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高木樁子
高木樁子
被修羅俯壓着,舟祺的身子有些緊繃,他動動後腦,好像是在扭正姿勢,他悠悠問,“要我看什麽?”
修羅不吭聲,抓着舟祺肩頭的手掌向後頸處移動,舟祺一動不動看着他,他揚唇,仿佛想起了什麽愉悅的事情。
微涼的手指落在後頸正中央,讓舟祺感到一些頓滞的酥麻。
修羅用指尖輕點,清清涼涼的。
“這兒。”修羅低聲。
“修羅……”舟祺不知要說什麽。
修羅很快起了身,舟祺雙手撐地坐起,一顆飽滿的腦袋往下垂了垂。
“這兒很安靜。”修羅看向舟祺,“也很開闊,你還不快起來喚喚那些所謂的心念?”
舟祺“嗯”一聲,起身時一個白色小東西從衣領處滑落。
“什麽掉了?”修羅望過去,看見那枚小貝殼時,他眉尾一挑,鬓發微揚。
舟祺俯身去撿,纖麗竹節般的手指在陽光下很好看,修羅視線慢慢上移,盯住舟祺微微閃爍的雙眸,問,“不就是一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你竟留在身上?還貼身帶着?”
“沒有。”舟祺否認,轉身時卻小心将貝殼放回了衣懷,他目視高山,發梢晃過他俊秀的臉,默了會兒,他說,“只是碰巧帶在身上的,你別多想。”
“我多想什麽?”修羅一直盯着舟祺看,有時他身上就好像有什麽魔力似的,能讓人一直探秘。
舟祺忽然又低頭嘆氣,他從袖裏取出鈴铛,然後晃了晃。
“叮鈴~”
聽着鈴铛聲,舟祺沉默了。
“找到感覺了?”修羅低聲問。
“還沒有。”舟祺又搖了搖鈴铛,他嘴裏不連貫地念,“天之起……地之容,水之源,木之奉……”
修羅勾唇,退後了一步。
舟祺擺動着右手,手中的鈴铛持續叫喚,聲音竟越來越大了,耳朵被叮叮聲灌滿,它們溜進舟祺的腦袋,蹿進舟祺的身體,又順着探入舟祺的心。
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與這鈴铛,叮叮聲一聲接一聲,像萬根鋼線,提着舟祺越來越清醒的意志。
霎那間風起雲湧,舟祺擡眸望青山,山巒升霧,霧生黑氣,黑氣聚集成大朵烏雲,盤踞天空,像巨大的獸,獸又生臉,小巧的,奸詐的臉,有些熟悉。
“是祟子鬼?”商毅曾把畫冊給舟祺看過,祟子鬼便是這般,身形像小孩,臉龐卻善變,更多時候是一張狡黠的臉。
“他在喚你?”修羅眯眼笑道,“舟祺,何不試試再念一遍口訣?”
“但就算進入夢者夢魇之後,又該怎麽束心魔呢?”舟祺有些慌亂,言辭激烈,“更別說抓到陰險狡詐的祟子鬼了!”
修羅邁步到他跟前,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舟祺回視他,他眉目溫和,開口說,“想這麽多有什麽鳥用?上就行了。”
舟祺扶額,“嗯。”
“舟祺。”修羅皺眉,四面八方傳來一些猴叫,這抓耳撓腮的猴子叫聲讓修羅心生厭煩,他抓緊舟祺的手,“既然這是你的使命,無論你相不相信,到最後,你一定會成功。”
“我沒天賦的。”舟祺說。
“如何才算有天賦?”修羅沉聲,“若你決心嘗試,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某件事,你便慢慢擁有了天賦。”
舟祺低眸不語。
修羅喘了口氣,一掌揪在胸前。
“你怎麽了?”舟祺捧過他的手,他順勢下靠,額發飄在舟祺的耳邊肩上,“不知為何,我覺得好吵,胸口又開始癢了起來。”
“你是餓了。”舟祺鎖眉,那雙清澈的眸中,映着修羅的影子。
“是。”修羅慢慢一笑。
就在這時,天邊烏雲快速散開,成為一個個黑墨般的點,急急朝修羅釘來,修羅垂眸,眼中閃過玄火的光。
手掌心的玄火似蓮瓣盛開,火焰氣蹿過頭頂,舟祺擡頭,看見修羅深黑的眼眸,他眉目有狠戾沉浮,唇角自然向下,側臉線條淩厲萬分。
但這些團狀墨點都有同樣一張陰險的臉。
是祟子鬼的詭計。
他們穿過玄火的氣焰層,像甩不掉的爛泥一樣依附在修羅的身上,短暫一眨眼,修羅的背部,腦後,手臂,雙腿,便被覆滿。
“呵。”修羅猝然下跪,像個空心人一般垂下了頭去。
“修羅?”舟祺跪在他身前,看他那張俊美的臉正在慢慢被吸去血色,變得泛青,舟祺眉頭一抖,眼眶便微微紅了。
“聽見了麽?”修羅似變做一片混沌,又像塊石碑般靜靜伫立。
“什麽?”舟祺一手撫上修羅臉頰。
“是祟子鬼。”修羅用氣音說,“我聽見他們在說,這是第一次見面,若是不給我個下馬威,他們不會甘願成為我的食物。”
“是嗎。”舟祺握緊了手中鈴铛。
“小竹?”修羅慢慢擡起頭來看着他,他眼神堅韌,氣質更顯清冷。
舟祺垂眸,眼睫覆瞳光,他緩慢閉眼,先是感受自己身體的每一處,接着用呼吸來調動,此刻他只有一個心念,那就是盡快入夢,給修羅抓祟子鬼吃,讓修羅快快好起來。
大地的熱度從腳心上湧,舟祺覺得身子輕飄飄,他不解,想睜眼時,聽見鈴铛響了一聲,鈴铛在他手中,他未曾搖動,是這鈴自發在響。
舟祺心中燃起一股不可思議的向往,仿佛一切都是在等着他,等他來打破自身的界限,等他來體驗這萬物。
他體會到了,花的芬芳,草的輕柔,風的留戀,樹的低啞,山的沉厚,還有水的靈動,他微笑啓唇,“天之起。”
“地之容。”
“水之源。”
“木之奉。”
舟祺決厲睜眼,眸光程亮,“吾乃神醫!”
風帶來山林的低吼,吹揚舟祺的額發,他微微昂首,眉眼變得溫柔,他以容納世間萬物的姿态看向風中,他身子似漂浮草木,他放任自己沉入這瞬息萬物。
手臂擡起,将鈴铛懸至額前,後又下移至心間,舟祺高聲念,“搖鈴現!”
唰唰唰——
無數個聲音從大地萌發,舟祺再次閉眼,身子癱軟垂落,修羅起身,接住了他。
舟祺的面容被黑暗籠罩,修羅默然環視四周,聽見祟子鬼的奸笑,這兒仿佛是個漏風的沙巢,祟子鬼的笑聲從縫隙裏擠出,很難聽。
“我喜歡你,舟祺。”祟子鬼在暗處感嘆,“你是有天賦的,你能在很快的時間裏就感應到我們,這真是難得。”
沒等到舟祺的回答,祟子鬼瞪大了眼看向那個緩緩移動的高大黑影,“舟祺你小子,我可是祟子鬼,我在跟你說話,你膽敢不回答?”
“你算什麽?”修羅側目,銳利眼刀甩了過來。
黑暗處的祟子鬼一瞬現形,并無法藏匿。
修羅眯了眯眼,“原來是個長毛怪。”
“你才是長毛怪!”祟子鬼破音喊道,“原來是你這個狗東西!”
修羅慢慢轉過身來,祟子鬼尖聲一喊,“修羅!怪不得舟祺不回我的話,你把他怎麽了?”
修羅抱着舟祺,舟祺向後仰着頭,長長的發尾蕩了蕩。
“哦。”修羅冷笑,“還有根長尾巴呢,真醜。”
“嫌我醜那你有本事別吃我!”祟子鬼落荒而逃,細小的聲音隐沒在更黑的暗處,修羅沉心聽着,聽見祟子鬼罵罵咧咧的。
“原來那個高木樁子就是修羅!”一陣尖利的嘶吼後,祟子鬼又罵,“真是冤家路窄,這一天來的這麽快老子還沒享受夠呢,老子可不想成為木樁子的吃食!”
修羅偏頭,右耳動了動,他僵然一笑,“膽敢叫我木樁子?”
“啊痛!”舟祺呲牙,醒了過來,看見修羅那張魅然的臉。
黑暗吞沒他大部分瞳光,他的眼尾被襯得狹長尖銳,溢出滿滿的殺戮之意,他微微勾着唇,冷冽面容忽又松動,唇也跟着動,“舟祺,你醒了。”
“修羅,你沒事吧?”舟祺落地後看了眼漆黑四周,“我們現在是在夢魇中?”
“嗯。”修羅不悅道,“在你昏睡的時候,我看見那個醜陋的長毛怪了。”
舟祺微笑,“你是說祟子鬼?”
修羅繃緊下颚,百般嫌惡地說,“我竟然要吃那玩意兒來增強法術,還不如吃商毅的腦子。”
舟祺“哈哈”兩聲笑,“商毅要是知道你這麽想,應該會開心的。”
修羅舒了口氣,上下打量着舟祺,“倒是你沒事吧?為什麽突然暈過去了?”
“就是感覺體力不支。”舟祺擡手,掌心按了按太陽穴,“好像是瞬移的後遺症。”
“總共也沒瞬移幾次。”修羅關切道,“怎麽還留下後遺症了?”
“沒幾次?”舟祺豎起一根手指頭,在心裏默數着。
修羅看他慢慢快把十根手指頭全豎起來了,便出手握住他的指節,低聲說,“你再好好想想,見過那什麽盼的小子之後,我們是如何回來的。”
“承空盼吧?”舟祺笑了聲,“那麽遠的地方,肯定也是瞬移回來的吧?難不成你堂堂修羅大人,還能抱着我用走的?”
修羅的眼神像鈎子般刻在他臉上,修羅的沉默讓舟祺眸光一滞。
“罷了。”修羅側身,低俯眼睫,“你不記得了。”
“修羅。”舟祺抓住他的拇指,他想抽出,但舟祺握得很緊。
“什麽?”
“你是一步步走回來的?”舟祺問。那雙瑩亮的眼像黑空中的星星一般閃。
“我還記得。”修羅低聲嗤笑,“昏睡的某人還說我懷裏很溫暖。”
舟祺一怔,他真什麽都不記得了,都怪這該死的頭疼。
“但我一直是冰涼的體溫。”修羅反握住舟祺的手,将他的手緩緩帶至胸前輕靠,此刻濃密的黑睫已無法掩蓋他眼中的忽閃,“小竹,你是如何感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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