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驚心

3．驚心

那天王清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他師父忙的是什麽私事。但方預衡再次過來的時候就大概知道了。

小五的父母要離婚。

下過幾場秋雨，銀杏葉子落了一地，金燦燦的，方預衡差點沒看到小五，她穿了件黃色的衛衣，蹲在樹下小小的一團，衛衣帽子也戴着，乍一看和滿地落葉疊在一起。

方預衡走過去，看她低着頭認真玩樹葉，銀杏葉子是小巧精致的扇形，她把一片片樹葉拼起來，變成一個大扇形，一圈一圈越拼越大。玩的人不覺得無聊，看的人更是津津有味，忘了時間。

方預衡正看得入神，小五突然一個回身，直視他有些冒犯的行為。方預衡一驚一愣，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啊，怕打擾你。”

小五朝他甩了甩手，示意他走遠點，方預衡假裝不明白：“我叫方預衡，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應該不是陸小五吧。”

兩人稍稍僵持了一下，方預衡在她身邊蹲下：“怎麽了？你好像不開心。”

小五想起衣服口袋裏揣着校牌，拿出來遮住照片給他看了一眼，方預衡輕聲念：“陸……珎？是念珍吧？”

小五點點頭，把校牌收起來：“別記這個名字，如果有機會再見，我應該就是葉珎了。”她把手裏拈着的銀杏葉遞給他，腿有些麻了，她起身彎腰緩了緩，然後兩手插着衛衣兜，埋頭往小樓走。

方預衡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小樓那邊就傳來争吵聲：

“市區的房子憑什麽給她？她結婚之後上過幾年班啊，賺過錢嗎？全是你一個人養家養着她，孩子她要帶走就帶走，房子不可能給她，住也不可能讓她住，要滾就滾遠些個！”

小五的媽媽葉傳蓮從二樓下來，她手上拎着一個包，裏頭是她和女兒的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今天收拾好後，她應該再也不會過來工坊這邊了，小五肯定會過來，但她不允許女兒再在這邊過夜。

葉傳蓮下樓走得很快，小五的奶奶在後面緊追着胡攪蠻纏：“我警告你，你不搬走，就等我天天過去宣揚你的醜事吧！日子過得好好的你要離婚，你肯定有人了吧你！”

葉傳蓮停下腳步：“我再強調一遍，我和陸成之已經離婚了，你不讓我安生，我也不會再給你留什麽臉，我要是跟你家打官司，別說市區的房子，工坊我也要分一半。我有什麽醜事？你盡管去說，身正不怕影子斜，鄰居家邊的誰不知道你心腸歹毒，見不得兒子媳婦過得好，一個兩個全被你拆散了，我勸你少做點惡事，給自己積點陰德吧！”

“小三子你聽聽，她咒你媽死呢，這種女人，你還要把房子給她，你要昏了，你要死了你。”

陸成之這個人，說不上多孝順，他不擅長吵架，更不要說和自己的母親據理力争了。他不想離婚，老婆孩子都很好，但老母親年紀越大性子越怪，他解決不了老人家，妻子也再也忍受不了。離了吧，大家都安生，他只盼着今天這是最後一遭。

陸成之拉了拉母親，擡手讓小五媽媽趕緊離開，老太太口中罵着“死女人”，“賤骨頭”，看她要走，掙開兒子的手，上去猛地推了葉傳蓮一把。

小五聽到媽媽的驚呼聲，像炮彈一樣沖到樓梯口，她媽媽被推得跌倒在地，幸虧手上的行李包墊了一下，不然肯定要撞到牆角。

陸成之過來扶她，小五已經朝她奶奶沖過去：“不許你打我媽，我殺了你！”

“小五！”葉傳蓮推着陸成之，讓他去阻止女兒，“你快去攔着她。”

小五不會打架，只知道張牙舞爪地揮動手臂，前幾下打得重一點，落在她奶奶的胳膊上，打了幾下她也想起這是親奶奶，總不能真的把她殺了，所以改變策略，抓住她的衣服，用頭把她往牆角頂。

她覺得自己張弛有度，但已經把她奶奶氣瘋了，老太太薅住小五的頭發死命扯：“陸家養你有什麽用，你個白眼狼。”

陸成之又趕忙過來抱女兒：“小五，松手，這是你奶奶。”

小五認死理：“她打我媽，她打我媽！”

葉傳蓮站起來，扶着腰過來拉她：“媽沒事，你別怕，媽好好的，你松手，我們走了，我們回家去。”

小五被她爸抱開，怎麽想怎麽不解氣，抓住她奶奶的衣袖，朝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葉傳蓮看見，又好氣又好笑，閨女窩心，就是太蠻了：“好了小五，跟媽媽走了。”

小五這才徹底松開，氣呼呼地瞪着她奶奶，陸成之擋住他媽的視線，葉傳蓮趕緊拽着女兒離開。老太太根本聽不進兒子的勸阻，把袖子卷起來給他看：“這就是你家閨嬢，屬狗的啊，瘋狗一個，跟她媽一模一樣！”

小五也還氣着呢：“你再講，你再講我咬死你。”

陸成之一面攔着母親，一面擡手指着閨女：“不許再說了，跟你媽回家去。”

葉傳蓮是不想啰嗦了，吵也吵了，打也打了，還能怎麽樣。她把女兒往前推，讓小五在前面先走，她自己去撿行李包，結果陸成之他媽牢牢不服，一時不防又沖出來，她整個人撞向小五：“狗東西，養你有什麽用！”

“啊！”少女的慘叫尖銳凄厲，聽得人心驚。

小五被她奶奶從後面一撞，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前面倒去。葉傳蓮和陸成之本能地沖過來，但最終，是站在臺階下的方預衡快一點，他伸手接住了小五，讓她免于受傷。

小五驚魂未定，抓着方預衡的胳膊喘着粗氣，她盯着地面發呆，心髒快跳到嗓子眼了，這一下要是栽下去，腦袋肯定會磕在臺階上……

方預衡扶着她站穩，葉傳蓮顫抖着走過來，輕撫女兒後背：“沒事，沒事，小五，看着媽媽。”

“媽。”

葉傳蓮拍拍女兒的臉頰，擠出點笑：“跟這個哥哥說聲謝謝，幸虧，幸虧他在這裏。”

小五還有些愣愣的，朝旁邊的人點了下頭：“謝謝，謝謝哥哥。”

她聲音不大，講的又是方言，落在方預衡耳朵裏是一聲“嘻嘻咕咕”，有點好笑，鑽進耳朵裏癢癢的，想再聽一遍，又不好叫她再謝一回，只好輕聲問：“要幫你們報警嗎？”

葉傳蓮咬着牙，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她回頭看向前夫，說出了這麽多年來，一直想說的一句話：“陸成之，你應該把你媽送去五臺山。”

方預衡覺得一切婆媳問題都源自丈夫的無能，他看到陸老師無奈地按着他的母親，知道這段婚姻宣告失敗，是必然：“陸老師，今天應該不适合溝通了，我們改天再約吧。”

他跟上小五，從她媽媽手裏接過行李：“阿姨，我開車來的，送你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