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嘉樹3
嘉樹3
朱漣本來已經面白如鬼,聽到這句,臉色又白幾分。
沈嘉樹早就知道,這是一個随意欺淩弱者,并以此取樂的世界。
畢竟,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麽,卻要他為難産而死的母親負責,成年以後要為他自盡身亡的父親負責,滿門抄斬的全家負責。
沈嘉樹時常想:一個有毛病的國家,就像一個患病的人,血液壞掉,放掉全身的血,再輸入幹淨的,才能治病救人。
對于國家來說,壞掉的血,是哪些人?
只是對于當下的醫術來說,放完全身的血,人就不能活。
以及如果病的不是國家,而是人?
沈嘉樹看得很清楚,朱漣更白的臉色,是為他而白的。
有時候,沈嘉樹會憎恨任何讓朱漣苦惱的事物,如果是他自己讓朱漣臉色更白的,那麽,沈嘉樹厭惡他自己。
有時候沈嘉樹恨不得朱漣不要這麽良善,為他人的痛楚而痛楚,甚至會希望朱漣硬起心腸,不要管無關的人。
可是就在同時,沈嘉樹見到朱漣對他的一點兒關心,都覺得還不夠,還想要更多。
很矛盾是不?人就是矛盾的,可是人無論怎麽矛盾,想要的永遠比得到的更多,得到的遠比想要的更少。
文人醜陋的嘴臉,放肆的言談,不拘的笑容,讓沈嘉樹看不順眼。
沈嘉樹時常覺得肺腑在燃燒,有一種灼熱的瀕死感,剛到邊關時敵寇犯邊,沈嘉樹以勇猛而著稱,每一次都沖在最前面。
沈嘉樹在沙場有一種特有的打法,相熟的友人有時候會調侃他:莫不是趕着去投胎,即便是投胎也沒有那麽急的。
與敵軍對陣時,刀砍在敵人身上,鮮血濺在臉上,還是溫熱的,沈嘉樹手起刀落,殺得疲憊,總是想:下次該輪到我了。
但是沒有,閻王也不收他。
每次都死不了。
死的是別人。
就這樣,沈嘉樹一個又一個送走并肩作戰的兄弟,為戰死的軍士請封,為犧牲的家屬求恤,他的軍勳卻越來越高,聲望也越來越高。
本以為瀕死累活,好歹和十年前不一樣,好歹有什麽有起到作用,可是沒有。
一切都是空的,沙場裏拼死博得的功名,在京城貴勳眼中,一文不值。
不過是可供取樂的玩意兒。
文士說話難聽,是公認的,為何如此,難道是和沈将軍有什麽仇怨,不,公務上沒有往來,私底下也沒有走動。
那麽,文士為什麽要辱及父母,說話不留口德。只因我朝武将地位低下,文士只是可以這樣做,于是便這樣做而已。
也許只是侯府詩會上的糕點太好吃,他們吃撐需要笑料來消食,沈嘉樹只是恰好撞上而已。
沈嘉樹再看一看朱漣,若是只說些沈将軍的笑話,朱漣不會弄得如此一副凄慘模樣,一定是還有什麽人在沈嘉樹沒看到的地方和朱漣說些別的什麽。
沈嘉樹一想起來,就覺得刀太久沒有揮出去,發出一陣鳴叫聲,已經開始渴血。
沈國公府的人不得好死,無屍骨可收斂,由故舊起衣冠冢,門生每年清明灑一碗清水。
衣冠冢在京郊僻靜處,已有門生故舊提起過,沈嘉樹不是不知道,但是從未去拜祭過。
好事者聽聞這個消息,都傳言說是沈将軍在戰場呆得太久,鐵面冷心,連祖上的墳墓也不去祭拜,不算是個人。
有識之士覺得沈嘉樹不祭祀先人,恐怕在憋什麽大招。
猜測得八九不離十,在沈嘉樹眼中,祭拜尚缺祭品。
沈嘉樹不清楚別處的祭品是什麽,祭祀先祖的流程是什麽,場地又在哪裏。
只是在沈嘉樹的預想中,祭品是特定的幾個,每年變化不大,而祭祀一定會血流成河,地底下的先人才會喜歡。
邊關的風很冷,每年冬天沈嘉樹的臉都會被刮掉一層皮,被軍師取笑:“你難道是蛇,還帶蛻皮的?”
臉皮在大風的吹拂下揮變得粗糙,一半掉皮一半沒掉的臉龐有些像大人哄小孩睡覺時用來吓人的夜叉。
一定還有人記得少年時在京城沈嘉樹的俊俏模樣,而美,是需要滋養的。
世間任何好東西都需要滋養,沒有相熟者來到西北這個偏僻的地方。
若有,會感慨這位冷酷的将軍能夠眼睛也不眨地捏死一只螞蟻,教人心生害怕。
而記憶久遠中那個冷峻的兒郎,雖然一身冷冽的氣質,到底沒有殺氣騰騰。
在西北時,沈嘉樹每一日操練,帶着風霜,吹掉臉頰的水分,留下細密的砂礫,堅韌不屈的性格逐漸在狂風的吹拂下形成。
雖然西北的兵士每一個都不好惹,然而沈嘉樹是其中更不好惹的,就連軍師也只是出言調侃,在沈嘉樹真正暴怒的時候,也會選擇避其鋒芒。
會有人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仇怨,什麽樣的抱負,什麽樣的癡心愛戀隐藏在沈嘉樹冷酷皮囊下,待一個黃道吉日,現于世人面前。
沈嘉樹的刀一向很利,砍的都是異族敵寇,從來沒有回旋砍自己人。
朝堂上的争端與戰場上的殺敵是兩碼事,方向不同。
在戰場上,敵人在前方,只許需防備前方即可;而來自朝堂的暗箭一向是由身後發出的。
一位将軍最好的死法是馬革裹屍,而不是死于來自朝堂争鬥來自自己人發出的暗箭。
沈嘉樹很小心,在保護他自己的後背的同時,也要保護同袍的後背不為暗箭中傷。
一位将軍沒有戰死殺場,而是死于朝廷黨争,是很可惜的。
失去親人以後,需要再次尋找親人。
沈嘉樹心裏放着邊關的百姓,一心一意想邊關的百姓過得好些,為邊關的度支,水利工程款項等不知道和戶部吵過多少架。
在點卯如撞鐘,撞一天是一天的得過且過的大氛圍下,沈嘉樹的格外稱職和愛護百姓多少顯得有一些怪異而突兀。
突兀和怪異會讓心中所想教人一覽無餘,是以世人皆知,朝廷的人也很清楚。
世人皆知的是沈将軍得到邊關百姓的愛戴,而沈将軍也十分愛護治下百姓。
可是,愛什麽,什麽就會成為其命門。
愚忠愛民的将軍,可以受制于人,朝廷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沈嘉樹不肯回京受死。
為讓沈嘉樹回京受死,朝廷也算花費一段周章,而軍營裏的将領最擔心的就是進京以後被朝廷扣留,為此做充足的準備。
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無論是皇帝還是丞相,朝廷講究制衡,而平衡在随時變化,任何輕易落下的石子,都有可能打破也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
朝堂上的風起雲湧,朱漣是一概不知的。
朱漣之前呆的王府,被王府那個男人惡劣地阻隔信息的來源,養成如今一副不知世情,也收起獠牙的模樣,可不是苦上加苦。
沈嘉樹想對朱漣說,可是又不忍心。
王妃,這個世界充滿危險與沖突,人人都想沖上來分一杯羹,吃一塊肉,獠牙是自保的武器,不可以放棄,不然,會變得不幸。
可是沈嘉樹也明白,在人人皆是狼的世界裏,獠牙被拔下的端王妃,如果重新長出獠牙,第一個會對付誰?
不僅沈嘉樹清楚,王府裏的那個男人想必也心知肚明。
畏縮與退避,心如死灰會在無條件的愛裏面複蘇,沈嘉樹清楚,只是,世間沒有無條件的愛。
即便是有血脈羁絆,朱氏二老在抛棄朱漣的時候唯恐太慢,其中有什麽情意在?
如果連父母都不愛子女,一名女子在世間又能指望誰來無條件愛她,夫婿嗎?
笑話,夫妻關系是互利互助的同盟關系,根本就不是無條件的。
一旦一方喪失有利的能力或者條件,馬上就會面臨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場面。
沈嘉樹在心中嘆息,他不認為他有愛人的能力,還是無條件的,所以朱漣生不逢時,遇人不淑,運勢可謂差到極點。
等被塞進馬車時,朱漣渾身抖得厲害,額頭上的冷汗還沒有幹,整個人倚靠在馬車壁上才能夠勉強穩住身形。
在這種自我甚至無法保全的前提下,朱漣甚至還能分心惦記別人的死活,伸出手抓住沈嘉樹的衣袖,哀求道:“別殺人。”
那眼神,是小動物的眼神,是無害的眼神,是不忍心的眼神,看得沈嘉樹心絞痛。
沈嘉樹擦拭朱漣眼角的眼淚,心想:是溫柔的人。
可是溫柔得到什麽回報,這不是一個值得溫柔對待的世界,一味溫柔,會被吞得連渣也不剩。
沈嘉樹心中好恨,是溫柔可欺?
不,錯的是這個世界。
既然這個世界的法則是錯的,是偏頗的,是不夠公正的,是沒有正義的,那麽就需要有人來匡正規則,對不對?
沈嘉樹第一次覺得,他有保護一個人的責任。
沈嘉樹在佛經中讀過關于十八層地獄的描寫,名目頗多,有拔舌地獄,有油潑地獄,有無間地獄。
不過,依沈嘉樹在人間行走的感受來分辨,佛經說得不對,地獄根本不在地下十八層。
人間即地獄。
沈嘉樹心緒激蕩,根本不敢碰到朱漣的頭發絲,等回将軍府的馬車走遠以後,回到詩會現場,沈嘉樹一把掀翻侯府世子詩會的桌子。
朱漣做事情總是顧前顧後,即便是一句難聽的話也要想很久,最後考慮到聽的人的感受,不肯說出,明明他人已經肆無忌憚。
但是其實做事情之前不要考慮比較爽,說話之前別顧慮他人的感受比較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比較暢快。
就像眼前,曲水流觞,佳人才子,平和安寧是一種美;但是火焰燃燒時衆人的尖叫聲也很悅耳,驚慌失措也是一種美,同一個人可以同時欣賞兩種美。
美酒佳肴,提燈蠟燭,傾倒掉落在綢緞上,燃起火花,酒杯中的陳年佳釀,更是助長火焰,衆人尖叫四散開。
火焰燃燒的搖曳姿态,倒映在沈嘉樹的眼眸中,像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熊熊燃燒的火焰,如此美麗,像地獄業火。
好,大家一起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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