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朱漣2

朱漣2

畢竟是王府正經主子,打發掉随從以後,朱漣不急回寝殿,有意去後花園逛逛。

從廳堂至後院,需要穿過假山曲水,長廊抱廈,朱漣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注意到心情與來時不同,就連對時間感受上的長短也截然相反。

有期待時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而心中煎熬時,則度日如年。

回程尚且需要一段時間,朱漣繞過假山造景,步履時快時慢,一不留神卻發現上衣的衣角已經被抓得拉薄一層。

是那時在屋內問王爺是不是開玩笑時,心中緊張,手上用力,竟然連衣角都快抓破,可見當時用多大的力氣。

朱漣自嘲地笑起來,笑的是在最後一刻,她還對王爺心懷希望,以為再怎麽不得王爺喜歡,以她的世家出身與正妃的位置,在王爺面前到底是有幾分體面在的。

誰知沒有。

王府樹木繁茂,四季花開不斷,後花園是京城有名的一景,由園丁精心照料,在垂直空間上種植喬木和灌木,錯落有致,郁郁蔥蔥,綠得發黃,綠得發青。

朱漣行走在樹木間,被樟樹玉蘭樹銀杏樹等包圍,地上掉落薄薄一層葉子,看來落葉也是園林造景的一部分。

玉蘭樹并排兩棵,腳下片片落下,枝頭卻挂上三三兩兩的花苞,看顏色一株花開是紅色,一株花開是白色。

在朱漣眼中,紅色像血般鮮豔,白色像雪般冷冽。

大片貼梗海棠已經驚現小小一朵花苞,在朱漣眼中,可惜花瓣不正,長得歪歪扭扭的,白白浪費肥沃的土壤。

再往前走一些,是一片幽靜的竹林,往日朱漣覺得格外清靜的地方,今天看來,卻怎麽都有些邪氣在,所謂竹林多妖邪。

王府花園中更有一池湖水,為後院某位受寵娘子所愛,王爺花重金請工匠打造,命名為未央池。

取樂未央之意,雍容華貴。

朱漣住的院落,在偏僻所在,冷冷清清,不消說累王爺花費巨萬造個池子,等閑沒有人來拜訪,院中已生雜草。

在王府中的得寵失寵,有時候是生與死兩條路。

将她像個玩意兒似的獻給別的男人,不是王爺一個人的主意,一定有人在王爺耳邊提建議,王爺再笑納。

提建議的這人一定和她有仇,可是朱漣身為王妃,後院娘子衆多,朱漣一時不知道到底是誰。

這件事情,除去王爺以外,王府中還有誰有份?

太陽從西斜到落山,朱漣在池邊來回踱步,走累在池邊大石上坐下歇腳,修整好仍舊起身踱步。

小厮侍女即便有幾個經過,見到是王妃,等閑也不敢前來打擾,是以讓朱漣得到清靜。

未央池兩邊長滿紅顏的花朵,朱漣掐下一株,擦幹沾在手上的鮮紅汁液,仔細查看花瓣花蕊。

只見此花無花瓣,花蕊細長,呈彎曲狀,一根一根地向內靠攏上升又往四周散下,間距相當,每一根絲線都帶着一朵碩大豔紅的蕊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朱漣記得,這種花被稱為沙華,只長在黃泉路上。

月亮靜悄悄地爬上來,升至頭頂,銀白色的月光撒下來,均勻地照在大地上,像塗一層白。

面前的池水碧藍幽深,一點聲響也無,靜得不像是活水,綠得不詳。

朱漣環顧周邊,看到紅花綠樹藍色水,高低上下環繞,只覺環境幽深,詭異迫人。

朱漣望着池水,脫下鞋襪,伸腳踩入水中,春水還是冰涼的,心想:未央水深,多麽适合掉下去。

朱漣毅然決然毫不拖泥帶水地跨出寝殿門檻時,被侍女胡珠猛地撲倒在地上,抱住小腿,跪下哇地一聲哭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掉落在地上。

朱漣看着眼淚,心想:這淚水,是為我而流;哭泣,也是替我哭。

朱漣的眼眶是幹的,眼角也是幹的。

王府未央池水深,可朱氏女未有自戕的。

朱漣昨夜從未央池邊踱步回到寝殿,卸下釵環的手不住打顫,眼角卻是幹沽,對着銅鏡,沒有一滴眼淚。

胡珠見到朱漣回來得晚,忍不住擔憂得叽叽喳喳,遣人去書房打聽,怎麽王妃還沒有回來,莫不是被留宿。

書房伺候的小厮說王妃傍晚便回去,胡珠找不着人,一直等到現在。

“小姐去哪裏,王爺什麽事。”胡珠問。

“在後花園走走。”朱漣看着胡珠天真期盼的臉,說不出口,只說,“沒事。”

朱漣臉上流露出一絲愣神,分明王爺做得出獻妻的事,可是她卻說不出口。

無恥到朱漣說都說不出來的事,偏王爺做得沒有任何心裏負擔。

彼蒼者天,何其有極。

朱漣容顏枯槁,神色憔悴,不是什麽好事,胡珠知道自從進王府以後就沒發生過什麽好事,識趣地沒問,麻利地伺候梳洗,疊被鋪床。

對着銅鏡梳頭,胡珠一梳到底,從木梳上拿下一把破碎枯槁的頭發,嘆道:“小姐又掉頭發,想當初小姐剛入府時,一頭濃密烏發,又黑又亮,現在……”

現在枯黃彎曲、易碎易斷,一看就是營養不夠的頭發。人憔悴,連頭發也跟着枯。

“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朱漣說道。

銅鏡中的女子,骨相是上好的,皮相也能依稀看出少女時大美人的影子,只是如今神色憔悴,形容枯槁,美人神失掉大半,鵝蛋臉下颚削尖,脖頸消瘦得皮膚繃緊。

吩咐侍女從妝奁箱子裏找東西做準備以後,朱漣沒交待什麽,和衣躺在榻上,靜待明日的太陽。

明日的太陽會是什麽模樣,明日又會是什麽光景。

只是星夜是如此漫長,朱漣躺在繡榻上,頭枕在枕頭上,一直沒有睡意,睜着眼睛盯着床帳頂瞧,耳邊傳來窗外時有時無的蟲鳴聲。

人未眠,春夜蛩蟲自顧自鳴叫,何曾在意過榻上的未眠人?

王府用的錦被材質自然是上好的,可是無論何質地絲滑的錦被,都無法改變朱漣此刻忽冷忽熱的體溫。

朱漣沒有太難過,身體卻先受不了給出反應。

身體的反應是:她不接受,不能接受。

可是王命是君命,是雷霆萬鈞。

就這樣睜着眼睛,眼前從漆黑暮色到潔白月光再到太陽升起前的黎明熹光,直到日出以後的燦爛千陽,生生熬至天亮。

日出紅彤彤的太陽,像個雞蛋黃,可是燦爛千陽是她們的,我什麽都沒有。

朱漣看着太陽發愣,收拾半天,侍女将從妝奁箱子裏找到的物品拿出來交給朱漣,朱漣收在袖中。

時候到,該起程,馬車與教引嬷嬷都已經準備停當,只差王妃。

朱漣見事情辦得這麽齊整,一腔子諷刺的話語往心頭冒:旁的正經事不用心,獻妻這種無恥之事,卻處處周全,唯恐辦得慢。

朱漣還在屋內,胡珠終于聽到傳聞,在朱漣跨過門檻前一把抱住哭泣。

馬車馬車夫、教引嬷嬷侍女一堆人等着帶走王妃,胡珠就是想不知道消息也難。

思及此刻,朱漣彎下腰半跪着與胡珠對視,胡珠是從娘家帶進王府的陪嫁,朱漣在王府失寵這麽多年,身邊得力的丫鬟只剩下胡珠。

朱漣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胡珠眼角的淚珠,安慰道:“別哭了。”心裏知道胡珠的眼淚是為自己而流。

“別去。”胡珠不住哽咽,泣不成聲,一張小臉已哭花。

怎麽能去,她家小姐,出身世家,身份尊貴,是一品親王的正妃,怎麽就無名無分地被馬車拉去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武夫。

我朝禮法森嚴,已嫁之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臉都不能被外男見到,一個不慎就是一個死字。

若是去,到底會發生什麽想也想不到的可怕的事,胡珠甚至不敢深思細想。

可是怎能不去?

本朝女子以夫為尊,夫主下令,朱漣雖出身名門,結發妻子,卻也是不得不去的。

“傻。”朱漣輕拍胡珠臉頰,一時想苦笑,所謂至親至密夫妻,可是昨日她夫君卻并不關心她是否會傷心難過。

朱漣心中情緒太強烈太滿,哭不出來,只能笑,苦笑冷笑、諷刺地笑、自嘲地笑,笑自己、笑他人、笑一切可笑之物。

“聽聞那将軍是個粗人,若是小姐被磕到碰到,可怎麽好?”胡珠繼續哭道。

磕到碰到?

朱漣輕嘆一聲,輕輕地擦去胡珠臉上的淚珠,真是個傻孩子。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方又是血氣方剛的壯年男子,豈止磕到碰到?

聽聞君子義不受辱,世家之女也是一樣。

朱漣的神色平靜得像是已經準備好應對之法,可是柔弱女子對上武夫,有什麽好的辦法。

平靜得不詳,胡珠總覺得自家小姐的神情,不像是還能回來的樣子。

“沒事。”朱漣站起身,搖搖頭,臉上浮起一絲苦笑,“珠兒,你要好好的。”說完擺擺手,以示訣別。

不舍憤怒恐懼無望與祝福,一切都在朱漣無言的眼神中。

前邊是龍潭虎穴,胡珠眼睜睜地看着她至愛的小姐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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