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腌入味兒了

第四章腌入味兒了

那一秒，應生璞産生了一把火将魔法書燒了的沖動。

“大叔，”海虞笑着拎起魔法書，分明是個套着粉色睡衣的漂亮男孩，卻讓應生璞不由得汗毛倒豎，“你的AI是不是需要修一修了？我問它什麽，它都說忘了。”

應生璞接過魔法書一把塞進外套裏，鄭重點了點頭：“是該修了，一天到晚說胡話。”

“是啊，它居然說我是你未來的對象，好怪啊。”

應生璞一愣，下意識擡頭去看海虞。

青年卻不笑了，一雙透亮的藍眼睛直直望向應生璞，卻也不像盯住獵物那樣沒有任何溫度。有什麽東西在那雙漆黑的瞳仁裏鼓動，讓應生璞想起自己久久無夢的、又掙紮着對他表露什麽的睡眠。

應生璞不知為何心裏一慌，他扭過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是啊，多怪啊。時間不早，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給你做。”

他大踏步出了門，沒再試圖觀察海虞的反應。

海虞什麽都沒說，他跟在應生璞後邊，一直到廚房裏才開口：“他們剛才和你說了什麽？”

應生璞邊淘米邊道：“他們問我能不能不要關長歲門，或至少是延遲關門的時間。”

“你拒絕了？”

應生璞應了一聲，将籃子裏的胡蘿蔔切成小塊：“他們這是在強人所難，我哪有這個權力。”

海虞笑了笑，坐在應生璞身後的竈臺上晃着雙腿：“神告訴你該關門了，大叔？”

見應生璞颌首，他繼續問：“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神的旨意的？你代理的又是哪個神？”

“就，有一種感覺，”應生璞也被問住了，在此之前他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他從幾百年前有意識開始就待在這兒看門了，“我只知道自己有個上司，其他人稱祂為神，我也就跟着這麽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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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歪了歪腦袋，嘲笑：“你還真是活得渾渾噩噩啊，大叔。”

應生璞閉嘴了，并且在中午的菜裏加了一道海虞最讨厭的苦瓜。

“吃完，”應生璞指着那一桌子菜，不容置疑道，“為你做的。”

飯後應生璞量了海虞的尺寸，尋思着去給他添幾身衣服。

海虞離開公會的時候也是帶了幾套來的，但在家裏總不能一天到晚地穿緊身衣和盔甲，該放松些才好。

想到公會，應生璞的心情又複雜起來。他敲了敲海虞乖巧地低垂着的腦袋，忍不住問：“你真的退出公會了？”

“退了。”海虞坦然回答。

臭小子。應生璞心想。

他知道海虞從小就為達成目的不惜動用任何手段，若非應生璞堅持不懈地教他要當個好人，小崽子現在說不定正待在哪個盜賊團夥混。

海虞退出确河公會并不是覺得它對他來說有多礙事，純粹只是想要讓應生璞感覺內疚之後滿足他的要求罷了。

“就這麽想讓我出去？”應生璞嘆道，“小沒良心的，好歹住了六年，你居然叫這兒‘破地方’。”

海虞回過頭去沒理他，換掉小兔子睡衣拍拍屁股出門了。下午他不知在外頭做了什麽事，踩着晚飯的點匆匆回了家。

應生璞一向不管海虞在外頭幹了什麽，他又不是海虞他爸，管多了顯得婆婆媽媽。

雖然一直被小崽子叫“大叔”，應生璞也承認自己的年齡甚至可以被海虞叫祖宗，但他依然固執地認為自己在輩分上應該算是哥哥，剃了胡子還是一條好漢。

鑒于之章損失了一頁寶貴的可再生空白內頁，應生璞沒和它計較之前那事，光是把魔法書擱在角落，決定短時間內不去臨幸它。

他通常不讓自己的腦子裏放太多事，洗完澡躺在床上讀了會兒漫畫，便收拾收拾毫無芥蒂地打算睡覺。

應生璞剛把燈關上，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海虞抱着枕頭走了進來，無辜道：“大叔，被子太薄了，我有點兒冷。”

應生璞眼皮一跳，掃了一眼他枕頭後露出的幾寸皮膚，覺得這小崽子沒安好心：“不穿衣服睡覺當然冷。”

海虞從小就不喜歡穿着衣服睡覺，每次都是應生璞在他睡着之後輕手輕腳給他套上，這習慣到現在居然還沒改。

幾步之外的櫃門一開，一件T恤飄出來掉在了海虞腦袋上。

“穿上。”應生璞不容置疑道。

海虞撇撇嘴，丢下枕頭，三兩下套上T恤。他揪了揪衣服下擺，道：“還是冷。”

應生璞不信這個邪：“這兒四季恒溫，外頭暖得跟春天似的，怎麽還冷？”

“我就是冷了，你摸。”海虞三兩步跨到床邊，幾秒之後應生璞便感覺有一雙冰冰涼的手鑽進被子裏來，接着貼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凍得他一哆嗦。

“臭小子，把手拿開。”應生璞往邊上滾了滾，罵道。

海虞自然地将他的行為當作給自己讓位，他掀開被子，從容地在應生璞身邊躺了下來。

應生璞無奈，只得把枕頭往自己那邊挪了挪。

“人家分開個三天都要生疏幾分，你倒好，跟沒走過似的。”應生璞嘀咕，感受到海虞在身邊拱了拱，縮進被子裏，用布料把自己的下半張臉完全裹住。

“好臭，你多久沒洗被子了，大叔？”

應生璞盯着天花板，語氣毫無起伏：“我昨天才剛洗過，別找茬。”

海虞“哦”了一聲，往應生璞那邊又挪了挪：“可能是腌入味兒了吧，人年紀大了又不愛出門，枕頭和被子有大叔臭是在所難免的。”

他撥開應生璞的亂發，稍微熱了些的指尖描摹着他右耳後的花紋。

那是兩個疊在一起的五芒星，外頭用圓圈着，像在暗示什麽東西逃不掉似的。

應生璞被他摸得直癢，忍無可忍地一把将小崽子的腦袋摁懷裏，道：“再鬧就回自己房間去睡。”

海虞蹭了蹭應生璞的下巴，毫無反思之意道：“大叔，你胡子好紮人。”

這是他今晚的唯一一句實話，應生璞找不到話來讓海虞閉嘴，只好閉着眼睛當沒聽見。

海虞卻也不說話了，光是安安分分躺在那兒，呼吸逐漸平緩。

倒是應生璞被他這麽一鬧，睡意已經沒剩多少了。這時候他意識到海虞确實長高了不少，雖說剛開始喊他“小矮子”，也是和他公會裏那一堆高個兒對比下來的結果，草率估計也快一米八十了。

長大了，卻還是會光着腳跑來找他一起睡覺。

以前是因為做了噩夢，現在倒不知是因為什麽。

應生璞發現，重逢後的那點不知所措和陌生也一并被一掃而空了。

他揉了揉海虞的腦袋，輕聲道：“歡迎回家，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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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應生璞沒再管海虞剛回來時說的那句話，小崽子卻也像忘記了似的沒再提過，偶爾出門一趟，大多數時候待在家裏，睡覺或是閑逛，悠哉得像個退休老人。

距長歲門關閉還有二十天的時候，小屋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個身穿繁複法師袍的男人自若地走入屋內，笑着和站在樓梯上的海虞打了聲招呼：“早上好，你什麽時候回的家？”

海虞沒應，他看着應生璞走到屋子裏去泡茶，轉身回了樓上。

應生璞給徐冰陽倒了一杯茶，後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後便沒再動。

魔法師坐在老友隔壁的沙發上，揪着自己淩亂的胡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問：“你怎麽想到來了？”

“沒事我就不能來嗎？”徐冰陽笑問，“老朋友？”

應生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說。

兩人認識了三四十年，最開始徐冰陽不過是在通道裏迷了路、誤闖入應生璞家裏的不速之客。

應生璞并不是一個會對走投無路的旅行者見死不救的代理人，雖然他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冷漠。他短暫地收留了徐冰陽。

徐冰陽是多爾的機械師。多爾與臨喬不同，唯一有魔力的地方只有龍息隧道，多爾從未出現過魔法師。但在應生璞看來，徐冰陽徒手拼接機器部件的手藝更像是一種魔法。

他們成了朋友。

在應生璞的幫助下，徐冰陽在地下室裏搭了一臺金屬儀器。那是兩人的傑作，之章就出自那裏。

開始幾年徐冰陽時常來看他，也就是在那時候他知道了應生璞的真實身份。男人沒說什麽，但應生璞想他大概是震驚的，知道龍息隧道和長歲門還有個保安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近幾年徐冰陽來得少了，盡管他一直是擁有應生璞家的具體位置的。應生璞給了他，因為他相信徐冰陽是自己在這世上少數可以信任的朋友。

“沒事就走吧。”應生璞站起身，做出冷冰冰的送客姿态。

徐冰陽坐在原地沒動。

也就是在這時候應生璞才發現，徐冰陽的兩鬓早已斑白，皺紋覆蓋了原本光滑清俊的臉，兩條露在短袖外的枯瘦手臂布滿老年斑。

他已經稱得上是一位老人了。

徐冰陽凝視着應生璞，用沙啞的嗓音問：“你為什麽不願意延遲關閉龍息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