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護妻狂魔

護妻狂魔

黃導可以說是非常嚴格了，即使揣着一個三流劇本，也雄赳赳氣昂昂地拿出了要沖擊奧斯卡的氣勢。

他對于恐怖鏡頭的表現和演員的演技有一種幾乎不近人情的嚴苛，陸驚鋒倒是能跟上他的節奏，只是許深常年被二流商業片導演荼毒，已經養尊處優到了一種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當然也沒有這麽嚴重，只是他适應了很久，才勉強跟上了黃導的腳步。

這讓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那個影帝拿得有多注水，由于陸驚鋒跟他對手戲最多，有陸影帝帶的時候，他還能在狀态一點，一旦和陸驚鋒分開拍戲……那效果，就和那個文若兮似的，成了劇組的NG專業戶。

他和文若兮還不一樣，文若兮演得再爛，終究是個微末角色，差不多就能過了，饒是如此她也NG得全劇組都翻白眼。

但許深不一樣，他是男二，一旦開拍，嚴格的黃導就化身教導主任，哪怕只是一片衣角一個眼神不對，也要cut重來。

但黃導十分欣賞許深的一點就是，無論他怎麽折騰許深，許深都毫無怨言，哪怕半天找不準狀态，也都乖乖重新拍，還會主動請教黃導和陸驚鋒，認真的态度倒是很像模像樣。

不過他摸爬滾打的都沒說什麽，陸驚鋒反而先跟黃導翻臉了。

“cut！”黃導黑着臉喊。

許深麻利拽着繩子爬上來了，甩甩手腕上滲血的擦傷，滿不在乎去找攝像機看回放。

陸驚鋒的臉更黑，從導演身後站起來，上前攔住他。

許深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腕，疼得縮了一下，他趕緊示意陸驚鋒看後面的助理，道：“李群那裏有酒精棉和創可貼，等拍完了我處理一下就好。”

他側身探頭去看黃導，忐忑道：“我這條又是哪裏不對？”

黃導摸下巴：“說不上來，就感覺不行。”

這場是喬雲和小源偷跑的那次，路上遇到大霧和鬼打牆，喬雲一時不慎踩空了，掉進盤山路旁邊的低崖，下面是個發黴的草棚子，裏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有什麽呼啦呼啦響，吓得他不敢出聲。而小源在上頭喊他，發現他沒反應，急得挽了袖子往下爬。

喬雲掉下去那場許深已經和陸驚鋒一起拍完了，現在是拍他往下爬的過程，他爬了六次，沒一次過的。事實上這種無意義鏡頭應該沒那麽多破情緒可以推敲，但黃導就覺得許深情緒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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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鋒自己的拍完了，就坐在後面等許深，結果越看越氣，許深運動細胞本來就一般，從一個垂直90度的坡往下蹭着爬，第一次爬手腕就蹭傷了，後來裹着衣服又蹭了六遍，他不敢想裏面已經傷成什麽樣。

黃導還眯着眼在斟酌，陸驚鋒已經拉着許深去後面處理傷口了，黃導見了趕緊道：“哎？還沒拍完，你拉他去哪。”

陸驚鋒冷冷道：“第三條就挺好的，我覺得可以了。這條過吧。”

黃導皺眉道：“第三條動作可以，情緒不對。”

陸驚鋒道：“這一段不是主要表現崖下面那個破屋子嗎？那是我的情緒，不是他的。”

黃導道：“他爬下去是為了救你，我覺得還可以比這個更着急一點。”

陸驚鋒嘲道：“一個背後鏡頭有什麽可急的？而且再急不也得找落腳的地方嗎，他那個微小的停頓我覺得挺好的，沒什麽毛病。要按您說的，他應該直接跳下來，還爬什麽。”

黃導被梗住了，啧了一聲，沒再說話。

許深從沒見過陸驚鋒這麽冷硬的模樣，又怕他頂嘴把黃導得罪了，小小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黃導嚴格是為我好，你別這麽……你別生氣。”

陸驚鋒眉頭皺得死緊，伸手去看他的手腕。

許深的袖子被他強行扯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李群過來！”陸驚鋒冷冷對身後的助理道。

小助理李群趕緊把準備好的醫療箱送過來，然後心驚膽戰地往後縮了兩步，總覺得陸驚鋒下一秒恐怕要吃人。

她是許深的助理，許深對外的行程就沒有和陸驚鋒有交集的，嚴格來說這還是她第一次遇上許深跟陸驚鋒合作，在此之前她都沒見過這樣的陸影帝……

無論是在鏡頭前還是綜藝娛樂訪談節目裏，陸驚鋒都是淡定穩重，談笑風生，泰山崩于前，自巋然不動的模樣。

從來沒這麽……唔……

從來沒為了另一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過……

“這幾天不能碰水了。”陸驚鋒纏着紗布，認真道，“早上洗漱喊我，我來幫你。好在都是擦傷，傷口不深，結痂應該很快。那也要注意飲食了，辛辣的油膩的不能碰，晚上回去讓我看看膝蓋，你磕碰那幾下，膝蓋和小腿應該有淤青。”

許深膽戰心驚地看着劇組的衆人圍觀吃瓜，小聲道：“在劇組呢，你別這樣。”

陸驚鋒輕笑一聲，道：“你忘了趙哥和阿妹在謀劃什麽？雖然沒說現在就可以公開，我也可以完全不管你，假裝跟你不熟，看着你血淋淋地再拍個二十條，然後晚上回去再揭開你草草蓋上去的創可貼給你清理化膿的傷口。但沒必要。”

許深愣愣看着陸驚鋒抓着自己的手，一雙眼全望進他的眼睛裏。

陸驚鋒低聲道：“我就想現在握着你的手，就想現在告訴他們，你是我陸驚鋒罩着的，沒必要吃的苦，你一樣都不用吃。”

許深的臉唰一下紅了。

他幹咳一聲，甩開陸驚鋒的手，臉扭到一邊道：“行了。我去黃導那兒看回放，如果第三條不行，我還是再拍一條。”

說完，他就站起來朝鏡頭去了。

陸驚鋒看着他的背影，皺着的眉還沒舒展開，嘴角倒先揚起來，笑了。

這個人不服輸的背影，又讓他想起那年拍《忘憂》的時候。

在大結局前，《忘憂》的劇情達到最高|潮，所有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全出來了，主角配角齊聚一堂，一直隐藏實力的商千辭，生生受了故人之子季連尋一劍，終于對有情道完全失望。

他摘下眼前欲蓋彌彰的白绫，雙目泣血，一邊流血淚一邊仰天大笑着，恢複了自己修真界最古老器修“此身千傷”祝辭的身份，一劍擊碎重要道具“聽心鑒”，取出覆滅有情道的最後一擊，專門針對人間真情意的天雷遙控器(…)。

卻在動手之前，看着對面重傷的季連埙露出猶豫之色，最後也沒能按下去，反而想起了“忘憂”時期自己的所見所聞，心中逐漸有了情。

這是許深從開拍到殺青，NG最多的一個鏡頭——雖然最後用的還是最開始一條。

連導演都說，不能再重來了，越重來，許深入戲越深。首先這是一個沒辦法切割的長鏡頭，戲裏商千辭的感情轉變太複雜，也太癫狂，許深開拍之後的第一條本來挺順利的，一切都好，只是拿着遙控器看季連埙的那一眼，導演不太滿意。

導演覺得許深掙紮地看着陸驚鋒那一眼太深情了，這裏的确是要演出商千辭的掙紮沒錯，但商千辭的掙紮不是僅僅為了季連埙，而是為了他飲下忘憂後感悟到的這數年的“有情”。

他雖然走着無情道的路，卻最終還是擁有了情，沒有覆滅有情道，是為了天下生靈。

可許深，他眼裏只有陸驚鋒，他演的商千辭，猶豫和掙紮只是為了季連埙。

情緒越是代入，他就越不能自拔，越是重來，他眼神裏的眷戀就越深重，仿佛商千辭不滅有情道真的只是為了季連埙一樣。明明導演說了，他也聽了，卻演不出導演想要的感覺。

後來許深的情緒被長鏡頭影響得太深，cut之後也走不出來，就握着覆眼的白绫坐在鏡頭後面哭，哭完繼續眼睛通紅地一遍一遍看劇本。

陸驚鋒看不下去，去找導演理論，說他覺得這麽拍其實沒有問題，畢竟劇播出之後就算許深沒有演出商千辭對季連埙的情，觀衆們也會自行過度解讀，他認為導演沒必要這麽逼迫許深，許深已經演得很好了，觀衆會喜歡的。

最後導演也覺得有道理，見許深實在被逼得太慘，松了口，從那十條裏選來選去，還是選了第一條。

但許深聽了卻不同意，他醞釀了一會兒，非要拍第十一條。

當然，第十一條也沒過，這次不光是他，連跟他對戲的陸驚鋒都進去了，望着許深的眼睛，悲傷而絕望地濕了眼眶。cut之後倆人還抱在一起哭了半天，導演哭笑不得地讓拍花絮的人對着他倆一頓狂拍，只可惜宣傳的時候因為多種原因，這些花絮都沒能放出來。

陸驚鋒的注意力逐漸從往事中回到眼前，看着許深又去鏡頭前面研究，和導演探讨，然後蹲下去指着那幾塊參差的石塊跟導演讨論着，似乎是在問扒哪塊更自然，更顯得迫切。這次許深還拒絕了崖底下接着他的人，覺得不到兩米的懸崖不用人接，會影響他發揮，然後義無反顧爬了下去。

陸驚鋒遠遠看着他的動作，不由得站了起來，心簡直都提到嗓子眼了，見他安全着地，才又慢慢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