老實實徒步,別想借用勞什子的輕功。
這山洞偶爾還會有岔路口,穆雲間仗着已經摸了幾遍,走起來毫不猶豫。
黑影來到了洞口。
這一路上,他看到好幾個山洞,每個都進去看了一遍,故而來的慢了一步。
這個洞口,蕭欽時自然不會放過。
他彎腰鑽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山洞裏面濕漉漉的腳印。
呼吸壓抑了起來,他彎腰撿起一個石頭,一邊走,一邊在岩壁上有節奏地敲擊。
那敲擊聲沿着通道,直直地蔓延入穆雲間的耳朵。
他腳下慌亂,跑得更快。
蕭欽時一邊有節奏地敲,一邊豎起耳朵,追蹤對方的腳步聲。
襪衣在地上踩過,穆雲間鑽進了一個窄道,他屈起四肢向前爬去,衣物摩擦在四周的洞壁,包袱裏面,餘下的金銀撞擊出細微的輕響。
敲擊聲停了下來。
蕭欽時眼睛亮起。
找到了。
他迅速邁開雙腿,越過腳下不知裝着何物的壇子,追尋而去。
唇邊的笑意,越扯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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