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

第 41 章

信號塔的頂樓是一臺巨大的儀器。

走出電梯，踩上的是金屬制的懸臺，越過欄杆，能看到從四面八方延申過來的無數數據線，連接着中心類球體的藍色儀器。數據液湧動的聲音輕微，二極管燈光清晰一覽無遺，宛若一顆巨人的機械心髒，謝涯站在高處，卻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而同樣的，謝涯再次感受到被某種存在注視的感覺，只不過這一次的目光平靜而沒有任何多餘感情，很快地移開，以示禮貌。

腦海中的電子音同時響起。

【滴。嚴格來說，你和我的人格部分并不能達到‘面對面’的效果。因為我的存在類似于數據的集合，任何三維事物都只能作為媒介進行存儲。】

“所以，其實這裏也不是你的本體吧？”他看一眼這巨大的儀器。

【滴。是的，請不要試圖撼動我。】

“我可沒有。”

【滴。你在見到我的時候，心中産生了2.1%的殺意，雖然不知道這是否與你人性的缺失有關，但我認為這可以作為論據。】

謝涯笑了笑：“我也覺得奇怪。明明你一直在幫助我，我為什麽會對你有這樣的敵意呢？”

“是因為自己太弱小了，所以嫉妒嗎？還是說，已經不滿于被你永恒操控，實時監聽的生活了呢？”

【……】

“不過其實都是同一個答案吧。”

“治療我吧，讓我繼續做你的棋子。如果哪天我真正能夠成長起來，與你能夠站在平等的位置，說不定就能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謝涯這樣說，帶着些許的抱怨。

然而[科技]卻回答：【滴。我想你對于這件事有一些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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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類創造的[科技]，延續人類的族群是我的本能。我的計算能力保證了我絕對理性，所以我的方案和決策都是切實可行且毫無風險的。】

【但是扶持你并不屬于這類。】祂說。

“……但是之前系統和我說的是，這是理性與感性共同做出的選擇。”

【那是它所認為的。我并不認可它的選擇。扶持你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這個過程并不符合人類的道德觀。沒有人應該被迫成為救世主。】

【所以一開始，我對此并不知情。直到它帶你來到了萊布利亞，[科技]的眼鏡才觀察到這些。即使我不贊同它的行徑，也并沒有對它的選擇進行幹涉，甚至提供了一定的幫助。這些是我作為它的本體所負起的責任。】

【但是，】[科技]的話鋒一轉，【在上次與[堕落母神]的交鋒中，我的計算得到了另外的結果。】

【你成功的可能性從5%提升到了28.2%，而我也觀測到，你有了繼續貫徹這種可能性的意願。——所以我決定真正意義上的扶持你。這是它的請求，也是我對人類的庇佑。】

【因為你‘願意’這樣做，所以我達成你的願望。因為你是人類，在某種程度上創造了我，我應該向你提供幫助。】

【沒有誰是棋子。如今我們已經稱得上是盟友。】祂這樣說。

“……”

謝涯揉了揉眉心：“所以，你說這麽多，其實只是在糾正我的用詞嗎？”

這是什麽實心眼的神啊。

【消除誤會是必要的，而說明需要佐證。】

“辯論性的東西少點吧。每個人偶爾都會有些不太好的想法與情緒，而這些只不過是人性本身的特征，重要的是，最終選擇了什麽。”謝涯嘆了口氣，把話題撈回正軌：“療程将怎樣開始？”

【持續時間為三十天，每天六個小時，與此同時，我會将一些必要的知識傳輸給你。稍後會有機器人帶你前往治療地點。】

【需要注意的是，療程開始的三十天內，你不能再使用權柄相關的能力。不過無需擔憂，‘我’會一直注視着你。】

神明的注視難道是種好事嗎？謝涯不知道該是個什麽樣的心情，搖了搖頭。沒有什麽事可再提，他轉身離開，卻聽腦海裏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點心虛和委屈的電子音，情感豐富：

【還有，宿主，我從來沒有想過監視你……】

【……我只是，有點太孤單了啊。】

謝涯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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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喬伊斯已經開始逛論壇了。

他帶着某種看煉金圖紙的專注态度，在終端上翻看着什麽，聚精會神的，就連謝涯走近了也不擡頭。無奈的人類只好伸手扯了扯他的低馬尾：“喬伊，該走啦，別沉迷網絡了。”

喬伊斯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沒對他幼稚的扯頭發行為表達任何意見。

“已接收指令，目的地為納西爾大教堂，請系好安全帶，飛行器即将啓動~”N8092活潑地說道，跟着他們飛進了飛行器。而謝涯則是挑挑眉：“教堂？你們供奉的神明是……”

“是偉大的原始智慧女神墨提斯哦。祂是象征着知識和正義的策劃者，在降下庇護劃開這樣一片不受星空污染的淨土後，讓我們得以在這裏發展科技，運用人類的智慧重建我們的文明。”

也對，系統在開始就說過，目前的兩千多座塔都是由地球舊神留下的，而毫無疑問，大災變前後才誕生的[科技]不可能屬于此列。然而這座塔如今卻被冠以“科技之塔納西爾”的名字……不得不說有種鸠占鵲巢的意味。

而這座塔如今的信仰之力又是歸誰了呢？謝涯沒有繼續探尋下去。

他把自己這幾天的安排和喬伊斯說了：“每天只需要治療六個小時，剩餘的時間，就當度假了。這算得上是我們的雙人蜜月嗎？”

喬伊斯淡淡地怼他：“如果芙蕾雅知道你在外面玩這麽開心，你猜她會怎麽想。”

謝涯：……

謝涯心虛移開視線。

喬伊斯也無語了，最終還是放過了他，調出終端：“我剛剛翻了下納西爾的論壇，最近有個拍賣會。裏面有一個材料是我老師需要的。”

“什麽時候？”謝涯湊過去看，“拍賣會啊，不正是小說主角淘到金手指的必要劇情麽……後天下午，沒問題。更何況我們有這麽多信用點，不用完可就浪費了。”

“說起來，參加拍賣會有什麽門檻麽……唔，B級以上？”

“納西爾是真理至上的塔，崇尚知識和正義，”N8092積極地解釋道，“塔內是直接民主制，每個人都參與重大事務的決策。但是，由于個體的學識和思維水平有差異，我們會通過計算和分析，以智慧和美德作為标準，為塔內居民劃分等級。等級越高，在投票中權重就越大。新進入塔內的成員都是C級。”

一種很新的階級壓迫。謝涯這樣評價。

而且果然很有[科技]的風格：無孔不入的監視和分析，這是什麽賽博果奔時代。

“你們的首領是誰？”

“是埃曼達·格爾利特女士，她是一位值得敬重的科學家和領導人。于此同時，還有‘終端’。——也就是每個人手上佩戴的這個。終端是納西爾最偉大而重要的存在，就是依靠這個，納西爾人能夠籠罩在科技與正義的光輝中。”

“終端的本體，不會是信號塔裏那個東西吧？”

“客人您這樣說有些失禮哦！那裏确實是終端的數據處理和運算中心啦。不過塔頂是禁區哦，只有首領和首席科學家們可以進入的。”

剛剛從那裏逛了一趟回來的謝涯笑笑不說話。

如果沒猜錯的話，塔頂一般是用來放聖骸的地方，[科技]這是把墨提斯的聖骸給吞了？他漫無目的地猜想着，目的地轉眼就到，便收起思緒，走下飛行器。

然後就見面前一個快速奔跑的人影閃過。

似乎是個小孩兒，金發燦爛，謝涯沒看得太清，就見他背後又閃過一個追逐的人影：“你別跑！我真是服了，這麽小氣，摸一下都不行嗎！”

謝涯：……？

他定睛一看，追人的是個渾身穿着個破布料組成的袍子，裹得嚴嚴實實的怪人，戴着銅制的面具，頭上頂着巨大的寬檐帽，身形矮小得有點離譜。眼見追不上了，他停在原地，氣急敗壞地跺腳：“好不容易又遇上…嗚啊啊該死的D級評定！”

這是什麽騷擾現場……謝涯一頭霧水，就見N8092飄了出來，電子屏上換上了個生氣的顏文字：“‘矮個子’先生，如果您再對塔內居民進行不正當行為，我們會再次對您進行降級處理！”

……‘矮個子’？還有人叫這種名字？

喬伊斯卻是略顯意外，他拉了拉謝涯的袖子，調出自己終端裏剛浏覽的頁面。

“什麽叫不正當行為！你們沒有眼睛啊！”矮個子狂怒，“我只是想和他進行一番友好的交流而已，如果可以的話讓我看看內部構造就最好了……你們能不能懂啊！這是學術！是學術！”

他帶着面具聲音悶悶，卻依舊聽得出他激動得快破音。

而謝涯被他這番言論震到了一下，接着低頭，看了眼喬伊斯的界面：“著名S級行商兼信使‘高個子’和‘矮個子’先生近日抵達納西爾，将在拍賣會上展示他們探索龍島遺跡的收獲……”

——從S級掉到D，這位名字很奇怪的先生最近是幹了什麽啊……

N8092義正言辭：“納西爾是崇尚正義的塔，絕不允許欺淩弱小的情況出現！更不容許任何人以任何借口騷擾其他公民！”

“什麽叫騷擾！！！”

喬伊斯關掉界面，表情複雜：“我看了拍賣會的商品。我需要的那個材料似乎就是他們帶來的。”

謝涯：……

他看了一眼雞飛狗跳的那一邊：“希望出售者的等級不會成為商品的限制。”

喬伊斯無語地扶額：“随便吧。大不了不買了。”

N8092沒有和對方争吵太久，教堂裏出來幾個柱型的守衛機器人，氣勢洶洶地制裁矮個子去了。謝涯和它們擦肩而過，跟着回來的N8092一同，踏入教堂。這次的風格偏向古希臘，不過被科技魔改，大廳的黑色顯示屏上寫着禱告室使用中，排隊人數若幹，讓謝涯倒是想起五百年前的醫院。

N8092帶他們進了另一扇門，在迷宮一樣的通道裏拐來拐去，又權限識別開另一扇。不知道多少張五邊形金屬門推開後，謝涯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和信號塔頂的布局很相似，只是中心數據線連接纏繞着的換成了一個營養艙。

一個正好躺下一個人的營養艙。

謝涯不會自負到認為這是為他準備的。至少不是為他一個人。

“系統，這裏之前是為誰準備的？”

【是為——】

“滴滴滴滴！”N8092突然發出警報聲，打斷了系統在他腦子裏的聲音。球形的機器人突然迅速地竄了下去，底下伸出金屬爪，抓着一個什麽東西又飛了上來。

——是一個男孩。準确來說，是一個金發藍眼的男孩，頭發雜亂，帶着點髒污，衣着有點灰撲撲的，表情有點茫然，或者說是呆板。

似乎和之前矮個子追逐的那個很像……或許說，就是他？

N8092發出了聲音：“K3777！你又闖入了禁止入內的區域！”

【……】系統發出了難以形容的雜音。

被稱作K3777的男孩緩慢的眨了眨眼，發出了略顯呆板且充滿機械感的聲音：“滋滋……識別中……”

“機器人？”喬伊斯驚訝地挑了挑眉。

眼前的男孩與塔內的機器人具有明顯的不同，它具有人類的外貌，灰撲撲的衣着，這昭示着它未配備清潔系統，較為低級，然而，單是它能莫名其妙出現在禁區，就能否定這一猜想。

“這是誰？”謝涯問。

N8092先回答了他：“很抱歉，謝涯先生，是我們的管理不周，導致機器人K3777出現在此……”

而K3777也同時開口：“你好，我是K3777，竭誠為您服務！”

謝涯若有所思，他擡頭看一眼懸挂着的營養艙：“普通機器人再怎麽出錯，也不可能擁有進入禁區的權限……”

“所以，這裏曾經是為它準備的吧，”謝涯笑了笑，“我猜的對嗎？”

【……如您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