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臉一紅
5 小臉一紅
◎腦子裏忽然有了喜歡和不喜歡。◎
對于樂家三房兩口子而言,這個秋天來得又兇又猛,涼薄得讓人戰戰兢兢。
先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好好的小木頭美人便宜了呀呀山的匪徒,後是兒子受傷,直接去了半條命。
送到平安鎮醫館,大夫和村裏宋老大夫的診斷結果沒差,甚至埋怨他們行事沒分寸,随意挪動傷患,不顧其死活。
為此,管他們多要了五百文,用來給樂樹生續命。
命保住了,腿瘸了,以後走路離不開拐杖,按照大盛律法這一類可歸為殘廢。殘疾人每月能得到官府一百文的補貼。
補貼不多,限制卻多。不能離開本鄉,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從事危險性的行當。照樂樹生的情況來看,以後他都不能打獵了。
這無疑是廢了條腿,又廢一臂。
樂老三了解自己的兒子,有心不去領那每月的一百文,省得官府那有了記錄,以後樹生想做什麽都受限。
他為兒子思量甚深,完全沒考慮自己做點營生用來養家。
一家三口在鎮子住了大半月,結算清醫藥、住房等費用,樂老三兜裏只剩下前陣從兄長那坑來的二兩銀。
這點錢說多不多,說少,委實也不少,頂得過一個壯漢三兩月的工錢。
可這二兩銀子,樂老三看不上。他看了眼躺在牛車發脾氣的獨子,決定回村找樂地主要錢。
樹生是他的親侄子!樂家唯一的男苗苗,在他看來,回家去根本用不着他張嘴,兄長就會捧着銀子送到他手上。
樂地主是個好兄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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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內心感嘆一陣,再看瘸腿的兒子,也不覺得多難了。退一萬步,還有人為他兜底。
不慌。
不慌的樂老三安慰幾句自怨自艾的樂樹生,看他父子倆在一旁談心,玲芳抹了把淚,更認為兒子可憐。
“以後樂家的就是你的,樂玖算哪根蔥?以後都要嫁人的!”
“是嗎?”
“爹難道能騙你?”
樂樹生在他有意勸慰下振作起來:“爹,我這腿……”
“沒事的,回去爹給你請兩個丫鬟照顧你!”
就像樂玖一樣,明明也是泥腿子生出來的種,享受的偏是村裏獨一份的千金小姐待遇。樂玖還是女娃嘞,他大哥拿她當成寶,殊不知以後傳宗接代全靠他們樹生。
他拍拍兒子手背:“別擔心,爹說到做到。”
樂樹生到底有傷在身,沒一會,在牛車極有韻律的颠簸下睡過去。
玲芳看看兒子,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家男人身上:“你要做什麽?”
樂老三嘿嘿一笑:“你說,讓樂家給咱們養兒子,怎麽樣?”
玲芳眼睛一亮:“樹生本來就該是樂家少爺!”
樂玖一個丫頭片子還千金小姐呢,出行都有家丁婆子跟着,他們兒子憑什麽不行?
兩口子一通合計,都認為這主意不錯,滿懷期待地朝長樂村方向看去。
樂家三房門前,樂地主等候多時。
直到遠處一輛牛車緩緩迎來,他摸出帕子擦幹眼角的淚,吸吸鼻子,清清喉嚨,打起精神來。
他不管樂老三心裏有沒有他這個大哥,但他自認從沒虧欠過他。爹娘在時看在三房有兒子,而他和褚英生了四個女兒,多有偏待,臨終還放心不下小兒子,放不下他們的長孫。
樂地主一想起樂樹生對玖玖起了不好的心思,看向那輛牛車的視線登時有了幾分冷寒。
不敢說他是個孝順兒子,二老在世時,該做的他做了,二老去了,他總不能為三房鞠躬盡瘁不要自己的家。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有愛,有恨。
樂老三不拿他親哥看,無妨!
可三房動心眼動到他女兒頭上,是在剜他的心頭肉。
別說自家夫人不答應,他也想好好算一算這筆賬!
“當家的,是大伯!”
玲芳眼神好使,先一步認出站在家門口的男人。
樂老三伸長脖子一看,樂地主果真如他所想巴巴地守在那,不由挺直腰杆,端起派頭:“應該的,樹生可是咱老樂家的根兒。”
雖說大盛朝二十年前規定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繼承權、參軍權,可在鄉下很多人眼裏,兒郎才是繼承家業的人選。女娃,不行。
他越發覺得自己腦子靈活,怎麽想出讓大哥替他養兒子的絕妙法。
樂地主眼睛微眯,熟悉他的人都曉得,他隐忍的邊緣。
牛車在家門前停下,玲芳扶着男人下來,轉頭吩咐站在樂地主身側五大三粗的家丁幫忙擡人。
喊了幾聲沒人動,玲芳面子挂不住。知道他們回來,村裏清閑的人家跑出來蹲在家門口看熱鬧。
“嗐,喊你呢,耳朵塞驢毛啦!”
家丁不看她,樂地主遞了道眼色,家丁恭恭敬敬地奉上打死人不償命的軟鞭。
婆娘丢人,樂老三也跟着丢人,兩口子臉皮臊臊的,比起玲芳的尴尬臉紅,他大着嗓門發洩不滿:“哥,你的人怎麽回事?存心給我們難看不是?”
樂地主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思忖第一鞭應該落在哪更解氣。
樂老三被他不說話的樣子看得心裏發毛。
他這個人,說他心壞那是真的,但做了壞事,心虛也是真的。少有人知道樂老三畏懼這個大哥,怕到一定要奪了對方家産,才有底氣站在對方面前坦然說話。
他現在很不坦蕩。
因為他指望大哥幫他養一位腿瘸的‘樂少爺。’
還因為,大哥态度有點怪。
問出去的話得不到回應,樂老三不敢說大哥是啞巴了,他六神無主,好在看到一臉蒼白的樂樹生,看到救星似的,連忙抱兒子下車:“大哥,你看,你看樹生的腿,好好的人,愣是被畜生咬成這樣,我們去趟鎮子,黑心的大夫可真敢獅子大張口!”
樂地主眼皮輕擡,施舍地給了糟心侄子一記眼神。
樂樹生拄着拐,病恹恹的:“大伯。”
“大哥,咱們,咱們先進門,有話到家再說?”
到家再說?
玲芳不願意。
她更傾向于趁現在人多,街坊鄰居都看到他們樹生的慘狀,用輿論親情來逼樂家大伯接過這檔爛攤子。
她的意圖不難猜,從她說第一句話起,蹲在角落看戲的樂玖擔憂道:“爹爹不會被算計罷?”
她好怕爹爹氣懵了當哭出來。
畢竟爹爹和村裏其他男人真的不一樣。小時候她還懷疑過爹爹是女扮男裝的爹爹,而她,說不準是路邊撿來的孩子。
事實證明,一切是她想多了。
她腦袋裏好像的确很愛鑽出來一些和正常人不一樣的想法。
樂夫人疼惜地摸摸她的發頂:“放心,你爹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今晚罰他不準睡床。”
“……”
樂玖小臉一紅,心想:阿娘知不知道在和自己說什麽呀?
她還是個孩子。
她對爹娘房裏的事不感興趣。
卻也不由感慨爹娘感情好,否則不會連生四胎。
樂夫人借着這機會試圖“掰正”她:“娘不是對你喜歡楊姑娘有意見,只是玖玖是爹娘的心肝寶貝,哪能嫁一個兵痞子?見天的打打殺殺,你看你爹,相貌清俊,談吐文雅,除了和女孩子家愛哭,哪樣不是長在你娘心坎上?要過一輩子的人,寧缺毋濫。懂嗎?”
樂玖撇撇嘴:“楊姐姐不是兵痞子,她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是她救了女兒。”
“是她救了玖玖,可她挾恩圖報就不對了。”
“長命鎖是我主動給的。”
“可她是姑娘,怎能娶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小娘子和大娘子在一起,能有什麽樂趣?”
樂玖臉又一紅。
她倒是聽見過爹娘之間的“樂趣”,每每到那時候,娘那麽剛強的女人,也會哭得梨花帶雨。
“玖玖?”
想得出神,沒聽見阿娘在喊她。樂玖捏着繡了銀線的袖口,低頭瞧整副袖子袖着的活靈活現的鴛鴦,明着是在看鴛鴦,心裏又在品咂楊姐姐搭弓射箭出現在月下的情景。
那一箭,不止射穿匪徒的心髒,也射中了她的。
在此之前,她沒想過嫁人,遇見她之後,腦子裏忽然就有了喜歡和不喜歡。
她曾為救命恩人不喜歡她感到苦惱,氣憤,甚而賭氣發誓以後也不要喜歡她。
可是楊姐姐啊,她這人好善變的,竟然一路忍着不親近,臨別才誇她漂亮,大大方方說想要娶她。
爹娶了娘,所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欺負娘,也被娘欺負。
樂玖臉蛋兒熱熱的,脖領也熱,暗道:楊姐姐也是想騎在她身上看她哭嗎?
想象那場面,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
小甜瓜眼睜睜變成小呆瓜,樂夫人好氣又好笑,看她腦門浮了一層汗,脖領也是,臉紅得吓人,心一緊,斂了笑:“玖玖?”
她摸她脈門,摸不出旁的,只感到心跳很快。
“阿娘,我沒事。”
樂玖不好意思說她方才想了些什麽,抽回手,忙着轉移話題:“欸?阿娘,他們在說什麽?”
看她臉色漸漸恢複正常,樂夫人語氣不善:“你爹做事情,怎麽磨磨蹭蹭的!”
不然呢?
樂玖歪着腦袋,很快,看到她娘嘴裏“長相清俊,談吐文雅”的哭包爹爹揚起鞭子冷臉追着三叔抽。
攆狗似的。
三嬸嬸在那大呼小叫,一不小心扭了腳,也不知怎的,竟也能摔得四腳朝天。
她知道自己不該笑,身為小輩,如此太過失禮。
可她打小就不喜三叔三嬸,比起三房長輩,她更喜歡阿娘口中才高八鬥卻英年早逝的二叔。
腰間系着的白玉就是二叔考中進士那天送的。
因為意義非凡,尋常時候她并不愛佩戴。
只是今日,聽了阿娘一番話她特意将玉戴在顯眼的位置,是為了提醒心軟的爹爹,二叔那樣的才是需要維護的好弟弟。
至于三叔……
從三房合謀在她茶裏下藥時,她就沒有三叔了。
眼前雞飛狗跳的一幕看得樂玖心情放松,她倏地又起一念:楊姐姐見了她漂亮臉蛋就想娶她,可知道她其實沒有表面那麽甜?
“好煩啊。”
“煩什麽?”樂夫人捏捏她小臉:“方才不是還想笑嗎?怎麽不笑了?”
樂玖撲到娘親懷裏,輕聲細語:“三年,好長呀。”
長到她說不準,三年以後,她是不是還願意被楊姐姐欺負。
想想楊姐姐臨別熱切克制的注視,她臉一燙,反正她現在是願意的。
可是三年。
真的好長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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