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考場的告別

第37章 考場的告別

慢無邊界的空間裏, 惟一的一套桌椅也有着同樣的潔白塗裝。

空曠、簡潔、冰冷、孤寂……

在這個熟悉的考場裏，項曉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對方穿着一聲研究院常用的白大褂，裏頭是破舊的毛衣和厚厚的棉褲, 頭發亂糟糟地紮着, 戴着啤酒瓶底一樣厚厚的黑款眼睛, 不算瘦也不算胖，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冷漠和傲氣。

‘她’就站在那裏，渾身周圍萦繞着一股特殊的破碎感，仿佛随時會消失在這個世上一般。

項曉芽嘴角沒忍住扯了一下，頭痛無比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雖然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還是想說一句, 你能不能換一張臉再出現在我面前呀？盯着自己的臉看我覺得很奇怪诶。”

穿着末世裝束的‘項曉芽’歪了歪頭, 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你不喜歡這張臉？好巧, 我也不喜歡。可惜現在我不過是一個即将徹底消失的程序, 而你，拓荒者，你才是app的‘主控’。所以, 你希望我換一個形象出現的話, 花費積分就可以了……”

說到這兒, 它頂着項曉芽那張臉, 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哦, 我差點忘了。你的一切都在保住你小命的時候消耗一空了, 別說是給我花費積分更換形象, 連讓你活得像個正常人的積分都湊不齊吧？”

“呵呵呵，真可憐啊, 曾經滿級的拓荒者，如今只能狼狽不堪地茍延殘喘着, 對此，我只能說……你活該！”

“唉，都是要死的ai了，你怎麽怨氣還這麽大呀？”項曉芽臉上帶着無奈：“不就是銷毀了你的代碼，又把app的操控權轉移到了我的手裏嗎？這點小事也斤斤計較，唉……”

“小事？”那個‘項曉芽’聲音尖銳無比，身形也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出現了花屏的卡頓：“按照人類的話來說，你親手殺了我，還奪走了屬于我的一切財産，你竟然說着這是小事！”

“卑劣的竊賊，無恥的騙子，你毀了我的一切，還如此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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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可不能這麽說，當初咱們倆談判的時候可是說的很清楚。你們星際人死活不同意接受用星球開發權換取我們末世幸存者的星際公民身份，那我能怎麽辦？不就只能把你這個可能會通風報信的先處理了嗎？”

項曉芽聳了聳肩，滿臉寫着無奈：“以及，我真的沒有得意洋洋，本來談判失敗我覺得這事已經結束了來着，可你不講武德，交涉失敗就立刻開始朝外發送毀滅人類的指令信號，我能怎麽辦？”

“你們不過是連一級文明都沒有達到的原始人種，有什麽資格獲得星際公民的身份？”對面的‘項曉芽’面上帶着譏諷，冷哼道：“就你們那種體質和垃圾基因，連做實驗材料的價值都沒有。”

“所以呀，我就只能犧牲你了。”項曉芽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然後笑道：“不過，我也挺感謝app的，如果沒有它的存在，或許超級種子沒有這麽快就研發出來。”

“雖然末世那邊不知道未來如何，但是總歸還是要感謝app提供的知識。”

“你提這些是故意刺激我，想讓我因為殘存情緒程序波動過大而加快消失嗎？”對面的‘項曉芽’被氣得身軀投影極其不穩，時不時地閃爍一下，還出現了錯位和花屏。

“這個真沒有，我的感謝是真心實意的。”

項曉芽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肌肉放松些。

在外面天天笑笑笑的，她臉頰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行了，我知道你就剩下幾分鐘的時間，所以現在心中有很多怨言。我這個人呢，別的優點或許沒有，但是對待将死之人還是會比較寬容的。”

她說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笑道：“來，還有什麽怨言就一口氣全部說出來，說完之後老老實實的給我把卷子發了，我外頭還有點事情要辦呢。”

“你對我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竟然一點內疚心都沒有，你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渣！”對面已經被氣得身形出現了大半部分的花屏了。

“喂喂喂，你別說得好像除了弄死你之外，我還對你做了別的壞事一樣！”項曉芽翻了個白眼，忍不住碎碎念道：“奇怪，數據都沒剩幾行了，怎麽反而還學會潑髒水了……星際時代的ai學習能力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空間明顯閃爍了一下，項曉芽立刻閉上了嘴巴，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好吧好吧，死者為大，你繼續，随便你怎麽說，我就當做善事好了。”

對面的‘項曉芽’才惡狠狠地盯着她。

“哼，對于三維空間來說，我的存在很快就要消失在時間線中，但是你別忘了，沒有了我這個智能主控從中協助的話，app的很多功能功能根本不可能打開，你現在已經抵達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我的幫……”

“停停停！”項曉芽立刻打了個暫停地手勢。

“關于這點，首先我要提醒你一下，對我有所幫助的app本身，而不是‘你’這個在我滿級之後才激活的‘人工智障’。”

“我就是app本身！”

“不，你就是個售後客服。”項曉芽否認了對方的權能：“你要真是app本身，能被我反殺奪權？”

app只是一個工具，當初自己滿級的時候忽然冒出個說要自己所屬星球坐标的客服娘，項曉芽都要吓懵逼了好嗎？

她在末世八年，辛辛苦苦一點一滴又是考試又是學習又是動手做實驗，怎麽到了這智障嘴裏就成了它無私的幫助。

雖然死者為大，但是這個委屈項曉芽可不吃。

對面的‘項曉芽’身形閃爍了幾下，不甘心地看着項曉芽。

“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你的家鄉了，我想我們已經沒有之前的那種敵對立場，不如一起合作開發這個世界如何？以你的優秀，相信最後一定能夠成為星際公民的一員的。”

“行了姐妹，你這都沒幾分鐘能活了，能別浪費時間說些廢話了嗎？我在外頭真的還有不少事情沒有處理呢。”看着還未徹底死心地對方，項曉芽無奈極了。

她的态度明顯刺激到了對方。

“你能有什麽事要處理？”它的聲音就像是鏽了的鐵門被強行打開時發出的動靜一樣，刺耳無比。

“你不是全部都算計好了嗎？那群可憐的人類以為你是什麽善良的神仙，他們肯定不知道，你從清醒的那一刻起，滿腦子想的都是為了活下去而殺死所有人的方式，你僞善、卑劣、陰狠、冷漠……”

“你可能不知道……”項曉芽聳了聳肩：“我們人類有句話，君子論跡不論心。只要我沒有真的對其餘人下手，那不管我內心再怎麽龌龊，也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君子’，一個‘善良’的神仙。”

“作為神仙，昨兒村民們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我的小妲袂又為了我的安全，不得不在我面前動手殺人，她年紀還小，要是不好好疏導一下，以後長歪了怎麽辦？”

說完這些，項曉芽心累無比的嘆了口氣：“唉，我和你一個人工智障說這些幹啥？你還有沒有要說的？沒有的話，就給我發試卷吧。”

“咱們好歹也算是有過兩個小時的互撕之情，現在你要死了，還是別把臨別場面弄得太難看了，成不？”

無言的沉默在空間之中蔓延，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

即将消散的‘項曉芽’看着安然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項曉芽，最終緩緩閉上了眼睛。

面對這個宿主，它只覺得疲憊。

“你說得對……”它的身形已經開始維持不足人類的形象，閃爍之中，殘餘的只有大半個身軀。

明明是機械化質感的聲線，卻能讓人聽出其中那深深地疲憊，以及不甘。

“按照你們人類的習慣來說，我也應該在消失之前，送上最後的祝福。”

“人類有句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它看着項曉芽，聲音裏夾雜着無限的憎恨，一字一句說道：

“所以，我祝福你，早日被人看穿那層僞裝之下，那副已經肮髒不堪的黑心腸吧！”

聽到對方的‘祝福’，項曉芽明顯愣了一下。

可她還來不及回嘴，那位使用了自己形象的ai，

就徹底消散在考場空間中。

冰冷的機械音再次于空氣中響起……

【試卷發放中，請考生做好準備。】

【倒計時：10、9、8……】

項曉芽收回心神，拿起桌子上逐漸實體化的圓珠筆，沉默了幾秒之後，沒忍住輕笑了起來。

“語氣這麽狠，結果只是讓我早點翻車而已……唔，攻擊性有待提高啊。”

自言自語的嘆息過後，倒計時結束。

項曉芽的面前出現了一沓寫滿了黑體字的試卷。

是的，一沓，整整一沓試卷。

看着最後一張卷子的最後一道題上标注的‘第50000題’項曉芽再也顧不上傷感，發出了一陣的哀嚎。

人工智障說了解自己還真沒說錯，要什麽攻擊性？就這數量翻了幾十倍的考試題目，就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報複了好嗎？

**

項曉芽從考場裏離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時分。

她睜開眼，就看到花小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托着腮對着窗戶發着呆。

“咳咳……”項曉芽輕咳一聲作為提醒。

“娘娘，您醒了。”花小妹立刻回過神，驚喜的看向床榻。

“小妹，你怎麽在這？”項曉芽視線在屋中轉了一圈，有些疑惑地問道：“妲袂呢？”

花小妹走到床邊，主動扶着項曉芽起了身，這才低聲說道：“大妹姐她……她在外面不願意起來呢。”

妲袂已經跪了很久了。

幫着村民們處理完屍體後，她就老老實實的跪在了項曉芽的門前，等候娘娘發落。

當那扇緊閉的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妲袂僵硬的擡起頭，迎着猩紅的夕陽，看向從屋中走出來的項曉芽。

神農娘娘的面色很蒼白，頭發披散在肩上，看向自己的目光，卻一如既往的溫和。

妲袂手指動了動，卻沒有勇氣主動開口。

“你這是何必呢？”項曉芽嘆了口氣，慢慢走到了妲袂的身邊，蹲下`身子和她對視着。

“我殺了娘娘救下的人，我違背了娘娘的期望……”妲袂垂下眼，僵硬地說道：“我……不是合格的搖光。”

看着小家夥真情實感的內疚和失落，項曉芽竟然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被刺痛。

多麽純潔的孩子啊，絕對不能被自己養歪了。

于是，項曉芽伸出手，搭在了妲袂的臉頰兩側，捏住它們朝着兩邊輕輕拉扯了一下。

妲袂擡着頭，茫然的看着她。

“不是你的錯。”神農娘娘帶着無奈地微笑，輕聲說道：“妲袂，我的确救了那位老人，但這并不意味着，你殺了他是錯的。”

“娘娘？”妲袂瞪大了眼睛。

“那人造了諸多殺孽，其實你不殺他，我的血也遲早會讓他變成……”項曉芽苦笑一聲：“變成一個真正的怪物。”

“怪……怪物？”妲袂眼中愈發茫然。

“是啊……”

項曉芽的笑容裏，三分無奈氣氛苦澀，湊在一起，又拼出了一份內疚。

“他會無知無覺得生存在這世間，每一時刻都承受可怕的痛苦，或許還會因為本性中的惡意去主動攻擊那些無辜之人，想要将他們也拉入同樣痛苦的地獄。這是神罰，是天譴，是……連我都無法阻止的事情。”

“所以，你沒有做錯。”她将妲袂有些瘦弱的身軀攬進懷中，手掌輕輕拍打着對方的背部：“你只是，幫助他結束了即将到來的痛苦，你是在幫他解脫。”

帶着強烈暗示意味的低柔聲音在耳邊感嘆着，妲袂恍惚了一下，腦海裏默默地産生了一個概念。

她沒有做錯，喝了娘娘血的人，就該死才是！自己反而在幫助其餘人解脫即将到來的苦痛，這是十分正确的選擇……

妲袂眼中重新有了光彩，雙手也顫唞着抱住了項曉芽的身軀。

“娘娘，昨晚我……”

神農娘娘對自己的維護，她是能用心感受到的。

“我知道，昨夜你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項曉芽笑了笑，松開妲袂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沒有生氣，我也能夠理解。你沒有錯，不需要罰跪，請起來吧。”

妲袂嗯了一聲，便扶着項曉芽一起站了起來。

她是習武之人，跪了這麽久屁事沒有，項曉芽倒是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

“娘娘小心……”妲袂原本有些松快地表情立刻又嚴肅了起來。

“我沒事。”項曉芽搖搖頭，目光又看向祠堂大門的那處影壁。

昨日，便是在這個位置，那老人被妲袂切斷了頭顱的吧？但現在院落裏幹淨整潔，別說是血跡了，連腳印都沒有。

“村裏的情況如何了？”項曉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