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口風

有個哥哥真好，嫂子也好。

郁蔓蔓看着一臉欣慰的米寶琳，眼前卻浮現出曾經的場景。

那時，她萎靡無力地躺在病床上，醫生說，要救命只能靠造血幹細胞移植了。

樊輝是她血緣上唯一的親哥哥，當然是第一人選，配型也成功了。

然後郁蔓蔓就等啊等。

醫生說，手術費大概需要四十萬。

養父母說，沒錢，窮死了，她弟弟妹妹還小還要花錢呢。

生父母起初倒是表示，治病的錢可以幫着出一些，等到配型成功，就開始沉默了。

然後陶藍背着個簡單的行囊，推開病房的門，把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拍在她手上說，錢有了，蔓蔓你不許裝慫，好好治病。

這時候米寶琳跳出來反對了。

“不行！誰能保證捐骨髓對身體不會有害？醫生說沒有害，醫生說你就敢信呀，誰知道不是你們串通了騙人的？……爸媽，你們可別忘了，她可不算我們家的。為了別人家的女兒，你們難不成還真犧牲自己家的兒子？”

然後生母劉麗銀抹着眼淚對陶藍說：“陶藍啊，你看……不是我們不願意救她，蔓蔓她說什麽也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當然疼她，我恨不得自己替她死。可是……蔓蔓已經這樣了，得了這個病，我聽說治好也要長期服藥，反正是不中用了，要是她哥再有個什麽閃失，我們一家子還能指望誰……叫我還怎麽活呀……”

他們在門口争吵哭喊，郁蔓蔓就在病房裏聽着，直到陶藍氣得摔門進來，郁蔓蔓才笑笑說：“陶藍，算了，跟他們生氣不值得。”

患難見人心，這話，一點都沒錯。

郁蔓蔓還不至于天真到以為米寶琳能完全左右樊輝，樊輝自己，自從聽說他和郁蔓蔓配型成功，臉色沉重，從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話。

這兩口子當天從醫院走後，樊輝就再也沒有露面，一直到郁蔓蔓臨死也沒再出現過，像是怕誰捉了他去抽骨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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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蔓蔓不恨誰，彼時她也沒力氣去恨誰了。就跟趙自晨的選擇一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或許都是人之常情罷了。

她無權要求別人高尚。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重活一百天，還會忍受這種虛僞和欺騙，令人作嘔。

往事歷歷在目，郁蔓蔓淺笑如常，跟米寶琳閑坐了一會兒，基本就是米寶琳說，她微笑聽着。

米寶琳問她這次回來能住幾天，婚禮的事情還有什麽安排。

“蔓蔓，我跟你說啊，這是你家，是你親爸媽、親哥哥，婚禮有什麽要人幫忙的，你只管跟他們說，有什麽想要的嫁妝禮物，只管開口跟他們要。你呀從小乖巧腼腆，可別不好意思開口，他們這麽疼你，也該讓他們給你盡一份心意。”

完全是向着她的口氣。

這些話若不是死過一回的郁蔓蔓，聽着大概都要感動了。

“謝謝嫂子。其實也沒什麽，婚禮趙自晨他們家都準備了，他反正是獨子，家裏經濟條件也過得去，他爸媽說也不要什麽陪嫁，婚禮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差不多了。我這次回來，就是回家來看看，跟家裏都說一聲。”

“哦，那好那好。”米寶琳挺高興，又問：“蔓蔓，你這次回來，跟公司請了多長時間假？能在家住幾天啊？”

“我辭職了，能多住幾天。”郁蔓蔓笑着說，“趙自晨他爸媽說了，反正房子車子都買了，結婚這一大堆事情要忙，叫我辭職當全職太太算了。我沒同意，不過我那個工作也挺累的，幹脆就先辭職了，我打算等結了婚，穩定下來，再換個輕松的工作。”

“說的也對。哎蔓蔓，你可找了個好婆家，小趙工資高，有能力，對你也好，未來公婆都是公務員，工作、收入都穩定，将來你們負擔也輕。對了蔓蔓，你彩禮、首飾和衣服都準備好了嗎？我跟你說，你可別犯傻，彩禮和首飾可都是你的面子，你那準公婆反正只有一個獨生子，手裏肯定有錢，該要你就得要。”

“要了啊。”郁蔓蔓一笑，“彩禮說了十五萬，我也沒多争，首飾什麽的反正該買的就買，總不能比別人差了，過得去就行。”

“這樣好，你結婚嫁人，過得好了，爸媽也就放心了。”

米寶琳說着忽然話題一轉，嘆口氣，動情地拉着她的手問道：“蔓蔓，你還是不答應回來嗎？其實你本來就是爸媽親生的女兒，從我們家出嫁才是正理。你現在要結婚，認祖歸宗的事情也該是時候了，再不說，可真就晚了。”

郁蔓蔓低頭沉吟，一時沒言語。

“蔓蔓你想想，你未來公婆都是公務員，我們家不說別的，好歹爸媽都是正正經經的好單位，身份地位都不比你未來公婆差了，門當戶對，也就不怕你婆家輕看了你，婚禮上作為你的娘家人，上得了臺面，也不至于叫你沒面子。郁家大姨那邊……不是我說，你自己都知道的，我可就不說了吧！”

郁蔓蔓低頭一時沒說話，米寶琳忙又勸道：“蔓蔓，我這可都是替你考慮，郁家大姨和大姨夫他們，這些年對你怎麽樣，我們心裏能沒有數嗎，他們家還有親生的龍鳳胎呢，血濃于水，他們當然偏心親生的孩子，就像我們心疼你一樣。你終究不是他們親生的。你可不知道，我們一家人，有多盼望着你能回到這個家裏來。”

“嫂子，我知道你們疼我，為我考慮……”郁蔓蔓停了一下，“我又不傻，可這個事情，總不是你我說了算的。她們是親姐妹，總不能我說回來就回來，這事情，哪是那麽簡單的。我作為晚輩，一邊是養母，一邊是親媽，你叫我怎麽開口呀。”

這幾年叫她回來“認祖歸宗”的話，生父母一家私下裏沒少說，可郁蔓蔓一直也沒答應，說輕了只當沒聽見，追緊了态度就開始疏離。她态度如此，樊家也就沒法子。

米寶琳此刻一聽郁蔓蔓松了口，分明是有想回來的意思，頓時高興起來。

“哎，你有這個想法就好。蔓蔓，這事肯定不能咱倆說了算，可只要你想回來，願意認祖歸宗，別的事都好辦。我跟你說，咱們家，可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你婆家給的彩禮，就算給到我們家，我們也不能都留下，肯定給你帶上做回禮。”

郁蔓蔓坐在沙發上淺笑，十分乖巧的樣子。

其實她還真有點佩服米寶琳，這女人簡直能把話說到你心底裏，也難怪公婆看重她了。

至于她口中“眼皮子淺的”，不用多說，彼此心知肚明，郁蔓蔓在郁家是個什麽情形，誰還不知道呀。

郁蔓蔓故意選在這個時間來，其實也沒打算呆多久。米寶琳留她吃中午飯，解釋說，公婆和樊輝平時都在單位午餐，中午不回來。

“要不我打個電話，叫他們都回來，好容易你來了。”

“不用了嫂子，大老遠的，他們下午還要上班。”

“那行，咱倆吃午飯，我叫保姆多做點可口的菜。你晚上就別走了，就在家住幾天，我給你收拾房間，叫保姆先住客廳。你要是嫌擠，幹脆，叫你哥帶着大寶，先回我們房子那邊住幾天，把大寶房間收拾好了給你住。”

樊慶江和劉麗銀的房子是三室兩廳，樊輝和米寶琳有自己的房子，再另一個小區。

精明如米寶琳，原本是跟公婆分開住的，生二胎後就搬過來跟公婆一起住了。樊輝在電力系統工作，有時要加班，她一個人要帶兩個孩子，大的還要上學接送，就算請了保姆可也不輕松。

現在跟公婆一起住，公婆花錢給她請了保姆，幫她接送大寶上學，買菜做飯不用管，一家四口吃喝用都是公婆的，下了班還有人幫她帶孩子。

只要嘴巴甜一點，還落個孝順公婆、家庭和睦的好名聲。

米寶琳吩咐保姆準備午飯，就抱着小嬰兒去哄他睡午覺了，郁蔓蔓便走到陽臺，給陶越發微信。

郁蔓蔓：華子哥，你事情辦完了嗎？

陶越：這就辦完了，你那邊好了？

郁蔓蔓：嗯，你啥時候能過來接我？

陶越：大半個小時吧，我已經到市區了。

郁蔓蔓：那你五分鐘後給我打個電話。

陶越也沒問為什麽，發了個“OK”的手勢過來。

郁蔓蔓回到客廳，米寶琳放好孩子從卧房裏出來，輕手輕腳關好門。

“哎，帶孩子可真累。”她随意地閑聊口吻，“你說我吧，二胎就盼着生個女兒，誰知又是個臭小子，沒有女兒的命啦。蔓蔓，你說你要是回來，爸媽一兒一女，可真是心滿意足的好福氣，咱媽比我命好。”

郁蔓蔓只管笑笑，随手從茶幾上抓了一把開心果來吃，才吃了幾顆，手機就響了，拿出來看了一眼，果然是陶越。她對米寶琳笑笑，接通，一邊起身走向陽臺。

“……你到哪兒了？嗯，我知道了。”

她轉身回到客廳，對米寶琳說：“嫂子，我得先回去了，你讓保姆別做我的飯了，家裏還有別的事，我急着走，今天見不到小姨和哥哥他們了，我改天再來吧。”

“這怎麽行，爸媽和你哥整天念叨你，你這來了又走了，他們還不得生我的氣呀。”

“哪能啊嫂子，再說我真是有事兒，這不是人家急着打我電話呢，改天一準還來。”

“哎呦那也得吃中午飯呀，飯都不吃，爸媽這麽想你，回來非得責怪我。”米寶琳嘴裏說着，又問：“那邊家裏能有什麽要緊事啊，你怎麽回去？還是等等吧，等你哥回來開車送你。”

“那邊家裏……我回來還去縣城那邊家裏看看，不然他們該不高興了。”郁蔓蔓說，“我還是先回去吧，村裏有同來的，有車接我，不然我回頭坐中巴車回去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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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蔓蔓從樊家的小區出來，便背着小背包，沿着街邊的人行道，随性自在地往來的方向走。

她走到前邊的主路，閑逛一圈，走得累了，便随意選了路口一家茶飲店走過去。

大中午，店裏人倒不多，她進去坐下，翻了半天單子，破天荒點了個哈根達斯的巧克力冰激淋。

大冬天的，清涼敗火。

這東西，她以前還真沒舍得買過，一盒冰激淋九十八元，價格實在肉疼。

可不得不說，貴的東西也有貴的理由。濃濃的巧克力冰激淋，還加了濃濃的巧克力顆粒，那樣香香滑滑的口感，讓人一口一口吃下去，心情都變得飛揚了。

香滑清甜的巧克力冰激淋，還有櫥窗外冬日的陽光，讓郁蔓蔓享受這午間的難得的惬意。

怪不得有人說，甜食和冰激淋能讓人心情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