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菟20】一場戲

【菟20】一場戲

法陣應聲而碎。

從言漆背後穿出的劍鋒割開了法陣一角，這種潰敗來得如此迅速，混亂的靈力和倒在法陣符文上的師父又讓它無法快速恢複原狀。

菟耳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迅速穿過尚還灼燒着的符文，撲到了師娘身前，一股腦兒将自己殘留的靈力輸入師娘體內，因為疼痛和恐懼流出的眼淚砸在師娘蒼白的嘴唇上。

師父迅速爬了起來，他的衣服和臉上終于染上了鮮血，雖然那些血并不是他的。

菟耳向地面看去，就見言漆躺在一大片血泊中，腹部一柄銀白長劍已經被血染成鮮紅，精細紋路清晰可見。

男人抽出劍，将目光轉向了自己。可菟耳手下觸摸到的仍是離朱冰冷而僵硬的身體。

就差一點？還是這件事本就沒有希望？菟耳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出答案。

她只想到姬西桃複雜的眼神。那時她是否就預想到了這樣的結局？

但我答應了我會活着回去找她的。

菟耳不甘心死在這裏。她算計着所有人，千辛萬苦提升修為，一次又一次決定活下來，這些都不是為了被師父再殺一次。

她看到男人的手握着被鮮血浸染的劍柄。他提劍刺來，而菟耳抱着離朱往臺下滾去，堪堪躲過一擊。

劍尖劃過金屬臺面，刺耳的聲音在洞穴內回蕩。

菟耳的後背重重砸在了地面，離朱滾落在一邊，長發披散着遮住了她的面容。菟耳迅速翻身爬起，忽然看見言漆的血向着某處符文流去，将它們染成了深紅。

常冬族的血液指引着靈力流動的方向，也就指引出了陣眼所在。

眼前的男人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只一遍又一遍握緊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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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朱的劍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她的手并不寬大，所以劍柄也相對更纖細一些。怪不得剛才一劍沒有傷到自己。

這不是結局。

菟耳握緊槍，陣眼近在咫尺。她感受到手指灼熱的溫度，然後用力将槍托砸在了符文上。

她未曾想過灼燒她許久的法陣破得輕而易舉。金色符文瞬間全部顯現，不少符文仍纏在師娘身上，它們發出最後的光芒，然後瞬間化作碎片消散在了空氣中。

菟耳剛想去查看師娘的情況，就見有人劈開這些金色碎片而來。

不是蘇醒的師娘，而是持劍的師父。

言漆的血再次标記了劍上一處精細法陣，金粉色符文正極速旋轉。

菟耳根本來不及躲開，就被一劍刺穿了掌心。槍掉落在遠處。

喪失了武器的菟耳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了劍身上的符文，在符文燃燒的前一秒，将它們悉數捏碎在了手心。

長劍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男人卻忽地一下丢開了劍。菟耳用另一只手握住劍柄。

她握着也正好。只是在她手中，這只是一把普通的沒有法力的兵器。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将劍從自己掌心拔出。

她用劍支撐着自己站起來，盡管疼痛開始讓她意識模糊，她還是下意地擡起劍，并站在了師娘與師父之間。

師父的面色陰沉下來，他氣急敗壞地抽出更多符來。

菟耳已經沒有力氣了，她知道。就連舉起劍這簡單的動作都難以為繼。但她什麽都沒想。

空氣中流淌着濃重的血腥味，菟耳眼見對方以血點在符頭，那幾道符箓便化作極亮的光束向她刺來。

菟耳提劍欲擋，手中長劍原本有如鉛墜，此刻卻忽然像是被人輕輕扶起一般，輕盈的如同一片羽毛——或是一片輕盈薄紗，就那樣柔和地将所有符箓碾成了碎片。

菟耳沒有回頭，卻分明察覺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後。

師娘的聲音顯得缥缈而陌生，“我來。”

“阿、阿離，你醒了？”師父面色瞬間變化，仿佛之前沒有發生任何事，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半步，“你、你感覺怎麽樣？”

“菟耳，你已經這麽大了啊，連頭發也剪去了。……現在是幾年了？”

菟耳沒敢回頭，她發覺自己的手連同聲音一起開始顫抖，“從十五歲被趕下山，現在已經七年了。”

竟然……已經這麽久了。

她終于回過身，師娘比起記憶中憔悴了許多，那雙青藍的眼睛瞬間與淚泉重疊。

菟耳忽然道：“言漆！”

“……三小姐？”

她們的目光同時轉向倒在金屬臺面後面的女孩。她淺色頭發幾乎全部被血染紅。

“阿離，你、你不要誤會，我是為了和你永遠在一起。你看，這麽多年我的修為長進很多，再過幾年我就能研究出更好的丹藥，馬上就能突破……”師父慌張解釋道。

可空氣裏分明有東西變化了。

菟耳看到師娘向她伸出手，于是她不自覺地把劍遞了上去。

師娘沒有接下，只是将手放在了劍身上。那把劍在師娘手中發出輕盈的震動，上面沾染的殘餘法陣和凝固的血液被瞬間清除。

菟耳感覺劍身一下子輕盈了許多。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師娘抛下一句“擋住他”，便往言漆的方向奔去。

這不是可以分心的時刻，但菟耳還是為這一句冰冷的話愣了半晌，甚至沒有感覺到師父已經朝他奔來。

一道符紮進她的手臂，菟耳被這疼痛拉回，下意識揮起劍擋下幾道符箓。她從未修習過劍法，長劍在她手上根本發揮不出作用。

菟耳忽然想到姬西桃給她的那瓶藥。在這種時候，可以選擇信任她嗎？

一道未被擋下的符又刺進了她的膝蓋。

她終于倒下去，姬西桃給的藥瓶從懷中滾出，落到了眼前。

或許也沒有選擇。

昏暗視野裏，她看見師娘已經将言漆抱在懷裏，溫和的白光正從言漆胸前傷口處發出。

“……師娘……小心……”

菟耳想竭力呼喊，但她的聲音極其嘶啞無力，甚至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師父走到師娘身後，“阿離，我這有丹藥，給三小姐服下吧。”

“不用了。我以為我會一直睡下去，既然孩子舍命來救我，我自然是該回去的。”師娘這麽說，“風靳，一切都該結束了。我拿回我的劍，你就留在這兒。我們就此扯平，互不幹欠。”

“扯平？互不幹欠？離朱你瘋了是不是？”堪堪蘇醒的言漆臉色仍慘白得可怕，她還沒被完全治愈，就掙開了離朱的懷抱，“你抛下淚泉抛下我們十五年了！我們不來救你，你難道真的要在這裏躺到死嗎？！”

她指着師父，咬牙切齒道：“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不信他愛你，他就是一個把所有錯誤推卸到孩子身上的卑劣之人，如果你非要相信這種謊話，他如何殺了菟耳，想要如何殺了我，我也要如何殺了他。”

“阿離！”男人忽地出聲，“我當年心軟放過了菟耳，結果她還是找上……”

言漆厭惡地打斷他，“菟耳從來就不在乎你！”

忽然，雪室入口一陣跑動的聲音，青荷終于出現在了雪室門口，身後跟着氣喘籲籲的青檀。兩人一見此番場景都瞬間呆愣住了。

言漆放大了聲音罵道：“風靳，別再騙人了，你當她是爐鼎是行走的靈丹妙藥，可她是一個有自己思想的人！自作多情把情感強行按在別人身上，卑鄙小人！你大費周章做了抽空靈力的法陣，又把不屬于你的雪骨劍也刻上法陣，不就是把離朱也當成你的爐鼎？”

她義憤填膺罵完，卻又忽然咳出一大口血來。她滿不在乎地擦去，将目光轉向剛剛闖進來的青檀青荷。

“鐘離，你在說什麽？”青檀拉住青荷，聲音微微顫抖，“師父……”

言漆冷笑一聲，“打感情牌？你們，青檀青荷，你們是人族修士，沒有特殊能力修為不夠高甚至天賦也平平，有什麽好做爐鼎的？越是這樣的人越是要你們替他遮掩那些龌龊行為。裏面都吵翻天了，禁制早就破了，我早就給你傳過信息了，怎麽現在才進來？”

“我、我們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

菟耳睜開眼，她發覺疼痛已經緩解些許，空藥瓶已經滾遠，剛才果然失去了一段時間的意識。她握緊離朱的劍，腦內隆隆作響，似乎有一萬個驚雷曾在她耳旁炸響。在響雷中，有人們在争吵。

言漆的聲音，師娘的聲音，師父的聲音。

她一時之間描述不出現在是什麽感覺，只覺得荒唐。

她日思夜想要救的師娘更在乎言漆，其餘人更在乎師娘，而師娘也未曾恨過師父。而她逃離過無數次的姬西桃，卻給了她一瓶救命的藥。

這麽多年，她到底在幹什麽呢？

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也本不會回去。

菟耳緩緩爬起來，她看不清衆人的表情，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撿起了掉落在遠處的槍。幾乎被血浸泡的黑色金屬呈現出詭異的光澤。

她從未如此想念過姬西桃，她好像回到了黑市裏那個狹窄的房間，穿着襯裙滿臉是血的姬西桃來救她，教她如何使用一支槍。

注入靈力，上膛，瞄準，放松，然後扣下扳機。

男人依舊扮演着一個沒有攻擊性的人，他還在和他們解釋或者繼續撒謊。待他反應過來，只能堪堪避開要害。鮮血從他肩膀血洞留下，他看起來也終于狼狽了。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菟耳已經開了第二槍第三槍。

她走到已經倒下的男人身前，看着他顫抖的臉部肌肉，毫不猶豫地瞄準他的眉心。

砰。

鮮血在他臉上綻放，紅紅白白的液體将他的白色衣領染成一片斑駁。

空氣瞬間寂靜。

菟耳咽下喉頭甜腥，忽然被一柄劍指住了喉嚨。

她轉過頭，任劍尖在她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曾溫柔擁抱着她的師姐臉色煞白，持劍的手抖得厲害。

菟耳笑了笑，說：“好啊，殺了我吧。你不是一直想這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