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撞破

第1章 撞破。

夏夜, 月船破雲而出,萬物皆被披一層朦胧的柔輝。鲛紗制的簾帳劇烈顫動後,倏忽間靜止下來, 一只手從紗間垂落,露出小截螢白的手腕, 只是那手腕處印上一圈紅紅的淤痕, 像是剛被人狠狠握住。

很快,帳子被拉開, 面無表情的男人套上衣服, 正欲起身時, 卻頓住。

他側過俊美的半邊臉, 就見方才同他共赴巫山的女人左手支着額頭, 半撐起身來, 右手堪堪勾住他的腰帶。

未施粉黛的面容帶着餍足,懶懶說道:“怎麽,上趕着要走, 外頭是有別的女人在等你?”

李伽蓮微眯起眼,試圖從她臉上搜尋真正的情緒。已淪為階下囚的長公主雙目盯着他, 卻像是在閑話家常。

他将腰帶抽回,并沒有回應。見狀,趙如意勾起唇,只道:“你這樣,本殿只會當你是怕了本殿。”

這句話讓男人轉過身, 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眸中騰升起愠色, “趙如意,認清你的身份, 現在的你沒資格問東問西。”

她的身份?除了被這條金鏈鎖在這間寝室中,她還得夜夜承歡。跟三年前不同,如今的李伽蓮沒有半點柔情蜜意。

但是,趙如意不介意,她反而嘻嘻笑出聲:“讓本殿猜猜,要麽就是你還沒別的女人,要麽就是那些女人沒辦法滿足你——”

突然她被狠狠甩開,李伽蓮愠色的眸帶着幾分不可置信:“我發現我還真小瞧了你,你怎麽能如此不知廉恥!”

長發像墨潑開般散開在白皙的背,趙如意跌在被褥中,直勾勾看他:“廉恥?你以前當個和尚,都跟本殿歡好。如今怎地又談起這兩個字?”

不等李伽蓮再次反應,兩條細長的藕臂又纏上來,女人像極了話本裏吸人精氣的妖,輕輕笑道:“這就生氣了?伽蓮,你把本殿關在這兒,又夜夜到這來尋歡作樂,咱們之間談‘廉恥’,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頭貼着男人寬厚的背,趙如意不着片縷,夏夜并不冷,反而這樣貼着極為舒服。她蹭了蹭,明顯感覺這具身體微微僵住,霎時,嘴角笑意更甚。

李伽蓮握住她的手腕,轉過身,見到她這般得意的表情,頓時冷聲說道:“長公主殿下,你信不信,明天我就将你賜給外頭那些侍衛。”

趙如意神情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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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的表情是認真的。片刻後,她沉下眸,難得認真起來,“伽蓮,咱們好歹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當真舍得?”

俊美的臉向前靠,李伽蓮目光上下打量,肆無忌憚掠過底下那具曼妙的胴體,然後嗤笑道:“有什麽不舍得的?趙如意,你曾經想要我的命。不殺你,我已經對你夠好了。”

“你不是離了男人就不能活麽?”他微擡下颌,用着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我手底下那麽多的侍衛,倒是能叫他們輪番來這裏……”

李伽蓮露出殘忍的笑意。他并沒有這麽下作,但是趙如意這種游刃有餘的姿态令他厭惡。

階下囚就應該有階下囚的樣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趙如意經過瞬間的怔然後,非但沒有任何難堪窘迫,反而懶散躺了回去,神情透出不屑:“伽蓮,你以為這樣本殿就怕了麽?別把本殿當成外頭那些三貞九烈的蠢女人。”

說着,她的話裏甚至帶上濃濃的挑釁,“你要讓別的男人來?也行呀。”

“本殿也想試試你們葦绡教男人的滋味……”尾音戛然斷在男人手裏。

李伽蓮伸手掐住底下女人脖子,絲毫沒有掩飾怒意,幾乎是咬着牙叫道:“趙、如、意!”

一點,只要再用上一點力,這個嚣張不知廉恥的女人就會死在他手裏。

手掌底下,那張妖豔的面孔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漲紅着臉,那雙眼赤/裸/裸在反問他:

你敢動手嗎?

殺了她。

這個念頭瞬間掠過腦海,五指并攏的同一剎那,李伽蓮堪堪壓下了澎湃洶湧的殺意。

殺了她就中計了。

她是故意在激怒他。

李伽蓮緩緩冷靜下來,也松開手,在女人猜疑訝然的眼神中,重新理了理衣裳,徑自起身。“你想讓我殺了你嗎?別白費心思了。餘生讓你在這間屋子裏終老,才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伽蓮。”趙如意躺在床上,曼妙的身軀如水蛇般沒有任何遮擋,聲音忽地冷下來,“本殿知道你恨本殿,但你關着本殿又能如何?”

望着不斷向門口走去的背影,她眼底閃現精光,“你跟趙墨做了什麽交易?”

“讓本殿猜猜,當初是那什麽‘燕雲十二騎’救了你們,然後你們躲躲藏藏三年,才借着司徒家那幫人潛進神都。你們葦绡教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借着趙墨的名義,扶他上位。”

被囚在這兒,趙如意有足夠的時間理清這一切。

“趙墨利用你們葦绡教從本殿手裏搶回皇位,但你呢?”

男人停住腳步,靜靜聽着她說下去。

“你想奪回屬于你們李氏的江山,對嗎?”

趙如意随手撈起旁邊的衾衣披在肩上,饒有興致地說道:“如今大周立國數十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你們區區一個葦绡教就想複國,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腳裸上的金鏈限制了行動距離,她索性站起來,對着那道寬厚的背影繼續說:“但是伽蓮,如果本殿能幫你呢?”

夜涼如水,窗外傳來低低的蟋蟀叫聲。

片刻後,她只聽得前面的男人輕笑一聲,充滿十足的嘲諷:“你?你能幫我什麽?”

“幫你複國。”趙如意只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本殿手裏,的的确确有能幫你光複大端的力量。”

窗外的蟋蟀又叫了一陣。

出乎意料,男人并沒有如趙如意預料般的那樣轉過頭,他直接打開門,只留下一句“沒興趣”之後,如同之前的數個晚上直接離開。

趙如意:“……”

****

太陽初升的那一刻,明紅照例備上熱水和布巾走向那間位于府中正中央的寝室。

只是今日她剛走下抄手游廊,繞過紅牆,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她停住腳步,連同心跳也瞬間頓了頓。

緊閉的房門前站着個人。恰好是,最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

那人聽到聲響轉過頭,素來柔美的面孔眉頭攏緊,美眸含着說不盡的哀愁。

明紅無聲地咽了咽喉頭,僵硬地朝對方行禮。

她是個啞巴,無人與她計較禮節上的事。來人蓮步走至她面前,一開口,聲音像落地而碎。

“明紅,你告訴我,表哥……表哥每天晚上都來這裏,是嗎?”

目光緊緊鎖住啞女,李蘭心雙眼噙淚。眼見明紅心虛地低下頭,那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說……那女人夜裏喊得很大聲……”傳進她耳朵裏的話,自然要更加香豔、也更加難聽百倍。

明紅攥緊手裏的銅盆,連看也不敢看這位表小姐。這府裏都是葦绡教的教衆,教內誰不知道李蘭心的身份?

明紅心裏亂糟糟的,就在這當口,李蘭心突然提起裙子大步流星就往前面,直接推開了那扇門——

趙如意睡得正濃,突如其來的動靜令她微微擡起眸。

一個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正确來說,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

昨夜前半夜被李伽蓮折騰得緊,天亮才入睡的她無端生出薄怒,連帶着,語氣也有些不善:“你們葦绡教的人,都如此無禮麽?”

李蘭心不是不知道被關在這裏頭的是誰。甚至,關于長公主的傳聞,她聽得不比別人少。但當這張未施粉黛仍舊美豔似妖的臉撞入視野時,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她從未見過這麽美的女人。

然而,傳聞并不假。昔日的長公主除了豔冠天下,連脾氣也無人出其右。

趙如意見她不說話,當即挑了挑眉:“又是個啞巴?”

李蘭心這才回過神,急急解釋:“我不是。”

趙如意再次打量她。片刻後,又覺得無趣,索性轉過身子繼續睡覺,絲毫不在意裸露在被外的香肩。

那上頭,殘留着星點痕跡,引人無限暇思。

李蘭心視線粘在那些上面,臉上飛起薄紅的同時,不禁握緊粉拳:“你是趙如意?你、你起來!”

床上的女人沒有任何回應。

李蘭心咬緊下唇,她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可以如此若無其事,怒上心頭,她脫口直問:“是你勾引表哥的對嗎?”

床上的女人終于動了動。

趙如意緩慢坐起身,被子随着她的動作垂落,裏頭春光更是一洩無遺。

李蘭心看得臉紅。明明是對方傷風敗俗,可如今面紅耳赤的卻是她。

“勾引?”趙如意眼中閃現趣味,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她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兩個字。

“這位表妹,本殿與你表哥之間……”她勾起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可談不上‘勾引’。”

“還有,你又是誰?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兒問本殿呢?”

同為女人,李蘭心站在趙如意面前,只覺自己成了一株草,在擡頭仰望頂上那朵盛開的花。即使這個女人被金鏈鎖着,但與生俱來的天家威嚴密密麻麻壓着她。

不,她不能輸。

李蘭心暗暗吸了口氣,挺起胸膛答道:“我當然有資格。”

她直視那雙慵懶的眼,一字一句說着:“我娘是葦绡教的副教主,我與表哥已訂下婚約,不日就會成親。”

話音剛落,趙如意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原來是未婚妻,這倒有意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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