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糕粽,高中
第30章 糕粽,高中
葉泉并不追求粽子口味的時髦,好吃就行。但正好有合适的材料,專門新做了兩種酒釀餡粽子,大多數進了自己的肚子,少量賣出去落到了幸運兒手中。
兩種結合了酒心巧克力做法的粽子,葉泉尤其滿意的是槐花酒心冰皮粽。
放了槐花蜜,酒心的做法帶着晶體的脆,冰皮又是軟糯順滑的。咬開滿口花香與淡淡酒香,一朵朵初綻開的花瓣在嘴巴裏開放,讓人醉倒在美味之中。
葉泉面前一個個小碗聚在托盤裏,不同口味的粽子整整齊齊排開,像是檢閱着她的領地。或大或小的粽子,配上琥珀般的精致蘸料,誘人的吃播展覽,成了粽子數量迅速減少的一大幫兇。
剛出院回家休養的唐易,帶着爸媽在糕點櫃前議論着該買哪一種。
喬旺一家三口選了好幾種,決定回去分着吃。可憐的小胖墩只能吃一口,對自己有選擇權的唯一一個粽子,糾結了好久才選定。
電視臺在節假日是輪休的,佟莉晚上匆匆趕來買到幾個粽子,回家和孩子一起過節。
湯小滿才去複查完,她胃口小,認認真真挑選了兩個粽子一盒綠豆糕。一個是媽媽會喜歡、也是她從小吃到大的傳統蛋黃肉粽,一個是她想嘗試的桂花酒釀冰皮粽。這可是只有夜宵店有的味道,錯過就沒有了。
陳金寶笑眯眯地拉着裝粽子糖的筐,有人來買粽子時多少送一把,念着糕粽高中的祝福,讨喜得很。
袁圓吸完一個粽子精華之氣,聽夠了大家集體抨擊嫌棄袁隊長,開開心心揮了揮手,跟着路冰離開去找陰差輪回。
端午後,轉眼就是高考。
陰雨從月初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不下雨的時候不是陰天,就是預報有雨,或者多雲只出一小會太陽。
本來七號預報還有雨,大概是考生和家長們共同的心願起了作用,陰雨天偏偏在高考當天放了晴。卷着風,不太熱,溫度恰恰好。
附近的餐飲店面,大多因為考試增多的人流,多買了菜備用。
只有夜宵店不為所動,備菜數量和往常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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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泉去早市轉了一圈,沒看到有興趣的新鮮菜,倒是河蝦十分不錯,肉滿籽多,買回來放清水裏養着。
慢悠悠吃完早飯,店裏另外兩個員工知道他們今天要去法院,都有些擔心地看着方望娣。
陳金寶:“想做什麽就跟老板說,千萬別沖動!聽說有厲鬼在法院顯形,直接變成渣渣了!”
俞素素猛點頭:“就是就是,有事找老板就對了!”
葉泉:……
方望娣卻不像他們一樣緊張,甚至沒懂自己為什麽會“沖動”。但即使不知道,方望娣抿住腼腆的微笑,還是細聲細氣地答應下來。
葉泉揉了揉方望娣腦袋,“走了。有我在,不用怕。”
紙紮的身軀受陰氣控制,折疊縮小起來方便多了。方望娣縮小成巴掌大的紙片,跳進葉泉口袋,乖乖站好,只探出半個腦袋,乍看像是衣服上裝飾的小人。
吉普車駛過街道,方望娣回頭,車窗外,喜樂街隔壁的學校早早擁堵起來。
聚集在校門口開始進考場的學生們,和老師家長告別,奔赴他們的未來。
陽光燦爛地鋪成一條金光大道,鋪在走向前程的路上。
方望娣回過頭,往前方看去,也是一片金光燦爛。
高考的廣播聲響起時,葉泉與方望娣踏入了庭審現場。
庭審旁聽席的氣氛有些奇怪,右邊人很多,葉泉認出坐在其中的曾校長、路冰、佟莉母子和喬旺母女,左邊坐着西裝革履或裙擺精致的幾個人。
都是來看庭審,中間卻像有着不可見的溝壑牆壁,将兩邊隔絕。右邊寧願坐得擁擠一點,也不往左邊去。
喬旺向來是個愛熱鬧的孩子,聽見背後有人來了,立刻扭頭眼前一亮,揮揮手。
葉泉看了一眼路冰,路冰無奈又想笑地攤了攤手。
明白了,不是路冰去通知的。
喬旺趴在椅背上小小聲抱怨,“我專門跑了好幾次,才看到公告。葉老板,你沒有心!知道筆仙今天要沉冤昭雪,都不帶帶我!”
葉泉好笑地點着她的額頭,把她推着好好坐回座位,“你來做什麽?”
喬旺不樂意,“你不也來了?筆仙在嗎在嗎?我們來了,就是告訴筆仙,也有人在關心她的啊。”
佟莉和坐在前面的曾校長幾人,一起回頭看過來,泛起淺淺笑意。
只有他們知道的秘密,在不言中流傳。
看到曾校長身邊的兩位白發老人,安靜待在葉泉兜裏的方望娣,突然動了動。
葉泉不着痕跡地擋住了她。
法庭大門關閉,庭審開始。
白慶被法警帶出來時,左邊的婦人猛地坐直了,前傾身體,幾乎要撲上去,“兒子!阿慶!”
右邊的人群同樣騷動起來,卻是咬牙切齒。
“肅靜!”法官警告地敲了敲錘。
關押多日,曾經再被當做鑽石王老五的人,如今看起來也跟其他的兇手沒什麽區別了。大概是心裏有鬼,犯罪敗露後顯得更為瘦削陰沉。
白慶冷漠地略過母親。
白慶手上累累血案,一樁樁梳理後,法院當庭宣判死刑。
右邊的人群爆發出陣陣哭聲,曾校長扶住身邊淚流滿面的母親,嘆了口氣。
曾校長的母親姓洪,曾是清江三中當年的教導主任。
這麽多年,她印象最深,始終無法忘記的正是這個孩子。發現方望娣屍骸,打電話找當年經事的人确認檔案時,接起電話,洪教導主任的第一反應,“是不是她找到了?”
在以為方望娣是自殺時,老人就愧疚了二十年,後來的清江三中,再無一例霸淩。
曾校長看向旁邊頭發花白瘦小的老人,前些年老人每年都會來清江三中,她很熟悉。
曾堅持讓方望娣上學的小學老師,姓林,她多年過去還在小鎮上,只是從老師變成了校長,帶着一個個女學生們走出小村。當年只有林老師堅持認為,方望娣不可能跳江自殺。
林老師這些年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已經沒辦法一線教學。她也有兩三年沒能趕來清江市,來看看她第一個考出小村,卻去世了的學生。
收到方望娣找到了的消息,不再年輕的林老師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林老師咬着牙,淚水從眼角紋路溝壑裏淌下,卻沒發出一絲悲痛的聲音。她睜大眼睛,眼中憤恨的火光亮得驚人。
她要親眼看着兇手被判決,深深印在眼裏。
“阿慶……我的兒子,你明明還有那麽好的未來……”婦人追着被法警帶出去的白慶嗚嗚哭了起來。
右邊的人們對白家一家怒目而視,喬旺憤憤不已,“白家還有臉哭?白慶的未來是未來,別人的就不是了嘛?他的未來好,不在了的姐姐們的呢?她們的未來呢?!”
葉泉低頭,按住口袋裏的小紙人。
方望娣呆呆看着前方,神色依然平靜而腼腆,只有眼角不知不覺,流下了一滴淚水。
依附于紙人的陰氣劇烈波動着,晶瑩剔透的淚滴從紙人上滾落,落到葉泉手心,宛如水晶。淡淡的透明紅色淚滴,散發着強烈寒意。
已經死去的鬼魂是哭不出來的。
只有極度情緒波動時,才會有淚水,但最多也只有一滴。那不是淚水,是鬼魂的執念與情感彙聚,凝着血色。
據說地府有名的酒,黃粱一夢,一口醉三百年,大夢中歷經愛恨情仇,就是用鬼淚釀成的。
葉泉碰了碰淚滴,複雜的情感從裏面溢出,感染着碰到的人。
唔,有空倒是可以試試釀酒。
方望娣被葉泉碰了一下,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
“我、我哭了嗎?”
方望娣呆呆擡起頭,“我……還可以哭嗎?”
方望娣活着的時候,也很少哭,畢竟,她一直是那個“幸運的孩子”。
“方望娣,你有什麽放不下的遺憾嗎?”葉泉捏着紙人,輕聲問道。
葉泉再次問出,初見時清靜曾沒問到答案的問題。這一次,方望娣卻沒有乖巧地笑着搖頭,而是沉默了。
法庭宣判結束,周圍或憤恨或悲痛的哭聲中,方望娣沉默地看着法庭上的一切。
她一直被告訴,弟弟餓了摔了是她的錯。班級分低了是她的錯。醜和不懂得一些知識是她的錯。不乖乖被欺負也是她的錯……
方望娣卑微地活着,珍惜每一點得到的東西,知足常樂,善解人意害怕給人添麻煩。連死後,要不是丢失屍首被困住無法離開,方望娣大概也就早早跟着無常走了,甚至沒有報複和怨恨的念頭。
她像石縫長出的小草,有一點點陽光雨露供她生長,就會開心的笑出來,平靜柔順地接受不公,在可以允許的縫隙裏掙紮向上,放下傷害,擁抱幸運。
——但她是天生就這樣“大度”的嗎?
真兇被繩之以法的這一刻,方望娣捂住胸口。
砰砰,砰砰,明明該不存在的心跳,卻跳得如此快,如此滿當當充滿了胸膛。
原來,她也是可以有遺憾的。
她也是有遺憾的。
方望娣想起了來法院路上,看到的燦爛陽光下的考場和考生們。
這些年,方望娣除了學習,很少關注其他事。但現在,她忽然有點想知道,考場裏究竟是什麽樣子。
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卻切實存在的期待。被她清晰抓住了。
方望娣細聲細氣地說:“我想試一試高考。”
葉泉一直沒有催促,等到方望娣開口,輕笑一聲,“好。”
“謝謝。”方望娣嘗試着笑起來。
不是抿着嘴腼腆的笑容,是她看着一屆屆清江三中的女學生們,逐漸學會的笑容。
她越來越大的嘴角弧度,像極了一代代女學生們慢慢揚起的唇角,慢慢陽光燦爛,盛着希望。
高考還在繼續,拿到打印的題目,在夜宵店布置的“考場”認認真真做了兩天卷子,方望娣踏着交卷鈴聲走出房門。
剛出來就聞到了一股鮮香。
“考完了?”葉泉給面條澆了一勺子澆頭,粉色的小小蝦仁淋着泛着紅的湯汁,澆透了面條,散發出濃郁的鮮味。“來吃飯吧。”
夏至前後正是河蝦蝦籽飽滿的時候,這會吃姑蘇有名的三蝦面恰恰好。
細細濾出蝦籽,和橙紅的蝦腦分別炒熟。空掉的蝦頭過油炸過,加水煮成高湯,濾掉殼子不用。小蝦仁滑炒變粉,放入蝦腦蝦籽繼續炒制,鮮甜濃郁的味道徹底被激發出來。
煮好的面條加一點蝦籽醬油,兩勺蝦湯,澆上澆頭,細細撒上翠綠的蔥花,色澤鮮豔的澆頭滿滿裹住了細白爽滑的面條。
河蝦蝦仁很小,比不了對蝦、黑虎蝦等個大肉多的海蝦。但清鮮上毫不遜色,季節恰好的初夏,帶着蝦籽更是海蝦難比的美味。
一碗面大概要剝兩斤的河蝦,相當費時費力,吃到口中,便覺得費的力氣都值得了。
一筷子面裏,纏住滿滿的澆頭。鮮甜Q彈的小蝦仁,細小的蝦籽嫩嫩的,像爆珠。醇厚的蝦腦帶着炒制後沙沙的口感,像愛吃的流沙鹹蛋黃,但又比蛋黃鮮美得多。多重口感融入一碗面裏,純粹的鮮美,極致的享受。
方望娣吃着吃着突然笑了出來,“小時候夏天的時候,我們小孩子會去小溪摸蝦。大多數得留下一家人吃,偷偷留下一兩只,丢進竈裏烤熟,趁大人沒回來,趕緊吃完。
林老師那時候剛來鎮上,自己也沒多少錢,夏天放假了,每周會叫我去補課,上完課,她和我一起去撈蝦。煮一碗蝦仁面,我們一起吃點好的。
她說,等我考上大學,我們一起去姑蘇吃一吃正宗的三蝦面,到底有多好吃。”
二十多年前的蝦仁面,當然沒有細致又講究的三蝦面好吃鮮美。
但方望娣忘不掉那個味道。
大概,林老師也忘不掉。
方望娣嘗試做的是文綜卷,雖然沒有正經做過高三考生,但這些年在清江三中徘徊時,該聽的也聽過了。
剛吃完飯,俞素素就咋咋呼呼急着要判卷子看分數。
判卷是拍照讓路冰找的人,大部分閱卷老師都忙碌起來,沒被選中的老師也很樂意看看新的卷子。
分數消息彈出,俞素素探頭一看,脫口而出,“妹妹,你高低得是個狀元啊。”
剛說完,她就覺得不太好。
分數高,但方望娣已經死了。
“那很好啊。林老師說得沒錯,我還是很聰明的呀。”方望娣倒不太在意分數代表的什麽,笑着跑回了房間。
方望娣從房間裏抱出幾個本子,交給葉泉。“這是我總結的學習經驗,也許林老師和校長他們能用到。除了初高中的學習,還有幾種語言的學習思路,不知道有沒有用。”
厚厚的幾大本,一天多時間寫出來,即使是鬼也得不眠不休才能寫完。
葉泉翻了翻,忽然問道,“你願意公布在網上嗎?”
“啊?”方望娣懵懵的,沒理解有什麽區別,“都可以的。”
葉泉拍板,在大眼仔和視頻平臺分別注冊了一個賬號。
認證名字時,葉泉拿着手機,挑眉看着她,“要叫什麽?”
方望娣面對葉泉的問題思考了很久,給出了新的答案,“就叫方林吧。”
她從沒有說過,她其實并不喜歡望娣這個名字。
成為鬼魂已經不能改變使用的名字,但網絡是寬容的。
初次嘗試錄制視頻的鬼魂,和興致勃勃湊熱鬧的俞素素一起,對着軟件噼裏啪啦一通輸出。
AI合成音和教學字幕PPT組合成視頻,和方望娣整理的筆記,分批整理發布上網。
網絡時代,沒有教師認證也沒爆點引流的視頻,投出後只泛起了一點水花,沒有立刻迎來關注。
但方望娣不在乎這個。
方望娣看着新名字下,滿滿的記錄,笑了起來。
“老板,我好高興。”
葉泉靠在躺椅裏,嗯了一聲。
葉泉問了問路冰,林老師在哪。最終帶着方望娣和她留下的資料,再次來到清江三中。
高考剛結束,清江三中的高一高二恢複上課。老舊的教學樓站着最後一班崗,等到暑假就要動工拆除。
雖然出資的白慶被抓了,但曾校長又拉到了新的投資,加上市政撥的款,足夠翻修學校了。
看着葉泉遞過來的資料,曾校長沉默了很久。她知道這份資料來自誰,也因此心情更加複雜,有難過,也有愧疚。
“三中和村鎮中學達成了聯合結對,書本和資料的捐贈已經審批通過,我們也增加了給這部分孩子的助學獎學金。希望能過得好一點。”
曾校長沒有問方望娣怎麽樣,但字字句句,都在告訴她,未來會好的。
方望娣的确開心地笑了起來。
閑聊了幾句,曾校長忽然想起什麽,低聲問道,“不知道葉老板還接不接類似的委托?”
“嗯?”葉泉挑眉,“沒去找白雲觀嗎?”
曾校長苦笑,“倒不是。是找了沒看出問題,但我表妹不信。”
曾校長媽媽的妹妹、她的阿姨去世的早,家裏留下姐妹兩個一起長大。在親爹和後媽手下,生活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好在姐妹倆都争氣,考上了好學校,生活漸漸好了。
姐姐去年産後抑郁,抱着孩子跳樓自殺,姐姐的丈夫悲痛欲絕,堅持認為不可能。妹妹也堅信着,姐姐不可能自殺,要求警方調查,也去找了玄門人士介入。
但仔細調查後,并沒有他殺痕跡,玄門調查也沒有找到疑點。所有人都放棄了,覺得丈夫和妹妹都是接受不了姐姐的死亡,才糾纏着不放棄,只有妹妹一直堅信着絕不可能。
“……時間久了,小表妹也開始不确定,是不是她錯了。白雲觀沒看出問題,如果說有人能看出來,我只能想到葉老板了。要是葉老板也看不出,大概她就能死心放棄了。”曾校長嘆了口氣,“其實也不一定真是兇案,但,看一看,也算讓她放下吧。”
聽起來沒什麽問題,警方和超管局也犁過幾遍,葉泉懶得管閑事。
要不是親眼看着方望娣的案子有了新結果,曾校長也不會想起來。
提起兩個表妹,她不無惋惜,“我這個小表妹為了這事,本來好好的事業都一團糟。要是沒出事,這會正是她承包的果園結果的時候,別人種的櫻桃,都沒有她和農科院研究員們合作研究出來的好吃。唉,我也就是想起來提一提,如果葉老板沒空,就算了。”
葉泉眉梢微動,摸出一張夜宵店的名片,“她要是想來,就讓她來找我吧。”
曾校長其實看出了葉泉拒絕的意思,沒想到峰回路轉,高興地連連點頭,“好好,我一定告訴她!”
離開三中,重新走上江堤,江堤上有人靜靜站着。
“要去打個招呼嗎?”葉泉知道那是誰,是審判當天坐在曾校長身邊的林老師,貼心地給出選擇。
方望娣最後看了一眼她曾經的老師們,搖了搖頭。
“老板,我是鬼魂了。我該走了。”
葉泉揉了揉她的頭,“雖然晚了二十年,但恭喜你,高中畢業了。”
站在江堤上看着曾經學生葬身之處的林老師,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吹過。
她莫名心裏一動。
風很輕,很腼腆溫柔。就好像曾經那個腼腆的小姑娘,在細聲細氣地與她告別。
“再見。”
林老師轉身,卻只看到了走下江堤的背影。
等順着江堤進了清江三中,看到曾校長遞來的資料時。林老師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湧出,“下輩子,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啊,方望娣。”
葉泉開車順着江堤公路一路向前,終點露出一座不大的城隍廟。
下午城隍廟即将關閉,這個時間點進去游覽也沒空看什麽,游客寥寥。逆着方向進門的葉泉,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守門的工作人員剛要提醒葉泉,就看到廟祝和另一個黑臉中年人,匆匆從裏面走出來迎接,恭恭敬敬拱手行禮,“不知葉道友前來,有失遠迎,莫怪莫怪。”
咦?這是什麽人,廟祝都出來了?還有,廟祝怎麽那麽尊重這個沒見過的黑臉中年人,居然還落後了一步?
說起來,這個中年人看起來,莫名有點眼熟啊……
工作人員轉着念頭,到下班時間,愉快地下班離開。等後來幾天上班時,一擡頭看到大殿裏的城隍像,工作人員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嚯,難怪眼熟。清江城隍,可不就是一張黑臉嘛!
工作人員吃驚,廟祝更是吃驚。
城隍記錄本地善惡管轄榮祿平安,有時候玄門高僧道士找不到、做不了的事,也得通過城隍來處理,頗受尊敬。畢竟,這可是玄學式微的如今,少有的真神!
他算是半個玄門人士,平常和無常、日夜游神們打交道,兢兢業業守着香火,處理香火和許願。
廟祝也就入職受選時,見過城隍一次。肅穆的神像攜煌煌之威,壓得人不敢擡頭。往日都是別人來拜見城隍,他何曾見過城隍匆匆忙忙化形下來,只為了迎接一個人?
再怎麽看,廟祝都沒從葉泉身上看出半點靈力,分明是個普通人。
但普通人身邊跟着一個鬼魂,似乎也就不普通了。
廟祝開道,清江城隍引着葉泉往後殿去。
“城隍不必多禮。我來送滞留人世鬼魂往生,還需要勞煩城隍核對一番。”葉泉側身避過行禮,調侃地看向清江城隍,“想來城隍能上人間來,考試是順利通過了?”
“新時代的東西,真是難學極了!”清江城隍搖頭苦笑。正事要緊,他看看方望娣,“我知道她。小事一樁,葉大人喚無常前去即可,倒累您親自跑一趟。雖然滞留,但不曾沾染多餘因果。手續也簡單,核對後讓無常引路下酆都就是了。”
城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本子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頁停下,其中一行亮起光芒。
“方望娣,二十年前亡故之人,生辰死期為……”
鬼魂被叫到,不自覺離開依附的紙人,飄向前方。
“……咦?你懂得外語?”清江城隍逐一核對身份信息後,往記錄在案的方望娣經歷多看了一眼,不由得驚訝出聲。
方望娣回頭看向葉泉,葉泉站在旁邊噙着鼓勵地笑意,對她點點頭。
方望娣有些忐忑地應道,“是。”
清江城隍面露喜色,“你會不會用電子文檔?剛好你還沒下去過,考不考慮留在城隍廟工作?現在那個Excel和經常有的外國人引渡文件,寫起來好麻煩,還得是你們新鬼才會用!”
城隍缺人是真的很缺。尤其是大部分鬼魂都在地府,陰陽通道限制極大,幾乎沒辦法從陰間選人上來工作。城隍好不容易發現個好苗子,驚喜極了。
啊?
方望娣呆住了,萬萬沒想到,放下執念來投胎,居然臨走前鬼神親自來發了入職邀請。
方望娣求助地看向葉泉,清江城隍心裏一緊,連忙解釋,“你來就是正兒八經的城隍三司下轄之一,不想成為陰神被束縛,也能臨時兼職的!
城隍跺了跺腳,一陣陰風卷起,無常古之遙現身。
古之遙被上司緊急喚過來,接着給方望娣宣傳,“現在下面輪回排隊幾十年上百年起步,你留下做兼職,城隍吏目的福利多多,包括優先投胎、香火和功德金光補貼……這些可是硬通貨,比已經通脹得不像話的冥幣好多了,下輩子也能用!”
方望娣:???
方望娣張了張嘴巴,一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葉泉握拳擋在唇邊,輕咳一聲,掩住笑意,“城隍身為陰神,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騙你。你好好想一想,想投胎就去投胎,想留下就留下。”
陰神受天地規則制約,說出來的自然是要做到的。沒說的時候,直接拐鬼幹活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葉泉就在旁邊看着,清江城隍還不至于不要臉就是了。
選擇權重新放到了方望娣手裏,她很少面對這樣完全由自己決定的事,扳着手指想了半天,終于擡起頭。
“我……”方望娣的聲音依然細細的,卻和最初渾噩的鬼魂比起來,多了一分堅定,“我想留在城隍廟幫你們的忙。但我想做兼職,等到了時間,我想要去投胎的。”
方望娣本以為二十年來學到的東西,只能整理出筆記留下,以後再也用不到了。
有機會用到,她想,她是願意留下的。
“當然可以。”清江城隍笑着點頭。
一轉身,他身上普通的襯衫就換成了塑像上莊嚴的冠冕大袖。城隍手握朱筆,沉聲道,“方望娣,即日起歸本城隍座下陰陽司。”
“在。”方望娣應聲,她身上的白裙在朱筆點下的瞬間,換成了官袍。
清秀的少女添了幾分莊重威嚴,脊背自然挺直。
死後第二十年,她高中畢業,重獲新生。
方望娣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回頭看向葉泉,唇角噙着壓不下的笑,“老板,你看!”
“嗯,很威風漂亮。”葉泉誇獎。
古之遙拉着方望娣離開,“以後就是同僚了。走吧,和我去見你的上司判官。”
方望娣邊走邊回頭揮手,即将離開,才覺出不舍。
葉泉好笑地搖搖頭,“你現在是半個陰神,以後想回來了,來夜宵店吃飯就是了。”
“欸?是、是哦。”方望娣不好意思地笑了。
葉泉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口袋裏小小的桃木劍。
不知何處的黑暗裏,被灰暗混沌包裹的微弱靈光,周圍的灰暗似乎消散了些。
城隍喚回了葉泉的走神。
“對了,葉大人先前讓無常送來的鬼魂季蕙,給您留了一份禮物。”城隍招來下屬,一陣陰風中,卷着一個大盒子出現。
“您可能沒問她的名字。她是湯小滿的母親,感謝您讓她們最後見了一面。”
盒子裏,露出四卷畫。不,是刺繡。
适合嵌進屏風或長幅挂畫的大小,山水秀麗,大氣有趣。明明是刺繡,卻能将山水畫的韻味繡出,相當漂亮,豫章繡的精髓在方寸間顯現得淋漓盡致。
春夏秋冬各一幅,不同的山川流水中,只有不起眼邊角的兩棵樹,一直在。
從春日裏的大樹與小樹苗,夏日逐漸長大,秋天葉子變黃落下,小樹也長高了,冬天枯枝落着厚厚的雪,小樹長得與大樹一樣高,一起站在山岩上眺望遠方。
季蕙給刺繡起名春夏秋冬,葉泉卻覺得,這應該叫“母親”。
已經過了一個月,葉泉本以為湯媽媽已經去投胎了。葉泉看着刺繡,略問了幾句季蕙來了城隍廟之後的事。
清江城隍有幾分尴尬,如實回答,“季蕙年輕時也是刺繡英才,但是後來傷了手,就沒繼續做這一行。條理清晰且有功德的鬼才不多,本來想留下在城隍廟做事,但是她繡出的品質太好,又不願意留在上面,就允了她,去地府城隍廟做事了。”
“也好。”葉泉笑了笑,琢磨着回去把這屏風挂起來。
鬼魂客人留下的痕跡,也是一種緣分。
知道葉泉辦完事就要離開,城隍沒有大力挽留,只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小木簽。
“葉大人如今在清江落腳,我身為城隍自當負起責任。城隍不便離開城隍廟,但您有事,随時可差使無常與判官做事。若出了清江,在旁的地方,拿出城隍引也能為您行一些方便。”
他言辭懇切,幾乎是在請求葉泉收下,仿佛拿着的是什麽不好的劣質品。
木簽乍看起來和廟裏求簽的小簽沒什麽區別,但上面一邊塗紅,和城隍判簽同出一源。代表城隍,號令鬼差,價值不可謂不重。
葉泉神色不動,并沒有去接,“城隍還是自己留着吧。我一個普普通通夜宵店小老板,用不上這些,有空來夜宵店做客,我請你們吃飯。”
清江城隍送禮沒送出去,沒生氣,也沒繼續糾纏,笑着收回袖子裏。
“葉大人穿梭輪回,改變無數末日,如此風姿,可算不上普通。您離開地府太快,我們趕去三途川黃泉盡頭時都沒來得及目睹,頗為遺憾啊。您賞光來此,能否留下些墨寶?”
“停。別叫大人了行嗎?”葉泉哭笑不得,“哪殿閻羅托你要的?”
葉泉從輪回中樞返回本世界,沒在地府停留的主要原因,就是地府衆鬼太過熱情。追着要簽名要合影,邀請她留下做陰神……實在太多麻煩。
尤其是幾十年前新時代地府改革,如今的地府閻羅都是競争上崗的陰神,對新潮事物接受程度相當高。過去幾百年都不怎麽變的地府,變化飛快,同時也就代表着……工作量大。
葉泉才不願意留下加班。
清江城隍黑臉上能看出幾分委屈,“我自己要的啊。您不想給別的鬼,我絕對不給!”
“……行吧。”城隍姿态如此低,葉泉不好拒絕了。
清江城隍美滋滋地送她出門,“道友下次再來!”
拿着唯一的to簽,清江城隍拍照發朋友圈給自己點贊一條龍,愉快地關掉紙手機。
大人物們都沒成功,他這可是唯一一份。
雖然……寫的是“祝清江越來越太平”,但問題不大!看,瘋狂震動起來的手機,像不像其他追星不成的倒黴鬼!
單獨得到過地府通知葉泉有多重要的清江城隍,既是尊敬強者,也是貫徹着地府一致的希望。
哪個世界都有可能遇到末日危機,每個世界都逃不過,像葉泉這樣符合要求能參與改變末日的魂魄本就少,能通過輪回中樞的預備考核開始真正的末日任務的更少,通關的更是只有她一個。
現在态度好一點,未來遇到末日,能多得到一點幫助,買賣劃算得很。
美滋滋的幸運兒清江城隍,很快樂極生悲收到通知,要下地府繼續參加新辦公考核。
傍晚的夜風呼啦啦吹過吉普車,葉泉開車回到夜宵店。剛進門,就收到俞素素和陳金寶兩人直勾勾的眼神。
“?”葉泉環顧一眼店面,看到櫃臺上放了一個小盒子。
精致的螺钿漆盒裏,整整齊齊碼着剛被她拒絕了的城隍引木簽。
葉泉失笑,“繞好大一個圈子。”
再送回去還要跑一趟,葉泉懶得送了。把漆盒往櫃臺裏一鎖,玄門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寶物,就不起眼地跟硬幣堆在了一起。
葉泉上樓把帶回來的屏風刺繡放好,離晚間開業還有一會,三蝦面的澆頭已經準備好,只待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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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萌喵嬌養成
一派仙師齊晟路遇一只奶貓,本想冬天暖脖子夏天當腳踏,誰知這是一只貓妹砸,還變成蘿莉騎在了他身上。從此被這只貓蹭吃蹭喝還蹭睡,淪為貓奴。
“喵喵!”大喵搖着尾巴在齊晟腳邊蹭來蹭去,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
齊晟冷酷的面龐瞬間融化,将她抱起,揉着滿身順滑的貓毛,心中一片滿足。
齊晟滿目柔情的眸子盯着那雙琥珀般的大眼,捏着她的粉嫩爪爪,霸氣道:“傻喵,吻我。”
“喵嗚~放肆!區區鏟屎官也想親我,小魚幹準備了沒有?”
“啪!”“哎呦!”
大喵一爪子糊在齊晟的臉頰之上,隐隐的有一點紅痕。
見齊晟委屈模樣,心想,那,那,勉強來一口吧!
大喵強勢捧上齊晟的臉頰,爪子按在他的胸膛,毛茸茸的大臉湊向他的薄唇。

擺爛太狠,我被宗門當反面教材了
重生無數次的宋以枝直接佛了。
每一世都改變不了死亡的結局,宋以枝決定,擺爛!
別人在努力修煉飛升,宋以枝在地裏除草澆水。
新一輩的天才弟子在努力修煉,宋以枝在烤鳥。
氣運之女在內卷同門,宋以枝在睡大覺。
在最大最內卷的門派裏,宋以枝當最鹹的魚。
最後,擺爛太狠的宋以枝被制裁了。
落入修煉狂魔之手,宋以枝以為自己要死,沒想到最後過的…還算滋潤?
“五長老,我要種地。
”
“可。
”
“五長老,我要養鵝!”
“可。
”
……
在某位修煉狂魔的縱容之下,宋以枝不僅将他的地方大變樣,甚至還比以前更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