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菟16】雪夜無盡逃亡

【菟16】雪夜無盡逃亡

菟耳醒來時覺得有什麽東西回到了體內。

過去的這段記憶無比清晰地再現在她的腦海裏,現在卻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她坐起身,看見言漆靠在一邊石壁上,面色慘白。

見她醒了,言漆笑道:“你感覺還好吧?”

“呃,嗯。你呢?”

“最後那一下太痛了。”言漆揉了揉腦袋,“其實可以再看下去的,那個疼痛直接讓法術失效了。你當時……”

她沒說下去。

菟耳忽然沒那麽在乎疼痛了,她迫切地問道:“所以你能看出來什麽嗎?師娘還活着嗎?”

“誅仙草的作用是斬斷靈力,軀體中忽然沒了靈力确實會有吐血的反噬症狀。”言漆閉上眼思索,想了想才說,“就他混在藥材裏的誅仙草的量來說,我覺得……對離朱來說應該沒事,頂多陷入昏迷或者假死。她可是不死不老的神獸——噢,不是說她真的永生。總之,謝謝你,我現在能肯定她還活着,而且很可能就被封印在他那兒。”

“……封印?”菟耳沒理解。

“你知道爐鼎的意思了嗎?”言漆扶着石壁站起身。

“……知道。師父想融合我的經脈,把我的能力複制到他身上。”

“明白了還叫他師父呢?他本名叫什麽來着?風靳?”

菟耳點頭。

“說句不好聽的,剛開始他應該是想直接殺了你的。經脈給他自己,你的靈核可以拿去煉丹。他下毒害離朱估計也是同一個目的。但他搞不定離朱,也不可能真正殺死她。”言漆雙手抱胸,冷笑道。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菟耳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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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報仇嗎?或許現在你有能力告訴你師兄師姐真相了。”言漆歪了歪頭,“當然,我們也要找回離朱。和我一起的話,可信度更高一點?”

報仇。這個詞在菟耳聽來過分遙遠。她是可以向師父……報仇的嗎?

言漆又說了什麽。

菟耳卻想到上次見到青荷,師姐說:我們還沒有原諒你。

“菟耳?”

菟耳回過神,低聲道:“可是……我看過誅仙草的圖冊,我應當認得的。他們不會相信我……”

“因為你沒有跟他們說過。”言漆道,聲音克制而冷靜,“你沒有錯,非要說哪裏錯了,那就是你從來沒向他們說過。”

“菟耳,告訴他們吧。告訴你師姐,我覺得她會理解的。”

這次午飯進行的時間格外長。言漆回來時,侍女已經悄悄送來了兩人份的餐食。

言漆的貼身侍女就是之前在火車上見到的那個。她大概了解言漆到底在做什麽,也認識菟耳,盡管她表現出強烈的不安,但還是會幫忙打掩護。

這次她送餐來時沒有多說話,而是放下東西就走了。

言漆氣鼓鼓地讓菟耳來吃飯,自己則坐在沙發邊生氣。

她忽然說道:“我們明天就走。這鬼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我……我們在一起不安全,組織那邊肯定在追查我,師兄師姐應該也在找我。”菟耳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應該繼續留在這了,已經給你們添太多麻煩了。”

言漆苦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你現在回那個什麽組織更危險吧。”

二人沉默片刻,菟耳站起來,“走吧,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

菟耳在北鹽區暫時躲下了。言漆讓侍女在偏遠處租了間房,那裏人員混雜,沒人關心多出來的房客。

而言漆也要去聯系人偶師,繼續開她的人偶店,以及繼續她無人知曉的事業。

極夜來臨了。

菟耳把這個小小一居室的窗簾拉嚴實,外面吵吵嚷嚷,不眠的其他房客湊在一起進行一些當地的娛樂活動,男人粗嗓門的大喊和小孩的尖叫透過滿是縫隙的窗戶傳進來,樓上的人在轉圈圈,皮鞋一下一下踩着吱呀作響的地板。

暖氣的溫度不高,幸好房東太太看她一個人可憐,給了她一床厚被子。菟耳在冰冷的水龍頭下随便洗了洗身體,然後倒進被褥裏。

不知道哪兒來的難聞氣味鑽入她的鼻子。菟耳忍了會兒,終于還是把被子掀開,從包裏掏出自己穿了好久的厚外套披在身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翻來覆去了多久,甚至于外面都漸漸安靜下來。或許天快亮了——不對,現在是極夜,哪兒來的白天。

但她還是起身拉開窗簾一角。與雨預想中的漆黑不同,外面正下着雪,白雪反射着路燈的光,白茫茫一片。冷風從窗縫裏刮進來,讓她打了個哆嗦。

睡一會兒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想。

菟耳聽着外面的落雪聲,腦中浮現出姬西桃擁抱着她答應為她療傷的那個夜晚。

姬西桃說:“跟我回家吧。”

菟耳仍清晰地記得她說這句話的口氣,那是不忍的是溫柔的。

她可以擁有一個家嗎?就像她以前在山上,和師父師娘、師兄師姐一起那樣?

她漸漸清晰地回憶起姬西桃擁抱她的力度,想起她懷裏的氣味。

想她。

想她把頭靠過來時鬓角發絲蹭到自己的臉,想她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想她把頭發紮起來時後頸流暢的線條,想她解開紐扣的手,想她手上使用槍支和長期書寫留下的粗糙老繭,想她濕潤的眼眸和嘴唇的溫度,想她低聲呼喚自己的名字時黏糊糊的尾音,以及自己求饒時她促狹的微笑。

想可以想到的關于她一切的細節。

想念和她在一起時永遠緊握在一起的溫暖的皮膚,潮濕的氣味,和親吻彼此時融合在一起的呼吸。

雪夜的風開始呼嘯,不知從哪兒傳來爐火焚燒的嗆人氣味,大概是某位鄰居。不知道是不是托這位鄰居的福,菟耳感覺暖和了一些。她像是童話裏借着火光貪戀幻象的孩子。

風刮到清晨時分外面響起零碎的腳步聲和抱怨聲。菟耳蜷縮起身子,濕漉漉的手指放在離心口最近的位置,它們清晰地感覺到了心髒急促的跳動。

過去數月的疲憊忽然卷席過來,菟耳睡去前,感覺到一顆眼淚從眼角滑進枕頭。

醒來時外面竟然不怎麽吵。菟耳看了眼時間,正是上班時間。她長舒一口氣,起身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然後到樓下的公共電話亭給酒诔打電話。

她們簡單交流了一下方案,最後決定用洩露一些刺客信息的方式引起組織的注意。消息随意散播,散到民間去不容易被發現源頭。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酒诔要做的是藏好自己,菟耳則要一邊用符散播消息,一邊趕緊研究出可以完美再現靈族死亡過程的障眼法。

為了保證計劃順利進行,菟耳寫了無數張符,特意去奢侈品專櫃訂了貨,把符塞進裘皮大衣裏寄給了酒诔。

同時還要兼顧言漆。

菟耳換了個電話亭聯系言漆,對方大大咧咧說:“哎呀要什麽計劃,你哪天叫上你師兄師姐帶上我直接去山上就好了。”

“……那在靈灣區,很遠的。”

“十四號之前我都有時間,你知道的,我還得去參加那個破祝福儀式。”言漆說,“我現在出去也受限制,等我打聽打聽,北邊有河有海,走水路比較不容易被發現。等我消息吧!”

對面自信地挂了電話。

菟耳一句“我們兩個人去會被打成篩子的吧”堵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北鹽區的雪總是下個不停,世界永遠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于路上都被積雪凍結,所有人都困在自己的房子裏。

這是呆在這裏的第六天。菟耳穿上自己所有衣服,出門前還是花了一些時間鼓起勇氣。

外面的冷風如同刀割。風雪幾乎淹沒路燈的光亮。她決定去最近的那個電話亭。

幾乎沒什麽人。菟耳花了不少時間走到電話亭前,紅色油漆斑駁脫落,裏面一盞黃色的燈正搖擺不定地閃爍。

菟耳開了門進去,門鎖上的瞬間,外面風雪的聲音被削去大半。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摁下熟記于心的號碼。

對面響了五聲才接起來。

“喂?”

“師姐,我……是菟耳。”她猶豫着道。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小了些,“我有點急事,你們先聊。”

然後是開門聲,關門聲,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在不穩定電流的滋滋聲裏,菟耳深吸一口氣,道:“師姐,我現在才想告訴你當年發生的事,會不會太晚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一時間菟耳只能聽見風帶着雪砸到玻璃上的聲音,半晌才聽到對面傳來的輕微嘆息。

話筒裏傳來青荷的聲音,“你想我和青檀一起聽嗎?”

回憶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或許淚泉真的有效,它把這段記憶烙得更深,卻無意間抹去了那刻骨銘心的疼痛,以至于菟耳回憶起時,那疼痛似乎非常遙遠了。

但這不代表菟耳可以平靜地講述這一切。講到最後她幾近崩潰,只能蹲在地上緩解心髒的不适,眼淚讓她看不清外界環境是否安全,也模糊了她對時間的感知。但她在乎不了那麽多了。

她好像頭一次說那麽久的話,也頭一次向他人傾訴那些委屈與疼痛。

電話那頭則長久地沉默。

直到菟耳講完全部,對面響起青檀沙啞的聲音,“我們知道了。”

青荷拿過了電話,她剛開口喊出菟耳的名字,電話就因達到通話時間自動挂斷了。

那是帶着哽咽的一句菟耳。

菟耳對着電話盲音愣了半晌,才着急地從口袋裏摸出零錢,又給那個號碼撥去。

她說:“我現在在北鹽區,和常冬族三小姐鐘離言漆一起。我給她看了我的記憶,她說師娘沒死,只要淚泉還在,離朱就不會死。”

青荷的聲音聽起來也帶着一絲鼻音,但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我們昨天剛去看了師娘,她還躺在師父為她打造的山洞冰窟裏。她确實沒有死,但靠別人靈力養着的……甚至不能叫活着。這些事我們也沒有告訴你。”

“讓言漆去看一眼師娘吧,說不準她有辦法呢?我們約定一個時間吧!”菟耳着急道。

青荷似乎笑了笑,她說:“我會和師父商量的,山洞結界只有他能解開。謝謝你願意相信我們。”

菟耳知道他們不會完全相信,但只要有這一線希望,她就願意去嘗試。

為了師娘,也為了她自己這幾年來無數次的噩夢。

盡頭似乎就在眼前。

菟耳閉了眼睛,一滴眼淚流到唇角,她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那就——”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巨響,菟耳還沒來得及轉頭,就感覺到槍口頂住了她的後心。

後面的男人說話帶着濃烈的劣質煙草味,“終于找到你了,離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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