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菟5】暴風雪

【菟5】暴風雪

城市的新年恰恰是一年中最冷清的時候,人人都回家過節,高樓林立的大城市便空了下來。在反複交替的氣溫和濕度裏,菟耳終于意識到冬天來了。她從尚還溫暖的烏蘭南端回到中鳶,到了晚上被凍醒,起床時看到窗外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

窗戶忘記關了。

她輕輕把窗戶又打開了一點,冷氣灌進來,寒意讓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許久沒有接觸自然氣息的身體仿佛蘇醒了過來。

然後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新年了。

這個日子對她來說并沒有太多的特殊意義。

門鈴響的時候,菟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擡頭看向大門,确認了這不是幻覺。

坐在沙發看電視的酒诔不耐煩地踩着拖鞋來到門邊,打開貓眼看了眼,又摁開語音,“不是說了不準私自來我家嗎?”

門外響起什麽東西放下的聲音,另一個聲音混雜着電流聲傳進來,“有什麽關系,你就當來做保潔的吧。”

“誰大年三十做……”

“大年三十正是做保潔的時候呀。”

酒诔回頭看了菟耳一眼,轉頭對外面說:“不需要,你去找你的聯絡人吧,殺了向山,現在這個不也還行嗎?”

菟耳感覺到酒诔仍在注意自己,只繼續裝作認真看書的不在意模樣,翻頁的動作卻在不經意間用力了些。

門外頓了一秒,聲音有些不爽,“我改主意了,今天就吃火鍋,給你這個冷血動物暖暖血。”

酒诔這邊意外地頓了頓。

菟耳感覺她身上瘙癢般的餘光消失了,然後聽見微不可聞的吞咽口水的聲音。她對這種情況一知半解,聽到開門聲後,不受控制地擡頭看向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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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的人把手上的大包放下,一手輕輕關上門,另一只手迅速摘掉了帽子、黑色的假發和發網,一頭亂糟糟的粉發盤在頭頂。姬西桃極輕極快地沖菟耳一笑,唇上口紅閃閃發亮。菟耳被這光閃得有些心慌,忙低下了頭。

新年對她來說沒有太多特殊的意義,但她沖她笑的那一刻,菟耳知道此後她會無數次想起這個新年。

她近在咫尺的救贖。

欲擒故縱不過是早就在心裏演習過無數次的把戲。話語中真假參半。

菟耳的确不想再殺人,她要離開酒诔,卻要借此靠近姬西桃。

菟耳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經脈被破壞,靈核萎縮,那麽解決辦法只有更換新靈核。沒有靈核她活不了太久,特別是現在這個危機四伏的處境。酒诔說了這些,但她根本不會為自己治療。

從以往在各種書或是網站裏找到的信息碎片來看,只有烏蘭族有可能會這種秘術。她們的蠱可以做到任何事,包括殺人,包括治病。

她必須回到姬西桃身邊。

她下意識想再去摸摸胸口的□□墜子,這才想起她剛才已經把它還給姬西桃了。

無所謂,反正它遲早也會回到自己手裏的。

新年過後的第一個任務遲遲沒有到來。直到中鳶的氣溫悄悄回暖,金黃色的野花慢慢開滿了街邊綠化帶。酒诔終于不再終日沉迷酒精與男人,掏出幾張資料卡扔給菟耳,“這次目标有三個人,我們倆一起。”

菟耳習慣了酒诔每次接到任務的興致勃勃。她接過資料來看,第一張照片上有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白金色長發,尖耳,是北鹽區的常冬族人。她對此并沒有什麽異議,但總覺得這人眼熟。等翻到下一頁,“常冬族三小姐”幾個字跳進眼睛。

她擡起眼睛看酒诔。

對方倚在桌邊,連臉頰都在微微發紅,“這次可是大人物。”

對。常冬族十六歲便是成年,前幾日菟耳剛剛在社交網絡上看到這位三小姐的成年禮。

“他們,那個小姐,一個侍女,一個侍衛,三個人從聚集地出來了。聽說是旅游吧。”酒诔拉開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把拖鞋在腳尖晃來晃去,“我們這次的目标就是他們。”

菟耳沒頭沒腦地問:“他們怎麽出行?火車?”

“是啊。畢竟常冬族那地兒太冷了,幾乎沒什麽交通。”酒诔拿出手機查東西,忽然笑道,“你說,這個從沒出過門的小孩,會不會迷路呢?”

“……暴風雪?”菟耳擡起頭,短暫地與酒诔對視。

那雙暗紅的眼瞳從鏡片後投來探究的目光,天生紅豔的薄唇勾起,露出尖尖的虎牙。雖然人類的形态并不會讓這顆牙閃爍毒光,但它仍讓菟耳本能恐懼。

酒诔盯着菟耳看了一會兒,才眯起眼睛道:“知道了那就趕緊收拾東西吧。”

一個不可錯失的機會。

菟耳點了點頭,強迫自己從容起身。

北鹽區在大陸北方,常冬族人的聚集地蟬冰則在大陸最北的半島上。蟬冰一年裏有一個月是極夜,一個月是極晝。自然賦予他們獨特的能力。關于常冬族人的傳言很多,一些人說他們是地府的鬼怪,能吃掉別人的魂魄,一些人又說他們最接近“神”——只要你拿着奇珍異寶去交換,你就會得到一切。

在去往蟬冰的火車上,酒诔談起了這些謠言。

“人族對常冬族和對會蠱術的烏蘭族一樣,一邊向往他們天生的能力,一邊又要诋毀它。”

菟耳悄悄把窗戶關緊了點,又把自己往毯子裏縮,“那……靈族呢?”

酒诔聳聳肩,“其實人族更喜歡草食動物和植物靈。因為他們看起來更弱。”她習慣性地眯着眼睛,這次卻并沒有露出捕獵者的表情,而是轉頭望向了車窗外。

“人族就是這樣。”

風景很快變成了冰原,随着向北方前進,天漸漸昏沉下來,下起了零星的雪。這場雪在漫長的傍晚結束時才變小。

蟬冰剛剛從極夜的漫長沉睡中醒來,一切都還是慵懶的樣子,連街邊點的燈都搖搖晃晃。

當晚她們住在一家驿站,距離目标們即将乘坐的綠皮火車車站不過一公裏。驿站裏的工作人員抱怨着極夜結束地太快,打着哈欠給她們辦理了入住。

酒诔不喜歡寒冷,她進了房間後額外調高了房間的溫度,然後才舒舒服服把自己窩進珊瑚絨的被窩裏。菟耳也覺得疲乏,卻怎麽都睡不着,幹脆披着毯子拉開窗簾去看夜景。現在蟬冰的一天有四分之三是夜晚,深夜兩三點的夜空卻是灰蒙蒙的,積雪和雲層的反光使得整個環境都被罩上一層朦胧的黃色。

她扒着窗戶看了一會兒,回頭時,見酒诔背對着她,呼吸平穩,似乎正在熟睡。

有什麽東西忽然破土而出。她咽了口口水,慢慢把手貼在窗戶上。玻璃冰冷的觸感幾乎将她的手凍僵。她感覺手心出了汗,孤注一擲般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手打滑了。皮膚與玻璃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格外刺耳,使菟耳在一瞬間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她聽到床上的人緩慢翻了個身,打出一個懶散的哈欠,“菟耳?”

疑問句,那就不是威脅。

菟耳呼出半口氣,回過頭,擺出一個沒有威懾力的、甚至有些慌亂的笑:“對不起,我睡不着,覺得有點悶。”

酒诔看起來并未完全清醒,她不在意地輕微點了點頭,擡手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一度,嘟囔着囑咐了一句:“快點睡。”

菟耳把剩下半口氣慢慢呼出去,應了一聲。

從蟬冰開往南方中鳶的綠皮火車終于緩慢啓程了。

後半夜又開始下雪,冰原上的灌木叢昨晚還能看見深綠色的枝條,今天又都被埋進了雪裏。

車廂裏常冬族人居多,捧着熱水的商人打電話抱怨今年格外冷些,作物受了寒,長得并不好,怕是一年辛苦都賠了。學生模樣的一群人則議論着中鳶的天氣和學校周圍的景點,嘻嘻哈哈打鬧做一團。

菟耳覺得有些悶熱,又脫去一件針織外套,然後擡手抓了抓銀灰色的假發,想讓脖子露出來一些。她剛撓了撓脖子,就被酒诔不動聲色壓住了手臂。菟耳才反應過來,自己脖子上還有黑市的紋身。

她們沉默着對坐,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火車被暴風雪堵在了蟬冰南站。

狂風在車廂外呼呼作響,雪夾雜着細冰粒砸在車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乘務員溫和地告訴大家前方鐵軌上有積雪,清理後就可以重新出發了。

人群開始活動,喧嚣聲更大。意外反而使人們團結熟悉起來。

酒诔站起身。菟耳跟在她身後,穿過狹窄座位之間的縫隙,越往後走,人越少。等走到第四節車廂,已經幾乎沒什麽人。菟耳在餘光中發現了目标。

她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小,只有一米五上下的樣子,原來齊腰長發剪成了短發,穿着黛色短襖。她大方展示着自己作為常冬族人的尖耳,甚至還帶着頗顯誇張的藍綠色圓球流蘇耳墜。

菟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目标似乎注意到了什麽,明明在和邊上的女人聊天,卻忽然朝她投來了目光。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騷亂,打亂了菟耳瞬間的錯愕和緊張。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過道上人們紛紛向座椅上擠去。一道黑色的影子沖她飛了過來。

同類的氣息。是靈族。

撲來的人是半獸的狀态,剎車不及,一下子把菟耳壓倒在地上,但他反應很快,下一秒踩着菟耳就爬起來了。

四周溫度憑空下降了幾度,像是有人開了窗。菟耳揉了揉腦袋,見那個靈族人愣愣站在原地,目标則擋在她的面前,車廂中無緣無故出現的冷風把她腦後的兩股麻花辮吹得緩緩晃動。

那個靈族人是不知道從哪兒混上車的慣偷,剛剛估計是被發現了才慌忙逃竄。列車警務很快解決了這件事。

“你沒事吧?”

目标轉過頭來看菟耳。

菟耳機械地搖搖頭,正打算找個借口趕緊走,卻遠遠看到酒诔站在人群中,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啊沒事,謝謝你。”菟耳忙補上這句話,然後笑道,“你剛剛是怎麽做到讓他不動的呢?好厲害呀。”

目标親熱地擡手幫菟耳拍拍身上的灰,“是我們常冬族的能力啦,嗯……你可以理解為催眠什麽的。”

“哇,好厲害。”菟耳又擡頭看了一眼酒诔。

酒诔推了推眼鏡,手心露出一個小玻璃瓶。

“……你吓到了嗎?臉色不是很好。”女孩關心道。

“……好像有點頭暈,可以在這兒坐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她遞來一顆玻璃紙包裝的淺黃色糖果,“來顆糖緩緩?”

沒等菟耳回答,手忽然被拉起,硬質玻璃糖紙微微紮着手心。菟耳看着手心的糖,又擡起頭,對上了對方青色的晶瑩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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