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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六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落馬,落地後皆無聲躺倒。戚緩緩大驚,她馬上勒缰繩下馬查看情況。
迅速掃看了一圈,心下松了口氣, 這些夥計身上皆無傷, 該只是被打暈了而已。
戚緩緩這才回頭去看倪庚, 果然她的直覺沒有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既然他們沒有把她也打暈,自然有他們的理由,她現在什麽都不用做,他們自會露出真正的目的。
以那位自稱徐泠的家主為首, 對方一行人也皆停了下來,如一支紀律嚴明的小型戰隊一樣排列着, 目光向前,皆盯着她的方向, 讓戚緩緩有一種自己是獵物的感覺。
戚緩緩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們決不是商人作派, 他們更像官兵或是軍隊。
可這怎麽可能,拓石人怎麽能指揮得了大杭人,反過來倒還尚有可能。
為首的男人道了一聲“駕”,馬兒朝她走來。戚緩緩心中一震, 她不會聽錯吧,雖只一個字,卻完全沒有他往常說話時帶的異族口音, 是字正腔圓的京都口音,說得頗有氣勢。
熟悉感再次襲向戚緩緩, 待她目光往旁邊望去,看到一直護在徐泠身後的他的那位家奴,轉回又看眼向她駛來的徐泠,戚緩緩心裏驀地意識到了什麽。
随即,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開始倒流,頭皮發麻,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看着向她逼近之人的篤定,一邊确定着她的猜想,一邊還想着否認,不可能,這不可能。
猛地,巨大的恐懼令她激發出逃跑的本能。戚緩緩扭頭就跑,她聽到身後的馬匹在加速,就在她的手剛要抓住馬鞍,她整個人騰起,她被身後來人攬住腰抓上了馬。
“倪庚!”戚緩緩大叫一聲,身後人答她道:“是我。”
再無僥幸,戚緩緩一時失聲。恐懼,怨忿、失望過後,戚緩緩心中只餘哀戚。她失敗了,她終是被他找到了,而對方早就發現了她,竟是跟到了攏羌王帳內。
這種滅頂之感,讓她一時沒聽清倪庚所說的話,他的聲音在她耳中像是隔着什麽發出的,渾厚混亂到聽不清。
忽略掉聽覺上的問題,戚緩緩突然想起一事,她急問:“王統呢?你有沒有把他怎麽樣?”
倪庚頓了一下,然後冷冷道:“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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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問她,怎麽不說話,立馬就得了一句她對別的男人安危的诘問。
戚緩緩這回聽清了,原來她的耳朵沒有問題,她道:“能回答我嗎,這對我很重要。”
倪庚:“呵,你是真的恨他不死啊,你不明白嗎,這樣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反而會讓事情朝着你不想的方向發展。”
戚緩緩意識到倪庚在說什麽,她道:“就像躺在地上的我的夥計,我關心他們只是不想無辜之人被我連累。”
戚緩緩閉上眼晴,無力道:“算了,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感覺到她身上一松,與她有氣無力地語氣一樣,整個人都失了精氣神。倪庚眼眸一沉,攬着戚緩緩的腰緊了一些,好像這樣做,就能攏住她的生魂。
倪庚語氣軟了三分:“我們回去。”
戚緩緩未睜眼,只嘴角露出一抹冷嘲,回去哪裏?京都那個牢籠,那裏從來不是她的家,怎麽能用回呢。
算了算了,随意吧,重新落回倪庚的手中,她萬念俱灰,若沒有這一年的自由時光,可能還好,但嘗過美好,此刻更加難受絕望。
這種絕望把戚緩緩沖倒,她閉上眼不是因為不想面對現實,而是一直撐着她的支柱與信念瞬間塌了,這種摧毀感令她連眼都無力睜開了。
戚緩緩一路都暈暈沉沉的,直到她被倪庚從馬上抱下來,她才睜眼。她認出這是成凍城邊,再往前走就出了城,往京都的方向去了。
倪庚再次把她攔腰抱起,放到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上。
車內很寬敞,裏面甚至熏着香,是戚緩緩在閨閣時常熏的。王府裏原先也有,後來她第一次被倪庚抓回去關在照月軒的東院後,就沒有了。
倪庚上了車後,把腰間的熏香摘下從窗子扔了出去。戚緩緩看個滿眼,于謀算一事上,他可真是心細如發。
所以,戚緩緩從來沒有把拓石商人與大杭時王聯系起來,他甚至走路的樣子都像異族人,金魏也是奴随家主,打的好一個掩護。
她能從這樣的人手中逃得了一年,是不是已經很厲害,很幸運了。
知道自己再無逃脫機會的戚緩緩在車廂的一角蜷縮着躺了下來,再次閉上了眼睛。
倪庚看到她這樣,問道:“很累嗎?之前不是還很精神嗎。”
戚緩緩不應他,他忍了忍道:“那就睡吧,到用膳時我叫你。”
她還是不出聲,倪庚決定不往心裏去,能理解她被抓後心情不好。
近乎密閉的空間,只有他們二人,她哪也去不了,回到了他身邊,倪庚暗自長出一口氣,心裏升起歡愉,他以一肘撐着,側卧在戚緩緩旁邊,就這樣看着她。
看着看着覺得不夠,他伸出手來拿掉她頭上的長簪與短簪,如瀑的黑發散了開來。
觸手涼涼,他想一點點把它們捂熱。他是閑的,他有的是時間。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有人送來飯食,倪庚喚戚緩緩:“起來了,吃點東西。”
戚緩緩不動,倪庚有耐心地道:“吃完再躺,離京都還遠,有的是時間讓你躺着。”
戚緩緩眼未睜,只道:“我不餓,不吃了。”
倪庚耐心将盡:“聽話,就吃一點。”
戚緩緩搖頭,倪庚一時無語,默了一會兒他道:“你這是何意,打算把自己餓死?”
戚緩緩這時開口了:“我總有處置自己的權力。”
“你沒有。我不讓你,有事,你就有不了。”死字倪庚說不出來,覺得不吉利,語結了一下,改口為“有事”。
戚緩緩又不說話了,只是抿緊了嘴唇,倪庚被她這種幼稚無用的舉動氣樂了,他道:“你的家人都在京都等着你呢,難道要我運具屍身回去給他們。”
戚緩緩猛地睜開了眼,倪庚看到一雙充滿憤怒與不可置信的雙眼,雖被不友善地瞪着,但他心中的隐憂散去了幾許,不安得到了安撫。
比起戚緩緩剛才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寧願被她這樣帶着恨意地瞪着。
戚緩緩不止在瞪着他,她坐了起來,急問道:“你抓了他們?!”
倪庚一副了然的樣子,原來她并不知道,該是成凍縣衙辦事不利,她沒有看到告示。
這樣也好,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自不會主動把他如何威逼她回來所做之事告訴她。
倪庚只道:“只是請他們到京都做客,想着待找到你後,好讓你們一家團聚。”
戚緩緩搖頭:“是我的錯,一國之君一國太後都能言而無信,保不住遵法守紀的子民,我是在指望什麽。”
“住口,不可胡言,你這話該當治罪。”
“你覺得我在乎?”
“我知你如今自輕,不在乎自身,但你總有在乎的。”
是啊,她在乎的太多了,成凍的王統,京都的宋丘,以及被倪庚捏在手中的家人。戚緩緩悲從中來,無聲地一點兒征兆都沒有地,眼淚淌了下來,大顆大顆地,成群成滾地順着臉頰流下。
倪庚微楞後,心被刺了一下。
聽到戚緩緩說:“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這麽對我……”
她重複着這句話,倪庚心中被刺的範圍越來越大,密密麻麻地痛了起來。
倪庚扶住戚緩緩的雙肩,看着她道:“他們都沒事,在王府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弟弟如今也出息了,去了鑄劍坊,他師父總誇他呢。你父母身體康健,至于你妹妹,也到适婚年齡,等着你回去給她挑個如意郎君。”
戚緩緩還在流淚,但比剛才好了一些,倪庚把人摟在懷裏,又道:“王統也無事,他什麽都不知道,此刻還以為你在攏羌呢。只要你不再消沉下去,我會饒過他,宋丘也是,他也無事。”
說到宋丘,倪庚實在有一句不吐不快,他接着道:“他不僅無事,他還得了個大喜事,被太後親自賜婚,娶了郡主。”
郡主?這是戚緩緩沒想到的。這樣也好,宋丘無事就好,郡主會成為他的護身符的。
這些她在乎的人都平安無事,壓在戚緩緩心上的幾塊巨石,被倪庚的一番說辭擡走了。
她哭得太兇了,整個人輕微抽搐着,倪庚一直把人摟在懷裏,給她順着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柔,他從不知自己竟會如此有耐心地哄人。
待人好了一些,他又親手喂了戚緩緩吃了一些東西,她終于肯吃,但吃得不多,倪庚也不勉強,能吃下就行。
他放戚緩緩重新躺下來,戚緩緩這次背對着他,她看着上方的窗棱子出神。
戚緩緩在想,她确實如倪庚所說,沒有處置自己的權力,她的軟肋長滿全身,哪怕是才認識一年的王統,若倪庚拿他的安危來威脅她,她做不到不在乎,她都會乖乖就範。
連絕望與放棄的權力都沒有,她何其可悲可憐。
戚緩緩自憐自艾了一路,但再不敢以求死的面貌來面對倪庚。
一路行的并不慢,終于京都就在眼前,戚緩緩看着巍峨的城牆,想起她逃脫出來後的那一次回眸,心境與現在完全不同,當時有多希冀,如今就有多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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