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司楠見過照片,一眼就認出了盛夏,他趕緊解釋加自我介紹:“盛編劇您好,我是今晚來面試角色的練習生司楠,剛才走錯了包間,實在對不起。”

再深深一鞠躬,速度快到刮起了一陣小風。

站在一邊的方淮:“……”

盛夏彎着嘴笑起來:“喔這樣啊,沒事,我就是,聽見外面亂,哄哄的,出來看看。”

“有幾個粉絲闖進來到處敲門,已經請出去了。”方淮回到座位,沖司楠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人你帶走吧,是找你們的。”

“司楠是吧?”盛夏和顏悅色道,“是甄致娛樂,王總介紹的嗎?”

“是。”司楠端詳對方,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年輕,聯想到那亂七八糟的花邊新聞,這才想起來,一直坐在桌邊的那位英俊酷哥就是盛夏的伴侶。

是俊男靓仔天造地設的一對,盛夏溫和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哪裏像八卦裏說的,這是得過精神分裂的病人。

司楠對他心生好感,淺淺一笑。

盛夏開門引着對方出去,回頭說:“那我們先過去了。”

出了門,司楠乍然想起剛才得到的确切回答,怎麽就這麽恰好,偶然瞥見卻印入腦海的陌生帥哥,竟然還能有第二次機會遇見,盡管遇見的時機略微尴尬,轉角沒有遇到愛,遇到個頭昏腦漲的練習生,但司楠很高興。

他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在門關上前,方淮同尤遠低聲說着什麽,嘴角有些微笑意,不經意往門口瞥來,兩人眼神短暫交彙,方淮的笑意卻淡了。

“現在都搞粉絲經濟,真夠瘋的。”方淮搖頭咋舌,這種喪失理智的瘋狂,只在搞傳/銷的身上見過。

“瘋就有錢,換言之有錢就會更瘋,都是資本趨之若鹜的結果。”尤遠客觀評價,他家裏做地産出身,自己成立了科技公司,後來開辟了互聯網業務,幾乎是靠他一人做大做強,如今手下的視頻互動平臺在文娛行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粉絲經濟的運作模式也算是了如指掌。

不過今天不是來談公事的,他好奇道:“剛才那練習生,你認識啊?”

方淮不屑:“怎麽可能。”

尤遠不信:“話術那麽熟練,我還以為他在什麽場合跟你認識。”

“我什麽時候去過亂七八糟的場合。”跟自家兄弟說話,方淮向來比較直白,他露出嫌惡,“就算我有心,也不可能找這樣的人吧,何況我根本沒這心思。”

尤遠扶着方淮的肩苦口婆心:“找個什麽人不重要,先找再說,有這種心思才說明你走得出來,曉楠知道也會高興的。”

方淮壞笑:“是嗎?當初我也這麽跟你說,你和江汀不也沒戲,既然你非要掰扯強扭的瓜會不會甜,我可就不困了,來咱們說說這個江……”

在練嘴皮子這件事上尤遠甘拜下風,只能踹過去一腳結束對話,方淮笑着躲開:“我還治不住你?”

尤遠告饒自罰一杯,不勸了不勸了,就算找到更刁鑽的角度,也解不了永遠失去這道難題。

何況方淮和魏曉楠這對戀人,相愛十年,情比金堅,難以放下的都是血和淚,兩個人沉默幹杯,男人的痛苦都在酒裏,統統在酒裏。

同一時間,在一牆之隔的包間。

“《Boys Top》這檔節目熱度确實不錯,除了你們,還有幾個公司也推薦了藝人過來,都是這個節目的。”

飯桌上,選角導演徐志忠抽着煙唠叨:“我們也為難,演員需要貼近角色,那就算是個龍套,也得選到合适的才行,在我和盛編劇這當然是演技和适配形象最要緊,可是一個項目背後牽扯很多利益對象,要有熱度的藝人吸引流量,廣告主又要求啓用代言人,哪一個都抹不開面子。”

王濱點頭哈腰地給人倒酒:“是是是,徐導說的我們萬分理解,行業裏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牽一發動全身,我們也要求不高,能演個角色哪怕是龍套都沒關系,關鍵是入行的經驗需要積累,積累這一步也有高有低,你們是行業裏有口皆碑的班底,讓司楠跟着你們學一學,這步子就邁對了。”

王濱說完瞪了司楠一眼,司楠機械地舉起酒杯又要去敬,人還沒從凳子上起來,狡猾的徐志忠擡手叫他坐下。

“你看我給你說啊,月奇傳媒的劉總,胖熊娛樂的周總,尼爾演藝的張總這周都來找過我。”徐志忠兩手一攤,各個都想吃一口,可我這口鍋裏統共就那麽點飯。

你就說吧,活該餓死誰?

王濱唯唯諾諾,家家都比甄致娛樂背景硬,要餓死也只輪得到自己,所以話是不該再多說了,嬉皮笑臉地從徐導旁邊挪開。

包間裏人很多,都是經紀人帶着自家藝人來走後門……面試,司楠倒是認出兩個訓練營的同期生,但不知對方是瞧不上自己懶得搭理,還是同他一樣對當下的應酬無所适從,招呼一個都沒打上。

不管熟還是不熟,大家都忙着說場面話,司楠插不進嘴,無聊到默默坐在一邊,進行了一個人類觀察記錄。

怎麽說呢,當置身事外看娛樂圈的人情世故,倒是比猴戲還有意思。

徐志忠處事圓滑,說話卻滴水不漏,各家經紀人前後夾擊,他總能四兩撥千斤地給敷衍過去,而且敷衍得對方既發不起脾氣又沒角度反駁,敗下陣來只能喝酒,不一會兒就喝吐了幾人,洋相百出。

焊在凳子上的司楠瞧得不亦樂乎,冷不丁身邊換了人他都沒發現。

盛夏端了酒杯輕輕和他一碰:“是不是,剛才的事,還心有餘悸?沒關系的,今天不是正式,場合,不用太拘謹,你很少參加,這樣的飯局嗎?”

趕緊收起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司楠受寵若驚地把酒喝光了,嗆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總第一次帶我出來參加這種飯局,沒想到飯還沒吃就惹了麻煩,各位領導說話我也插不上嘴,露怯還是被盛編劇給察覺到了。”

盛夏眯眼,什麽露怯,明明是不屑,你不是一直在吃瓜看戲嗎?

剛才樂得都快鼓掌叫好了,果盤一半是被你吃掉的。

司楠揉了揉臉,我不是我沒有,社恐發作除了埋頭幹飯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不屑……怎麽可能不屑,我哪敢啊。

盛夏面無表情地注視了他幾秒鐘,旋即“噗嗤”笑出聲:“我也不喜歡,這種飯局,累人,見你也坐不住,過來跟你聊聊。”

整張桌子上,就司楠一個人胡吃海塞出了一種無所吊謂的從容,盛夏就是被這份從容吸引住了,才坐過來搭讪的。司楠也說不上為什麽,對盛夏天生有好感,打開話匣子後,聊得那叫一個心大如鬥毫無戒備。

司楠坦誠道:“我是真不太會來事兒,不是拉不下臉,是覺得有點沒必要,看樣子以後這種飯局少不了,索性坐這兒看看大家都怎麽操作的,能學就學,學不會麽,演戲還能派點用場。”他嘿嘿一笑,主動和盛夏碰了個杯。

盛夏啜了口酒道:“怎麽還,想到了演戲?”

司楠撓撓頭:“來面試之前王總給我看了組訓,其中有一個角色是市井混混,我看人物經歷,他陪着大哥摸爬滾打做大做強,這樣的飯局肯定少不了吧,我沒這種狗腿……不是,人情世故的經驗,所以剛就想到了可以趁機學學。”

“這麽說,你比較中意,這個角色咯?”盛夏抿掉唇邊的酒道,“不過這個角色,戲份很少哦,也就比龍套,強一點點。”

被再三提醒有得演就不錯的司楠滿足道:“小混混有發揮的空間,角色不是扁平的。”

“你不像,一點經驗都沒有。”盛夏記得剛才大家做自我介紹,司楠是裏頭最一窮二白的,什麽都不會,哪怕本職練習生也只訓練了幾個月,堪稱白紙一張。所以對方能在那麽簡單的組訓裏精準看出哪個角色飽滿還是扁平,才讓盛夏感到驚訝。

他問:“你真的,從來沒演過戲?”

司楠:“沒有演過。”

上輩子不記得了,這輩子開局就很艱苦,他緊接道:“盛編劇,你們會排除掉我這樣毫無演繹經歷的藝人嗎?”

盛夏笑眯眯端詳他,沒有即刻開腔。老實說,非正式面試的本質是劇組和資本利益置換,行業裏不是秘密,大家都是這樣操作的,只不過有的沒有下限,盛夏他們這個劇組有個厲害的制片人把控,置換的不過是些邊緣角色。

正因如此,這樣的飯局就不是正經為挑演員而來,說人情、講關系、聊資源,獨獨不談演戲。司楠成了今晚唯一一個聊到主題的人。

盛夏淡淡道:“演員貼合角色,是第一标準,當然不止要我們,認可,演員自己,也要能夠代入角色,其他因素會影響,但不會有決定性影響。不過司楠,能不能演,今天是不可能,有确定答複的,你明白嗎?”

司楠愣了下,趕緊解釋:“盛編劇,我剛才說那些不是故意表現,雖然……聽上去像是那麽回事兒,不過我也知道競争激烈,你們要多方面考量才會做出決定,我現在既沒有成績,也沒有經驗,怎麽敢邀角呢。”

盛夏拍了拍司楠的肩,沒再說什麽,飯桌上鬧騰騰的,他被誰叫住,又推杯換盞地說了幾句鹹淡話,司楠便一直沉默地陷在座位裏,有些懊悔剛才和盛夏聊太開心,沒了邊界,可能讓別人誤會了自己有企圖。

不過放眼四周,人人使出渾身解數在名利場裏圖謀點什麽,他要說自己毫無企圖,也沒人信。

酒酣飯飽,徐志忠站起來道:“回頭我們會把各家的藝人進行初步篩選,一周以內給答複,再下來就是片場正式面試了。”

飯局散場,領導有人搶着送,王濱帶着司楠灰溜溜先走,他喝得面色通紅,一雙眼睛布滿血絲,不讓坐電梯,拉着司楠從旁邊的樓梯往下走。

一開始沉默,司楠就從王濱的背影感受到了一股濃重的怨氣,果然沒下幾級臺階,王濱就轉過身爆發了,他吼道:“司楠!你就這點出息!多好的一個機會,搞出岔子不說,你跟個餓死鬼一樣整晚坐那不是吃就是喝,怎麽?你是生怕別人記得你?”

司楠站定,不覺得自己在飯局上大吃大喝有什麽問題,但今天這種情況下,他也自知理虧,但凡多懂一點人情世故,王濱也不至于喝醉成這樣。

他态度端正地道歉:“對不起王總,粉絲鬧出事是我的問題,從洗手間出來我就看見他們了,沒來得及跟你說,想着先把人甩了再彙合,誰知道他們跟那麽緊。以後我會注意的,保證不再發生,之後我會想辦法再跟盛編劇道——”

“還想辦法?你有什麽辦法?人知道你是誰麽,想道歉你都沒有門路。”王濱打斷他,氣得胸膛一直起伏不定,“爛泥扶不上牆說的就你這樣的,走啊,杵在那等誰擡你?”

樓梯本來就是應急逃生用的,平時幾乎沒人會走,王濱挑這條路也是為了避開別人,他話說得越來越難聽,在空曠的樓梯間來回回蕩,司楠只覺得腦殼嗡嗡響。

司楠非常理解王濱為什麽無能狂怒,估計一開始他以為今晚的飯局能将事情說定,所以賣了十二分的力,周旋在徐導和盛夏之間,結果對方軟硬不吃,比他還要圓滑,輕描淡寫地就把所有人的希望給敷衍過去了,這下子,角色到底能不能拿到不好說,而王濱在鄭總面前打着包票說能搞定的事也就黃了。

等于是裏子面子都要沒,不暴怒才怪。

又下了一層樓,沉默了半天的司楠忍不住開口:“王總,今晚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會跟鄭總解釋,如果機會丢了,都賴我表現不好,跟你沒有關系。”

王濱怒極反笑:“怎麽?你以為我生氣,是怕被你連累?”

司楠老實道:“王總為我将來打算我明白的,今晚我确實連累了你,所以去解釋也好,跟你道歉也好,都是應該的。”

“少跟我這兒裝了!怎麽吃飯的時候不見你嘴皮子那麽利索,現在一句接一句的。”王濱氣不打一處來,“之前因為你鬧自殺的事,公司已經是焦頭爛額,好不容易負面新聞壓下去,讓你回訓練營繼續錄制節目,眼看着排名往前動了動,熱度也稍微有些起色了,鄭總和我才豁出去賣了個老面子搭上徐導這條線的,這個劇組的項目,質量口碑都算是行業頂尖,哪怕只有個小角色,我也得花這個功夫讓你進。”

“現在倒好,事情說不定。”王濱指着司楠的鼻子罵,“你也看見了,來了很多公司,很多藝人,裏面比你數據好看比你會來事兒的只多不少,到時候他們做一輪背調,你拿什麽跟人家競争?啊?翻出你自殺的醜聞,我看哪個劇組敢用你這樣的廢物!司楠你聽好了,我可沒劉總那麽好脾氣,醜話說在前面,跟公司簽了約那就是有法律效應的,欠了錢你總得還,如果藝人這條路走不通,就去混飯局當網紅搞直播,那時候可不比現在體面,什麽低三下四的事你不想做也得做,這行當就這樣,現在伺候不來導演,以後就去伺候富婆,不然你拿什麽吃飯?”

司楠震驚,怎麽還有伺候富婆這種離譜選項?

就算那大幾百萬的債真的不好還,但賺錢的路子那麽多,何至于就非得往富婆身上引。

他不卑不亢地道:“王總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如果藝人這條路真的走不通,我也可以幹幕後,或者找別的工作,送外賣開滴滴怎麽都好,不會欠着公司的錢跑路的。”

“你說什麽?!”王濱一口氣喘不上來,擡手就打過去,“再說一遍!!”

司楠眨了下眼睛,本想擡手擋的,誰料樓梯間的防火門突然被人推開,逆着光看不清是誰,晃眼只覺得此人身形高大,對方一步跨進來,扣住了王濱的手腕,只輕輕往後一推,王濱腳底打了個趔趄後背撞在了牆壁上。

王濱扶着牆吼:“誰他媽多管閑事啊!”

“你敢打試試。”逆着光,高大的男人撤了手,他語氣冷淡,因為簡短平靜讓這句話顯得威懾十足,那手抽離之際,像是有一顆流星從司楠的眼前劃過。

再次和那枚戒指不期而遇,微弱的亮光撞進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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