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欠我的

郁蔓蔓小小糾結了一下, 要不要陶越那十萬塊。

要, 她這個人生倒計時的日子就更加舒服自由一點。

不要, 她就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畢竟她說的不還錢, 都是真的,半點可沒摻假。

她借錢就是要揮霍享受的,她拿什麽還呀?

當然這不影響她對陶越的信任,這家夥跟她說不用還, 那就真的沒打算要她還。

記得小時候, 她跟陶藍才剛上小學,這家夥也就十四五歲, 暑假跑去跟建築隊打小工,學人家掙錢, 人生第一次掙了錢, 先給倆小丫頭買了一堆零食回來。

她在這個家夥的呵護下長到了十六歲, 從蹒跚學步,到被養父母接去縣城讀高中。

那時候他父親陶大伯長期病着, 慢性病,家境困頓, 他媽熬不住離婚走了,爺爺和陶大伯“合具”,合作互助。農村裏一家一戶養牲口,一個牲口幹不動活的, 人手也不夠, 有些農活比如打場、脫粒吧, 人手少了沒法幹的,兩戶人家把牲口和人力并到一起幹農活,叫做“合具”。

所以陶家兄妹倆小的時候,兩家整天在一起,親如一家。本來就是前後院鄰居,陶家沒有主婦,家裏縫補拆洗的事情常常是奶奶幫着,奶奶忙,陶越放學回來,奶奶就讓他看着蔓蔓和陶藍倆小孩子。

他一邊還要喂雞喂狗,收拾零碎活兒,有時候還要幫兩家大人做飯,因為農忙時,兩家三個大人都在田裏累死累活。

因此可以說,小時候郁蔓蔓一半時間是陶越帶大的。

他是奶奶之外她最親近的人了。下雨的時候,他去村裏幼兒園接她和陶藍,前邊抱着一個,後邊背着一個,倆小姑娘還光淘氣,一人捏着他一只耳朵玩,拍不得打不得,陶越也只能笑罵一句“熊孩子”。

包括重生前,陶藍拿來給她做手術費的那五十萬,她當時問陶藍,你哪來這麽多錢,陶藍說跟大哥要的。

那時她沒有回到老家,至死都沒敢讓爺爺知道實情,也沒有見到陶越,只知道他出獄後忙着創業,忙着找回自己突然中斷的事業和生活。

後來他萬裏迢迢趕來看她,她已經是病危了,進了監護室,他隔着玻璃窗,一臉壓抑隐忍的心疼,卻還對她微笑,跟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郁蔓蔓忽然有些傷感,這麽好的華子哥,她卻不能陪他更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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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她情窦初開時……算了,歲月匆匆,陰錯陽差,徒留嘆息了。

兩人回到前邊爺爺家,老爺子把一沓餃子皮包完了,正在嘗試自己擀餃子皮。有個太能幹的奶奶,家務事一把抓,再加上早些年的那種農村生活,牛耕人力,男人要負責田裏的重體力活,女人就理所當然地包攬家務,爺爺哪裏有機會學做飯呀。

後來奶奶過世了,留下爺爺一個老頭子,二叔二嬸又不孝順,老爺子居然無師自通,一個人學會做飯了,太精細的飯食不會,煮粥或者炒個簡單的小菜都不在話下。

不過看他那架勢,擀餃子皮對爺爺來說還真不太行。郁蔓蔓趕緊洗把手走過去。

“爺爺,給我吧。”

“看看我擀的這幾個,也還可以嘛。”

爺爺拿着自己擀的餃子皮。呃,這個形狀嘛……老爺子一邊笑呵呵,一邊動手二次加工。不圓的地方扯一扯,放上餃子餡,包成了一個大餃子。

比別的餃子大出一圈,惹得郁蔓蔓大笑。

“其實爺爺你包餃子還很厲害的嘛,很有樣子。”

“我也就會包,真不會擀皮兒。那麽多年,咱家逢年過節都是你奶奶擀皮兒,我跟着包,可不就光會包了。平常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又不值當包餃子,我哪擀過餃子皮呀。”

“爺爺,不用你擀,放下我來。”

陶越洗了手,也過來幫忙包餃子。從小他媽離婚走了,陶藍又小,家務活他一般都會。郁蔓蔓三兩下擀了一張面皮,陶越拿過來,放上餡兒,兩手一捏再整理一下,一個鼓鼓的餃子就包好了。

“華子包餃子行,比我這個還像樣子。”爺爺誇了一句,接着又賣弄起來,“不過我會單手包餃子,我年輕時候跟人家面點鋪子學過的,你看啊,像這樣……”

只見老爺子抄起一個面皮,放上餡,單手一攥一捏……呃,沒表演好,捏出來一個圓乎乎的四不像,還露着餡兒,逗得郁蔓蔓和陶越都笑了起來。

老爺子自己哈哈大笑,趕緊把餡扒回盆裏,破掉的餃子皮只好扔了,換一張面皮重新包。偏這老爺子嘴犟,一邊還要說:“哎,我明明看人家是這樣包的呀,一只手,包的可快了呢。”

“爺爺,單手包,怕是包馄饨吧,我見過人家單手包馄饨,包得還那麽快。餃子一只手怎麽包啊。”

“我也覺得餃子沒法單手包。”陶越自己比劃着試驗了一下,笑着放棄,“單手沒法包啊,我覺得蔓蔓能單手擀餃子皮,已經很厲害了。”

被他一說,郁蔓蔓不由也注意到自己擀餃皮的動作,一只手擀,一只手有節奏地轉動餃子皮——也不算一只手啊,還是得兩手配合。

這些動作跟賣油翁似的,就是熟能生巧。她三四歲的時候,奶奶包餃子,她就喜歡跟在旁邊搶擀面杖,抱着兩只小手擀餃子皮,幹的多了,這兩只手就像自己有了意識,不知不覺就擀出來了。

結果老爺子又來了興致,說他看電視裏見過,牛人一手轉動兩個小擀面杖,能同時擀四張包子皮。

“同時擀四張包子皮?”郁蔓蔓笑着搖頭,“我不信,就算包子皮軟,不怕露餡兒,可同時擀四張也夠不過來呀。”

“不哄你小孩,我真在電視裏看見了,我試驗給你看看……”

老爺子一時來了興致,又伸手來拿郁蔓蔓手上的擀面杖,郁蔓蔓直起腰,一邊躲開爺爺的手,一邊不禁扶額大笑,

“哈哈哈,爺爺,包餃子的面硬,包包子的面很軟很軟的,你還是別試驗了。”

陶越仔細包好一個餃子,看了郁蔓蔓一眼,忍俊不禁也笑起來,指着他她對爺爺說:“表爺,你看咱們蔓蔓,像不像戲臺上的小醜。”

“怎麽啦,蹭上面粉了。”郁蔓蔓一猜就準,她剛才擡手扶額,鼻梁和腦門上沾了面粉,白白的可不就像個小醜。

陶越拿起旁邊的毛巾,伸手給她擦幹淨,郁蔓蔓便保持不動讓他擦,甚至還把臉往前湊了湊。兩人動做都再自然不過了,像小時候無數次,他給她洗臉,擤鼻涕,奶奶忙起來顧不上,他還給她梳頭紮過小辮兒。

三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就包了一蓋簾的荠菜肉餃子。爺爺去燒水,準備煮餃子,非說小煤球爐子火不夠旺,煮餃子太慢都把餃子煮破了,跑去廚房燒他的土竈。

這邊郁蔓蔓擀完一沓餃子皮,給陶越一個人包。旁邊她洗好的韭菜,這會兒晾幹了水,用菜刀細細切碎,小火爐上炒了雞蛋皮,直接就在鍋裏鏟碎了,快手快腳做了大半海碗的韭菜雞蛋餡。

“忘了泡粉條,放點兒碎粉條也好吃。”她一邊攪拌一邊念叨。

“放點蝦皮兒會更鮮美,那種白蝦皮。”

陶越一說,郁蔓蔓深以為然,立刻跑去櫥子裏拿蝦皮。

雞蛋韭菜餡不要太多的調料,就放一點油鹽,她調好了餡兒,先挖了一勺送進嘴裏嘗嘗,哈,鮮嫩的韭菜配上碎碎的煎雞蛋,加一點鮮美的白蝦皮,這味兒簡直不想包成餃子了,就這麽吃都很誘人。一勺吃完,再來一勺。

“嘗嘗,鹽少不少。”郁蔓蔓把海碗推過去給陶越。

陶越挖了滿滿一勺放心嘴裏,點點頭,再來一勺。一連吃了兩勺才笑着說:“其實就這麽吃最爽口,我小時候就喜歡生吃韭菜的餃子餡。”

“對對對,我也是,拿薄餅卷着更好吃。這是大棚的韭菜,味兒還差了點,要是春天露天的小韭菜,那才叫鮮美好吃呢,涼拌,只需要放點兒油鹽,就很鮮了。”

陶越看着她把一勺餡兒送進嘴裏,包子臉上滿是可愛的滿足表情,不禁搖頭失笑。

兩人這邊聊着,又包了半蓋簾的韭菜雞蛋餃子,那邊爺爺在廚房喊:“水開了,下餃子喽。”

第一鍋煮的是荠菜肉的,等第一鍋盛出來,接着煮韭菜雞蛋餡的。三個人,居然煮了滿滿四大盤,清香醇香的荠菜肉,鮮美多汁的韭菜雞蛋,蘸着蒜泥和香醋,吃得人心滿意足。

結果郁蔓蔓就吃撐了。吃撐了的郁蔓蔓自覺去院子裏轉圈散步消食兒。

天不是太冷,月亮卻像是蒙着一層寒霧,不太分明似的,郁蔓蔓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忽然來了開車兜風的興致,夜色下的田野星空一定很漂亮。

當然,她沒駕照啊,便只好跑回堂屋,找某個正在跟爺爺聊天的土豪商量。

“華子哥,我想去鎮上買東西,你陪我去行不行?”

“行啊。”陶越跟爺爺說,“表爺,那我陪蔓蔓上街一趟。”

爺爺和陶越也不多問,只當是她想上街買個東西。大晚上的,當然不能讓她一個年輕姑娘家獨自出門是吧,陶越便稱職地陪着郁蔓蔓出了門。

小李村本來屬于鎮區範圍,離鎮上只有不到兩三裏路。陶越開車帶她出了門,看着她把大圍巾當披肩一樣裹在肩上,趴在車窗上向外看。

他開車穿過鎮區,兩旁的店鋪超市還開着門,她卻一直也沒叫他停車。

“要買什麽,在前邊超市停車?”

“其實沒什麽要買的。”郁蔓蔓嘻嘻笑,“我就是想出來散散。”

陶越聽了也不打擾她,索性駛上鎮外的公路,慢悠悠繼續往前開。

“怎麽啦,蔓蔓?心情不太好似的?”

郁蔓蔓想說,挺好啊,吃了餃子挺高興的。然而卻沒作聲,最終輕輕一嘆。

實際上,在看着她長大的華子哥面前,她的真實情緒根本瞞不了他。

“沒什麽,也沒什麽事,大概是今晚吃飽了撐的吧。”

“……”陶越敏銳地戳穿了她,“剛才你去院子裏散步,表爺跟我說了樊家的事情,想叫我跟你聊聊,說有些事怕你知道了心裏難受。大概,老爺子也擔心你真的回樊家去了。”

“随他們折騰呗。我都說了,我是爺爺奶奶養大的,小時候也沒見別人養我一天。”

“那你跟樊家說清楚啊,幹嗎故意含糊其辭的。”

陶越并不意外這個答案,這姑娘,從小就沒跟父母親近過,不管生父母還是養父母,在她心裏其實都沒什麽感情,恐怕連他這個鄰家哥哥都比不上。

“他們欠我的。”郁蔓蔓幽幽說道,“當初把我生下來,把我給郁家,是他們大人決定的,也沒人問過我吧?現在要不要回去,也是他們自己折騰的,幹嘛又來問我的意願?她們不是姐妹情深嗎,孩子都能送了,我就是個物品,是個死的東西,天大事情他們大人決定就好,就因為他們生了我、養了我。随他們折騰去,愛咋咋地,我就樂意看熱鬧。”

陶越無聲嘆氣,索性把車停在路邊,默默看着她。

冬夜星空寂寥,鄉村公路上偶爾有車開過去,車燈一閃而逝。近處影影綽綽的樹影和田地,遠處月光下連片的白色大棚,似乎整個世界都安靜獨孤着。

“我記得蔓蔓小時候很嬌氣,特別愛哭。”

陶越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暖,冬夜中安靜地傳來。

“你小時候,動不動就小嘴一撇,眨巴眨巴眼睛就哇哇哭了,弄得我只好趕緊哄你,還不好哄,一個不如意,你就抱着我的腿哭,仰着臉眼淚汪汪看着我,把眼淚鼻涕往我腿上蹭,叫人什麽辦法都沒有了。有時候簡直氣人,很想發煩揍你,可小小那麽一只又舍不得揍,每次你一哭,我就得趕緊哄着你,依着你。陶藍性子強一些,沒你那麽愛哭,可是大一點她也學壞了,有什麽我不答應的要求,她就慫恿你來哭。”

他說着十分感傷地嘆口氣:“哎,我有時候還挺懷念那個小哭包的,會哭會撒嬌,眼淚一擦就能高興起來。現在長大了,長成了熊孩子,都不變的不可愛了。”

“……”

郁蔓蔓頓時沖淡了剛才的心緒,鼓着包子臉質問:“瞎說,我有那麽愛哭嗎?”

明明別人都說,她小時候很乖巧啊。

“有,別不承認。”陶越一笑,很自然地擡手摸摸她的頭,像安撫小寶寶似的。

“我覺着吧,蔓蔓這樣的小姑娘家,有什麽事不能哭一哭的,哭一場解決不了,那就再哭一會兒,犯不着都憋在心裏不舒服,情緒是需要發洩的。你不高興,你就直截了當告訴他們,該發洩該生氣,人一輩子多不容易,委屈誰也別委屈了自己。”

郁蔓蔓沉默了一下。

“華子哥,你不懂的。”

重活一回,許多事也只有她知道。

她也想活得簡單明媚。可是,老天又給了她一百天,她偏要撕下生命裏那麽多虛僞,就是不想讓自己委屈,不想再帶着許多委屈和憤懑死去。

不然這倒計時的日子也太無聊了。

“華子哥,我兩歲多的時候,你十歲。”郁蔓蔓想了想問,“就是菡菡和旭東出生的那一年,你那時知不知道,養父母要把我還給樊家?兩家還鬧了一場,那件事,到底怎麽個情形?”

“那件事啊……有點印象。”陶越看着她沉吟,“你聽誰說的,表爺?”

“對,爺爺自己告訴我的。”

陶越想了想說:“我那時候十歲,也是個小孩罷了,也只是因為兩家人走得近,從大人們嘴裏聽到一些。你想問什麽?”

“随便問問。他們不是都不要我嗎,最後怎麽商量的?”

“這事啊……”陶越略一沉吟,便坦然告訴她了。“表嬸生下龍鳳胎以後,大概覺得兒女雙全了,就想把你送回去,你奶奶本來說,樊家要是把你抱回去她不攔着,畢竟是回去找親爸媽了。結果樊家那邊不要,說要了違反計劃生育,反正兩家鬧得惱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陶越頓了頓,“後來。兩家大人就說要把你送給另外一家收養,外省的,說那家不生育沒孩子,家庭條件很好,比留在郁家還好,還要了五千塊錢營養費。”

陶越一邊說,一邊看着郁蔓蔓,車裏沒開燈,其實光線很暗,便只看到她安靜美好的側臉線條。

“你說,我沒事,猜也該猜到了。”郁蔓蔓說,“他們覺得有權利随意處置我,那我總有權力知道自己的事情。”

“我記得,那時候你兩歲,走路剛能走穩,對方請了中間人來抱你,開始怕奶奶阻攔瞞着她的,找上門來了奶奶才剛知道……奶奶當時很生氣,當面指着把你爸媽和你小姨臭罵了一頓,把你留下了。蔓蔓你看,爺爺奶奶真的很疼你。”

陶越輕嘆,擡手摸摸她的頭,寬大的手掌從頭頂輕輕滑下來,停在她的後腦勺,然後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郁蔓蔓靜靜聽着,沉默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所以後來,他們就一直覺得我是奶奶硬要留下的,跟他們沒什麽責任,怪不得一個個都不想管我,都推給爺爺奶奶兩個偌大年紀的老人家。”郁蔓蔓惡狠狠罵了一句,“五千塊錢把我賣掉。呵呵,真惡心,現在一個個倒是拿我當人了。”

“蔓蔓,都過去了。”陶越的手安慰地停留在她肩上。

“很多事也許是各種原因造成的吧。生活沒那麽多現世安穩,郁家條件的确不好,樊家也的确怕違反計劃生育。蔓蔓,活在當下,你現在過得好就行了,這些事別去想了,想多了只會讓人不開心。”

哼,問題是她現在過得哪兒好了?都沒幾天活頭了。

當然這個話郁蔓蔓可不敢在陶越面前吐露半個字,不然她敢肯定,這家夥肯定一邊罵她胡說八道,一邊馬上就發動車子,連夜送她去醫院,從頭檢查到腳趾甲。

那她還玩什麽?

“蔓蔓,你知道小時候奶奶為什麽那麽寵你嗎,比你弟弟妹妹、堂弟堂妹他們都要寵着。”

還真是這樣。郁蔓蔓想起小時候,龍鳳胎和二叔家的堂弟堂妹都沒跟奶奶那麽親。

“奶奶總是特別心疼你,生父母不要,養父母不疼,總覺得老天爺虧欠你了似的,奶奶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是你給郁家引來了龍鳳胎,說你爸媽虧欠你。所以她就越發疼你,看得比其他孫子孫女都重要,捧在手心裏,簡直都嬌慣溺愛了。”

陶越說着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也就是你生性的乖巧膽小,不然還不知得慣成個什麽樣子。蔓蔓你看,有失必有得,有人羨慕你呢。”

“老天爺就是虧欠我,奶奶還沒到八十歲就過世了。”郁蔓蔓心說,不僅如此,還讓她年紀輕輕得了白血病,小命嗚呼,哪裏公平了?

“行啦,不許這樣。”陶越揉揉她的頭,順手理了下她柔軟的發絲,靜靜賠着她一會兒。冬夜的田野越發靜谧,車裏暖氣開得很足,車窗玻璃都開始凝上水霧了。

郁蔓蔓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專注地望着車窗外,擡手擦去玻璃上的細小水珠。陶越打開暖風吹了一會兒,水霧少了一些,他發動車子,沿着寂靜的鄉村公路慢慢開着,一直圍着整個鎮區轉了一大圈,夜深人靜,田野裏偶爾傳來幾聲什麽鳥的鳴叫。

“回去吧。還是被窩裏舒服。”郁蔓蔓打了個哈欠,“我才不跟那些人生氣,不值得。”

陶越于是慢悠悠把車開上回鎮的路。

“華子哥,你說這個時候……”她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的語音說:“你說這個時候要是有一碗熱熱的羊肉湯,稍放點兒辣椒孜然,多麽合乎情境。”

“……”陶越搖頭失笑,熊孩子,這就滿血複活了?他無奈笑道:“這都幾點了?就算現在開車去,人家店裏也該打烊了。下回再吃吧。”

郁蔓蔓偏還追問:“下回哪回?就要吃上次那家。”

“明天,明天行了吧?”陶越一副哄小孩的口氣,“明天下午帶你去吃,順便去縣城溜達一圈。我明天答應明天幫人家送花材去縣城。”

“又送花材?”郁蔓蔓瞟了他一眼,從座位上坐直身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華子哥,我問你,你幫人家送貨是義務勞動?還是收錢的?”

“收錢啊。之前除了幫五嬸家送了幾次菜,用的他們自己家的農用車,我也就白幫忙。別的我之前開皮卡送,要送貨費的,總不能讓我倒貼油錢吧?”

聽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郁蔓蔓越發受不了地追問:“一趟多少錢?”

“送到縣城八十塊,再遠的話再加錢,他們跑短途送貨的差不多都這個價。”

郁蔓蔓簡直想仰天長嘆了。

“……你是說,你千萬富翁、億萬富翁的身價,開着二十幾萬的自由光,賺着八十塊的送貨跑腿費?我去,可真是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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