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委以重任
除夕前,雲小魚、袁長志還有李仕明三人在下元卿院裏袁長志的官舍內飲酒賞雪。
雲小魚豪飲數碗,喝得酩酊大醉,拉着袁長志和李仕明二人跑到冰天雪地的梅園中結拜,結果受了風寒發起了燒,只好留宿在了袁長志那裏。
袁長志夜裏照顧雲小魚,沒有怎麽好睡。第二天他有事要早起,就在桌上給雲小魚留了一張字條和一份糕點,然後出了門。
等到了晌午他辦完事回來,雲小魚已經走了,桌子上的糕點被胡亂抓了一把,應該是她匆忙之中還不忘了吃。想起昨夜雲小魚的一番胡鬧,他暗自發笑,笑完想到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時,他心中又頗為失落。
此刻袁長志坐在房中,想到現下自己所處的境況,思緒起伏。
當初他來到這西陵國孤身一人,那時候想的只是如何回到大宋。後來和王二還有雲小魚一起生活,出海捕魚,早出晚歸,三人嬉笑吵嚷,一起看日落餘晖,共迎晨曦朝霞。雖然辛苦,但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反倒覺得那段日子很快樂。而雲小魚……小魚是個很好的姑娘 — 袁長志想起雲小魚心中總是難以平靜:她那麽漂亮,又聰慧體貼。
後來他陰差陽錯中了武科,進入皇宮當了馬軍都侯,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當了馬軍都侯後,按朝廷規矩他住進了下元卿院的官舍。
下元卿院的官舍是朝廷給那些在皇城無房産的武官建造的住所,級別低的将士四人合住一間;而級別高的,就像袁長志這種五品的,便可以有自己的屋子,還帶一個院子。但因為皇宮內畢竟沒有那麽多房子,所以官舍只供官員自己住,家眷不能住。
如果有家眷的異地官員來皇城上任,在安置家眷這件事上,就只能靠錢解決問題了。有錢的大都自己在皇城內置房,但買地蓋房的少,租房的多,因為任期滿了大都回老家去了。沒錢的就只好把妻兒留在老家,自己到皇城來住官舍。
有些本地官員在皇城買不起地、蓋不起房,同時為了辦公方便,也住在官舍裏,但妻兒就只能安置在城內的娘家。
所以基本上皇城的本地官員中,但凡有些錢的都不住官舍,而是在城中置業與家眷合住。袁長志所在的官舍裏,就住滿了因為各種原因在皇城沒有房産的武官。
下元卿院在皇宮的西側,從西往東走,首先經過普化殿,接着是上元卿院。上元卿院是文院,李仕明所在的禦書院就在其中,他也住在上元卿院的官舍。
而中間的普化殿,又稱國師府,是西硯聽取下屬官員彙報、與衆大臣議事并處理奏折的地方。西硯雖貴為國師,卻沒有在城中置辦私宅,吃住都是在這個國師府裏。
自袁長志進入下元卿院,西硯便要他每日寅時去普化殿學習:學習西陵的文字、地域和風土人情,學習四國的歷史、人文和民間傳說,以及諸多西硯認為他需要學習的知識。
教完袁長志,西硯便接着開始處理朝政,而袁長志則利用其它的時間練習騎術、射箭等武官必修的科目。
時日一久,袁長志就發現熠王很少上朝,每月至多一次。除此之外,熠王将絕大部分的朝中事務都交給了西硯處理,因此西硯幾乎每日直至亥時方能得以休息。
盡管如此,西硯依然每日醜時剛過便起身,寅時開始教袁長志,每日一個時辰,雷打不動。遇到實在不能他自己言傳身教的時候,他便會安排朝中其他人教他。
有時候一個時辰的學習結束後,若有西硯覺得适合袁長志旁聽的,他還會讓袁長志旁聽一些朝廷政事。在這些場合上,袁長志偶爾會見到時寅虎、楊玄等人來彙報操練、人員、分俸等軍內的情況。
以上西硯對袁長志的種種,不光其他人看見覺得不同尋常,連袁長志自己都覺得不解。
有一次授課後,袁長志沒有立即離開,思量再三,還是開口問西硯為何對他如此厚待。西硯當時正在批閱奏折,聽見袁長志問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筆,緩聲道:“我并非對你厚待,只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袁長志問道:“請問國師大人此話怎講?”
西硯道:“歸根結底,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為近期駐守邊地的人來報,發現邊地部落族和鴱族騷擾邊地百姓。鴱兩族對我西陵一直虎視眈眈,這一戰遲早要打。可戰事在即,我西陵卻派不出像樣的軍隊。看似有兵有将,但将是無用的将,兵是老弱的兵,實則缺少有謀略的将才和有膽識的士兵。這并非本朝才出現的問題,先帝重文輕武,沒有建立系統的軍隊編制,也未曾設立相應的朝廷機構對軍隊進行專門的管理,放之任之,才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也曾跟簡之說過,只要是能帶領我西陵衆将奮勇殺敵、為我西陵鞠躬盡瘁之人,便是我重用之人。你雖不是我西陵國人,但在我看來可堪當大任,這些日子以來我觀察你的為人處世,你光明磊落,做事言而有信。即便對兵法和西陵的情況不了解,但成為一名優秀将才的根本已經有了。一個人若是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亦或小肚雞腸、目光短淺,即便他對兵法了如指掌,但讓這樣的人領導衆将,是倒行逆施,萬萬不可為之。這是第一個原因。而第二個原因……”
說到這裏,西硯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
此時一輪旭日從天際冉冉升起,晨光熹微,西硯遠眺東方,問道:“你可曾明知一件事不可為,卻不得不為之?”
袁長志道:“下官不曾有過。”
“都說盡人事,聽天命。若天命告訴你運途多舛,不可為之,你會如何做?”
袁長志沉吟片刻,說道:“既然決定為之,那便要直去到底,豈能坐以待斃。”
西硯道:“不錯,理應如此。……這也是我重用你的最重要原因。”
之後,西硯又給袁長志講了西陵國與鴱兩族的淵源,但關于那件不得不為之的事,他卻沒有再提。袁長志感到西硯的用心,加上感于所受之重托,于是愈加勤懇。
進入西陵皇宮後的這些事,一一從袁長志腦中閃過,讓他一時想得出了神。
過了不知多久,袁長志才回過神來,覺得口渴得很,便起身倒了一碗水,一飲而盡,心想:“如今跟當初已經不大一樣了。當初茫茫天地,四海為家,哪裏都可以落腳。但現在西陵國師對我期以重望,而小魚……不知小魚對我是何心意,但無論如何,我得讓小魚過得好。”這樣想着,袁長志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快到除夕了。
按照宮中規矩,軍中将士每人每五年準許回鄉探親一次,其餘将士全部要在皇城留守。歷年除夕,留守将士要聚在一起吃頓年夜飯,在下元卿院和城外軍營各設一處。
其中下元卿院款待的是從八品及以上武官,而城外軍營招待兵卒,吃的雖然依然是軍中大鍋飯,但比吃得比平時好,有酒有肉,酒随便喝。
除夕當日,袁長志先是随衆朝臣跟熠王到神壇拜天,然後熠王接受衆臣跪拜。到了傍晚,熠王就帶着各皇親國戚,還有衆嫔妃去正德殿吃家宴。袁長志和楊玄則帶領兩軍的主要将領到了下元卿院的英武堂內,酉時一到,晚宴開始。
袁長志是馬軍都侯,楊玄是步軍都侯,并排坐在上座,他倆頭上就是高懸的大匾,龍飛鳳舞寫着“英武堂”三個大字。
袁長志的右手邊坐的都是馬軍主要将領,首位就是馬軍副都侯時寅虎。那時寅虎面色黝黑、臉胖鼻寬,一臉絡腮胡,長得膀大腰圓。
而楊玄左手邊坐的都是步軍主要将領,首位是步軍副都侯褚雲飛。褚雲飛濃眉大眼,一臉英氣,腰佩長劍,身材魁梧,是楊玄的得力幹将。
英武堂這頓年夜飯不像宮裏其他宴席那麽講究,因為滿堂武将,怕喝多了鬧事,所以連端酒上菜的都是男的。席間也沒有那麽多繁文缛節,一衆将士吃吃喝喝,比酒劃拳,吃得就是個熱鬧,偶有沖突,兩軍統帥基本不管。
今年因為袁長志初任馬軍都侯,第一次跟衆将士吃年夜飯,楊玄還特地交代,給英武堂挂了幾個紅燈籠,圖個喜慶。
時寅虎一步入英武堂,看見高懸的紅燈籠,冷笑一聲:“整些娘們兒東西。”褚雲飛當即起身意欲反駁,楊玄卻一擡手,示意褚雲飛坐下,褚雲飛瞪着時寅虎,半天才緩緩坐了下來。
待衆将士坐定,楊玄對袁長志說道:“袁都侯,你初任都侯,今天在這衆将留守的除夕宴上,首當為你接風。可否由我主持開個場?”
袁長志道:“理當如此。楊都侯請。”
楊玄于是朗聲道:“除夕之夜,歡慶佳節,今夜須舉杯痛飲,盡興而歸。話不多說,這第一碗酒,敬熠王陛下。”說着端起酒碗,站起身來。
袁長志也起身端酒,全場将士舉起酒碗,同聲道:“敬熠王陛下!”
大家喝完第一碗,楊玄道:“第二碗酒,我與袁長志袁都侯一起,敬諸位将士!
”衆将齊聲道:“敬二位都侯!”滿飲而盡。
“這第三碗酒,”楊玄說道,“敬袁都侯,袁都侯身懷絕技,武功列歷年武狀元之首,我先幹為敬!”說着仰頭一飲而盡。
袁長志雙手舉碗,說道:“楊都侯過譽。”也喝幹了碗中酒。
袁長志剛坐下,只聽一人在底下說道:“袁都侯,馬軍有個規矩,新來都侯先幹三碗。”
袁長志往臺下看去,只見時寅虎的右邊坐了一個細眼長臉的人,說話的正是此人,他正眯着眼睛看着袁長志,看不出表情。
袁長志問道:“你叫什麽,身居何職,報上名來。”
那人一笑:“小人名叫孫有,是馬軍書令史。”
“你方才說的規矩是什麽?”
“新來都侯先幹三碗,這叫打場,是我們馬軍的老規矩。”
楊玄在龐天聽了卻心想:“這是什麽規矩,我怎麽沒聽過,步軍就沒有。若說是馬軍老規矩,我初任步軍都侯時,馬軍都侯還是谷泰谷都侯,後來他戰死沙場,馬軍都侯的位子一直虛位以待,袁長志是谷都侯後第一任,這中間無其他人當過馬軍都侯,我看多半是孫有瞎編的。”
袁長志也猜到這大約是給他出難題,但三碗酒對他來說不算什麽,笑道:“好,那我便按咱們的老規矩來,先幹三碗。”說着自己倒了一碗酒就要喝。
孫有卻道:“哎且慢,袁都侯,這碗太小。”
袁長志一頓:“哦?這碗不夠大麽?”
“不夠大。”
袁長志微微一笑:“來來來,上大碗!”底下有人連忙上了三個大海碗。袁長志一看,這一個碗頂普通三個碗,三個海碗便是九碗,暗想:“這是算計好了的。”
袁長志道:“我袁某人先幹為敬。”說着一仰脖,咚咚咚咚将一海碗酒喝了個幹淨,接下來又一碗,然後再一碗。喝完三碗,把酒碗往桌子上“铛”地一放,面不改色。下面馬軍和步軍的将士齊聲叫好,袁長志對下面一抱腕,坐了下來。
接下來有人開始陸續往裏送菜。正德殿的家宴是小湯小碗,講究的是細嚼慢咽,英武堂上卻是海吃海喝,盛菜的盤子都比一般盤子大。
每隔一會兒,就有人端着大盆熱氣騰騰的炖牛肉、燒排骨、烤全羊,飛奔過來,肉的香味老遠就從門縫鑽進來。衆将士喝酒吃肉,很快場內就觥籌交錯,呼聲連連。衆人也開始輪番起來給袁長志敬酒。袁長志左一碗右一碗,來者不拒。
楊玄在一旁看着,暗暗心想:“這袁長志可真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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