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尾聲三
尾聲三
蕭素素和楚煦正襟危坐。
穆雲間用新摘的桂花泡了茶,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笑着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嘗嘗看。”
蕭素素和楚煦一起看向他,兩人神色都有些遲疑。
蕭欽時很給面子的抿了一口,認真地道:“好喝。”
烏墨般的眸子掃向對面兩人,蕭素素和楚煦一起伸手,端起杯子品嘗,道:“特別好喝。”
楚煦嗯一聲,道:“湯色清澈,唇齒留香,回味悠遠,太子妃殿下有心了。”
蕭欽時彎唇,吹了吹杯子,又慢慢地抿了一口。
穆雲間也覺得這桂花茶不錯,蕭欽時喜歡花糕,也愛這香噴噴的花茶,穆雲間今日沖好之後他喝了幾杯,被父母之事影響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轉好了。
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開口道:“你們倆今天過來,有事嗎?”
蕭素素吞吐了一陣,才道:“我想,想問下嫂嫂,昨日父皇讓你們過去,是……是真的想,想……”
她有些說不出口。如果父皇真的對兄嫂下手,對她來說将會是比母後對父皇下手還要大的打擊。
穆雲間十分善解人意地道:“當然不是,父皇只是一直在把玩那把弩箭而已。”
蕭素素終于松了口氣,看向楚煦的眼神有些發亮,楚煦對她點了點頭。
兩人剛開心不到幾息,忽聞一聲冷淡的嗓音傳來:“他就是故意的。”
蕭素素神情一僵。穆雲間也伸手去扯蕭欽時,蕭欽時卻非常平靜:“固然沒有出手,也有恐吓的意思,他不喜歡我們,只喜歡你。”
楚煦嘴角一抽。
蕭欽時接着道:“我惹怒了他,差點被剝奪了太子之位,他對雲間更是無緣由的排斥,如今看到母後站在我們這邊,更是不惜孤身來到北境。”
他的聲音似乎與皇後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叫蕭素素眼前一陣暈眩:“父皇到底想做什麽?我們害怕,母後害怕,如今怕是只有你,還在妄想着一切可以像以前一樣了。”
蕭素素眼圈發紅:“可,可那是父皇……”
“如果他對雲間出手,那他便是我的敵人。”
楚煦道:“殿下言重了。”
“是我言重還是事實,你難道不知道麽?”蕭欽時望向他,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你還在支撐她的妄想。你希望所有一切都按照她想的那樣發展,希望她如以前一樣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你今日慫恿她來這裏,不就是覺得雲間好說話,想借她之口确認父皇依舊還是她記憶中父皇麽?”
楚煦臉色有些詭異。
蕭欽時依舊冷靜:“也許父皇對你們還是一如既往,但對我們,卻永遠都會是一個威脅。”
蕭素素呆呆看了一眼楚煦,又去看向自己的兄長,眼淚在眼圈裏打轉。
“蕭素素,平靜的生活已經結束了。”蕭欽時的表情又無情,又悲憫:“如果他不離開北境,那我們只能迎戰西京,徹底決裂。蕭素素,我答應過雲間,要用生命保護他,所以我不能跟你站在統一戰線,我不會去見父皇,我也一點都不同情他,母後為我們傷了他,我若去探望他,可憐他,那是對母後的背叛。”
“他一日不接受雲間,我一日就不會認他。”蕭欽時拂袖,道:“你們走吧。”
楚煦僵硬地從桌上離開,順手扶起了微微抽泣的蕭素素,兩人一路來到門前,蕭素素忽然撲到他懷裏,大哭了起來。
楚煦臉色漲紅,僵硬地伸手環住她的身體,又不安地望了一眼太子府。
蕭素素悲痛地道:“和好如初已經是我的妄想……楚煦,我是不是個大傻子?”
“你當然不是……”
“哥哥說的對。”蕭素素悲痛地道:“如今只有你還在支撐我的妄想,只有你還希望我如以前一般無憂無慮,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完完全全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了。哥哥和母後,都身不由己了……”
“……”楚煦一邊拍着她,一邊又看了一眼太子府。
神情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驚疑不定。
遠遠的一棵樹上,穆雲間墊着腳朝這邊看:“你賣了楚煦這麽大一個好,他接下來應該會全心全意幫素素對付你父皇了。”
蕭欽時攬着他的腰,防止他摔下去,道:“你怎麽知道他喜歡素素的?”
“你看不出來?”穆雲間好奇,道:“楚煦打小就跟在素素後面到處跑,保護她的安全,為她出謀劃策,如今都這麽大了,也不讓人說媒,明顯就是對素素有意啊。”
“他保護素素,是父皇的意思,素素是他的責任。”
“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這麽盡心盡力,像母後刺傷你父皇這樣的事情,楚陽明明還在北境,卻一直稱病,說什麽水土不服,明顯是為了避嫌。他自己都做到這種地步,又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兒子上趕着?楚煦明顯是自己跑來的。”
蕭欽時挑眉,道:“你心中怎麽這麽多彎彎繞繞。”
“那能怎麽辦?難道我們真的要遂素素的意,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讓你父皇繼續騎在我們頭上?固然母後與父皇決裂也有自己的原因,但歸根結底,導火索還是我們,否則她如今還在西京舒舒服服做她的皇後……做人要知恩圖報,她既然要攻心,我們自然要助她。”
穆雲間對虞昭的用意是支持的,若能讓蕭不容自己畫地為牢,那他的怒意便無從發洩。虞昭與蕭不容決裂之事,若不能從內部化解,那便只能動手,盡管這是他們夫妻的事情,但穆雲間也清楚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若世間再起刀兵,穆雲間也是罪魁之一。
蕭欽時看向他,道:“你心思太重了。”
穆雲間愣了一下,道:“我只是希望四海安定,所有人都只需要憂慮三餐吃什麽,而不是迫于外力,要随時小心斬落的屠刀。”
蕭欽時拉住他的手,穆雲間想起什麽,又道:“你今晚偷偷去一趟驿館,看看你父皇。”
“……我不去。”
“要去。”穆雲間定定地道:“只有素素一個人不夠,你也要做出挂念他的樣子,不可太明顯,又不可不明顯,要讓他發現,又不能主動讓他發現,你能做到麽?”
蕭欽時睫毛動了動,道:“他對你不好……”
“要讓他記得你的好。”穆雲間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眸溫軟:“他對你好便是對我好。”
驿館裏,蕭不容在尹迎風的攙扶下,有些艱難地在床榻上撐起身體,額頭汗珠又溢了出來。
他勉強坐定,啞聲道:“素素呢。”
“剛才您又昏迷,素素便去尋師母,說一定要為您出頭。”尹迎風在他身後墊了枕頭,把剛熬好的藥湯端起來,輕輕吹了吹。
蕭不容的神情有些動容:“她為我,去找你師母了……”
“是。”尹迎風道:“素素昨晚守了您半夜,她自幼沒吃過什麽苦,您跟師母的事情,肯定把她吓壞了。”
蕭不容伸手接過藥,擰着眉一飲而盡,之後将碗遞過去,微微喘了喘,道:“她看着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咳,其實比誰膽子都小。”
尹迎風沒有多說,等他喝完藥,又讓他躺下休息,少說話,避免再牽動傷口。
蕭不容喝了藥,又陷入昏迷。
虞昭當時的确是沖着要他的命來的,他倉皇躲避,但還是傷到了肺腑,此刻每吸一口氣 ,都覺得肺部泛起屢屢涼意,明顯是貫穿了。
晚上的時候,蕭素素又來探望他,陪他坐了一陣,便離開了。
這孩子難得這麽安靜……蕭不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又疲倦地閉上眼睛。
呼吸孱弱。
萬籁俱寂之時,他忽然感覺身邊多了個人,對方氣息放的很輕,但因為正在緩緩為他拉起被子,還是被他感覺到了。
他沒有開口,對方也一直沒有。
漆黑的驿館裏,房中失去了對方的氣息。
但空中飄蕩着袅袅的蒼蘭香氣,卻緩緩地被蕭不容的鼻尖捕捉到。
……欽兒。
他靜靜閉着眼睛,想起那個陰郁殘忍、瘋狂而偏執的孩子。
憶起了很多年前,他沖入那個木屋之中,将神色隐含癫狂的孩子從血肉糜爛的藥湯裏抱出來的時候。
想起了那個抱着他的脖子,一邊落着淚,一邊發誓的幼子:“我要學武功,我要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我要做這天下最快的一把刀,把那些惡人,千刀萬剮。”
他曾經以為這孩子只是被吓到了,後來才發現他當真敢将人千刀萬剮。
那不是一個單純作為仇恨的詞,而是活生生的案例。
他不是沒有膽寒過。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卻屢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萬軍之中取敵首級,為他殺出一條血路。
無數次裏,他寬闊的身軀壓在這位幼子的身上,看着他将牙齒都咬出血,也要将他背出屍山血海的樣子。
他感慨萬千,又逐漸以此為榮。
瞧啊,他手中有一把利器,普天之下,只聽他一人之命。
他将所有的髒活都交給他,看着他越發冰冷嗜血,成為所有人口中的瘋狗閻羅。
他明明是接受過二十一世紀裏,現代教育長大的人,卻從未想過去糾正這個長得越來越歪的孩子。
因為這瘋狗閻羅,是養在他的麾下。
他為他斬殺無數仇敵,為他掃空一切障礙,他忠誠而乖巧,即便受傷了也不會抱怨。
他是他的父親,他理所當然地使喚他,自以為自己的信任就是給予他最大的褒獎——
寂靜的深夜之中,蕭不容的心口忽然狠狠地揪痛了起來。
他想起了四年前伴在自己身邊的蕭欽時,又想起四日前,太子府的圓桌前,那個含笑立在穆雲間身邊的蕭欽時。
他一身鮮紅,意氣風發,自然溫和地面對着自己得愛人,周身的陰森鬼氣都消弭無蹤。
蕭不容的眼角逐漸溢出淚來。
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識到了虞昭說的那句話裏,蘊含了怎樣的恨意。
“四年前,欽兒的婚禮你不在。”
“四年後,他為了不惹怒你,這般重大的喜事,卻只能關起門來辦。”
“蕭不容,做個好父親,對你來說很難麽?”
他嗅着空氣中淡淡的甜香,緩緩擡手,扯着肺部的疼痛,輕輕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難怪,虞昭會離開他。
她比自己更懂兒子。
是他,被至高無上的皇權蒙蔽了內心,做了二十幾年的天選之子,他已經忘記了一個真正的父親應該怎樣去對待自己的孩子,他忘記了,蕭欽時不是工具,更不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不該一生受他驅使,為他所用——
他甚至想要廢了他。
僅僅是因為他有了心愛之人,不再聽他的話了。
可是穆雲間的出現,卻讓他有了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他烏黑的眼睛原來也可以閃閃發光,他那蒼白的臉龐也可以因為喜悅而微微發紅,他穿上紅衣的時候,是那樣的風流俊俏,幹淨剔透。
他遇到事情的時候也會慌亂無措,不再只是瘋癫歹毒。
他的兒子,不僅僅只是供他驅使的厲鬼,不僅僅只有陰沉晦暗的一面,他也可以那樣生動而鮮活。
蕭不容……
他扪心自問。
你當真想要讓他回到過去嗎?
作為一個父親,你當真,只在意他能否為你所用嗎?
天将亮的時候,空氣中最後一縷甜香也消失了。
穆雲間一夜未眠,聽到動靜便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來到窗前,見到蕭欽時又折了一支桂花,正蹲在樹下挖着土,把那支金桂埋在了裏面。
微涼的秋日,天光微熹。
他像小孩一樣守着埋在土裏的桂花坐了下去,擡眸朝穆雲間看來。
穆雲間忍俊不禁,提起衣擺翻過窗戶。
蕭欽時微微動了一下,看他安然落地,又重新地坐穩了。
穆雲間朝他走來,和他一起圍着那桂花坐下,單手托腮,盯着桂花去瞧。
蕭欽時問他:“你在看什麽。”
“你埋它做什麽。”
“我沒找到花瓶。”
“我小時候也喜歡這樣幹,折一根枝條埋在土裏,期望它來年可以長成大樹。”
“我知道它長不成。”
“你可以給它澆點水。”
蕭欽時道:“澆了水也長不成。”
“長不長得成是它的事,澆不澆水是你的事。”
“那樣沒有意義。”
“意義本身就沒有意義。”
蕭欽時又一次看向他,聽他道:“去嘛,我想看你澆水。”
蕭欽時只好站起來,去拿了花灑。
回來的時候,穆雲間又往土裏埋了幾支,他頓時揚了揚唇,道:“你是小孩麽?”
“是啊。”穆雲間理所當然地道:“你是我就是。”
第一縷陽光照過桂樹的時候,淅淅瀝瀝的水珠灑落在金黃的桂花花瓣上,在光線下閃閃發光。
穆雲間接過花灑,忽然朝他甩了一下,水珠兒竄飛出去,一下子弄了他滿身。
蕭欽時一愣,穆雲間已經掉頭往桂樹後面躲,哈哈大笑。
他笑容明亮至極,蕭欽時像被勾了魂一樣朝他追去,穆雲間連一圈都沒來得及繞就給他一把捉住。
“你耍賴,居然用武功。”
“不用武功也追得上你。”蕭欽時把他按在樹幹上,重重來親他。
穆雲間伸手來推,道:“小孩不能親嘴……唔……”
蕭欽時不分青紅皂白地吻着他,穆雲間烏發半披,呼吸都染上了芬芳的桂香,蕭欽時着迷地吻着他,将他肩頭的外衫都剝落在了地上。
穆雲間終于被放開的時候,聽他低聲道:“你陪我做小孩,我陪你做大人。“
大可不必。
嬌嬌:逗他一下,嘿嘿。
小狗:……老婆好蠱,肯定是在勾引我,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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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