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有女如玉
20 有女如玉
◎才聽到的情詩在耳畔繞呀繞。◎
“小姐, 有你的信。”
信?
樂玖發絲未幹,丫鬟秋秋接過她手裏的巾子準備為她擦拭一頭濕發。
信拆開,樂玖邊看信邊坐回梳妝臺前。
楊姐姐的字中規中矩, 不是太好看,也不難看,筆鋒蒼勁。阿娘說字如其人, 看一個人的字最容易看出這個人的底氣。
嗯……
楊姐姐底氣很足。
樂玖一心二用地浏覽信的內容——楊念在信裏解釋了她為何誤了三年之約。
受傷了?
她心口一滞。
【為陛下擋的那一箭離心脈很近,昏迷多日方醒, 醒來, 已誤你我約定。】
“傻子。”
樂玖眼眶微濕,她承認當今陛下是一位好陛下,但楊念拿命護駕,可有想過等不到她,她會如何?
是被爹娘逼着嫁人, 還是遭了孫竹禮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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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膽量有時候越長大越小。
十五歲那年被山匪掠至呀呀山時,關在昏暗的柴房, 她不怕。
孫竹禮解了腰帶,露出那玩意來荼毒她眼睛時她也不怕。
為何不怕?
是因為知道爹娘肯定會不管不顧地來救她。
因為知道是在自己家, 那晚阿娘會來陪她睡。
她是家裏實實在在的寶。
可若她等了三年的人突然有一天沒了, 那個拿了她長命鎖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眼前,她記憶裏站在月下一箭射穿賊人心髒的大英雄遺憾化作一捧土……
她肯定會怕的。
在樂玖心目中,沒有人比楊念還厲害。
孫竹禮不行, 呀呀山的山匪不行, 就連她血脈至親逐漸老去的爹娘,也不行。
一千多個的日日夜夜, 楊念徹底成為她能想到的所有強大、英勇、赤忱的代名詞。她有軍人的光輝形象, 單薄的身體潛藏令人驚訝的無限潛能。
她的心就在一日日的等待裏沉淪。
那誠然是第一個敢站在她面前滿懷期待地說想娶她的人。
除了她, 沒人有那膽子,也沒她近乎莽撞的直白、正派。
不暧.昧,不騷擾,直接奔着過一輩子去的。
她當時看她的眼神,就讓樂玖相信這是個絕不無的放矢的人。
倘若她沒個交代死在戰場,樂玖心有餘悸地喘了喘。
她會為她哭死的。
“小姐?”
“沒事,不用理我。”
樂玖說話帶着哭腔,驀地又想起白日某人嗆得眼淚直流,鼻子呼出鼻涕泡的情景,沒忍住破涕而笑。
“……”
要命。
怎麽一會哭一會笑的?
陷在談情說愛中的小娘子果然都是天底下并列第一的大傻瓜。
看着銅鏡內的嬌美小娘子,秋秋腦子被驢踢了,忽然也想嘗嘗當傻瓜的妙處。
可惜……
長樂村沒一個男人能入眼。
歪瓜裂棗,半數都是樂樹生那樣瞧不起女子的蠢貨。
樂家的日子眼瞅着是往上走的,至于三房?
借用夫人的話:管他們死活呢?
就是可惜了玲芳嬸子。
一個婦人家,被那對父子使喚來使喚去。
再想想其實也不可惜。但凡當日她沒在小姐茶裏下藥,小姐也不會冷眼看她的笑話。
村裏人還不知小姐的心上人是大盛朝威名顯赫的鎮北大将軍,看老爺夫人的态度,秋秋暗道:這事估計要成了。
老爺都放心把人往小姐閨房裏趕了。
老爺也真是心大,兩個女子,弄不出孩子來也一樣啊。
明明婚事還沒正式推上進程,秋秋卻有一種即将雞犬升天的雀躍,伺候起樂玖來愈發用心。
她在這提前狂喜,樂玖卻在一封信裏沒少掉眼淚。
長樂村還是太偏僻了。
鎮北大将軍戰場為陛下擋箭昏迷數日的消息壓根進不來。
早知如此,她怎會怪她?
這是她險差一步就要失去的好姐姐,她的意中人。
樂玖握着信趴在梳妝臺哭紅了眼,身後的秋秋反應機靈地松開手,免得弄疼小姐頭發。
夜裏放肆地哭過一回,睡醒,樂玖眼睛都是腫的。
秋秋拿着剝了殼的熟雞蛋不停地在她眼部周圍滾動,樂夫人兀自納悶:“一封信而已,至于哭成這樣?她寫了什麽,給阿娘看看。”
“……”
換平時樂玖給就給了,但楊姐姐通篇也不全然是解釋,信末她還寫了“不該咬疼玖玖,下回保證溫柔”之類的話。
哪怕某人就和她調.情一句呢,她也不想讓阿娘瞧。
“阿娘不能看。”
“呦!還有小秘密啦?”
樂玖害羞。
樂夫人看着她笑,腦袋裏忽起了一念:若楊念真有哄她女兒開心快活一輩子的本事,是女兒身又何妨?
只是一輩子太長。
他們老兩口注定看不到了。
突如其來的傷感擊中心房。
察覺阿娘情緒不對勁,樂玖示意秋秋不用再為她敷眼睛,笑着走過去和她阿娘坐一把椅子:“阿娘,不是說要帶我去鎮子買首飾?今天去罷。”
“今天?”樂夫人被她抱着胳膊,眉梢揚起:“不等你的楊姐姐來約你了?”
“誰要天天和她玩?”
反正成了婚,她見天兒都能看到人,醒來是她,睡前還能親親抱抱。反之嫁了人,她陪阿娘的時間就沒有現下多了。
要是能不離家,該有多好?
“阿娘,去罷去罷。”
她纏磨人的本事甚大,磨得當娘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要不她就喜歡女兒嘛,這輩子生了四個女兒,是她最大的驕傲。
女兒是小棉襖,兒子?兒子還得親娘給他縫棉襖。
當然也有孝順兒,但褚英身邊的,終究是女兒孝順的多。
“好,咱們去鎮子挑首飾,給你打一對金镯,再配一把長命玉鎖。”
金玉良緣,求上蒼看在她一腔誠心的份兒,給她女兒一個好歸宿。
得知妻女要去平安鎮游玩,樂地主化身“散財老爺”,偷偷喊來乖女往她手裏塞了幾張銀票:“省着點花。”
他嘴上這樣說,實際從來不會短了她的花銷。
樂玖富養長大,不是村裏沒開過眼界、能随随便便被男人掏銀子動作打動的小娘子。
她攢起來的零花少說有四百兩,存在她床頭櫃裏的豬頭小木罐。
小豬罐她每三天就得拿出來看上一回,看一看心裏踏實。
三房那家子隔三差五在村裏嚷嚷她沒人娶,但她有錢啊。
她有他們半輩子都掙不出來的錢。
每每思及此,她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浪費生命。
“這次是和你阿娘出去玩,有你阿娘在,不用你掏銀子,可是和別人就不同了。沒個名分,不好沒過門就吃人家花人家的。樂家農戶出身,土裏刨食的,但咱家不窮。人不窮志也不窮。玖玖,有機會你請她在酒樓吃頓飯,吃最好的。”
“啊?”
“這孩子,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麽這會呆了?爹和你說實話,你們的婚事我同意了。”
“然後?”
“你娘說要再看看。”
“看什麽?”
“看她對你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和說的那樣。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別怪她遲遲不松口。”
“沒有,爹爹,我沒怪娘,是我心急,令你們為難……”
樂地主慈愛地摸摸女兒頭發:“去換衣服罷,多陪陪你阿娘。還要記住,約楊念去縣裏最大的酒樓吃頓飯,不要不舍得花錢,小金庫沒了爹爹再給你補上。總之,別讓人家覺得咱們只占便宜不吃虧。”
“她不會那樣想的。”
“她不那樣想,咱們也不能那麽做。先前她上門送來的禮,爹爹幫你保管着,都是你的,等有了名分,你娘再給你放進嫁妝裏面。到時候我的玖玖有兩份嫁妝,官家小姐也只能幹瞪眼羨慕。”
樂玖被他逗笑。
“那爹爹,我先去了?”
“快走快走,等會你娘就來催了。”
“爹爹再見!”
樂小娘子活潑溜走。
楊念一回來,她精神氣好多了。
說是枯木逢春似有誇張之嫌,但的的确确比前兩年愛說愛笑了。
好事啊。
樂地主揉揉眼,負手離去。
今日天晴,為圖漂亮,樂玖換好一襲水綠色衣裙,左腕戴玉镯,淺淺塗了唇脂,和阿娘坐上家裏的馬車進城。
迷心樓,平安縣規模最大的首飾鋪子,三層樓,服務群體廣泛,上至官宦人家,下至平民百姓,有需要都喜歡來這兒。
迷心迷心,最是珠寶迷人心。
作為珠寶愛好者,樂夫人是認同這話的。
“來看看,有什麽喜歡的?咱們帶回家。”
樂玖“哦”了一聲,去櫃臺看首飾,她想買一對紅瑪瑙嵌金絲耳墜,紅金兩色是她最愛的顏色,正好能襯托她白白的一對耳朵。
看來看去,她很快選中一款,剛要開口,身邊一道人聲傳來——
“包起來,這對耳墜,我要了。”
“……”
樂玖仔細看了看,婦人指着的恰好是她選中的。
說話晚了一步,她後悔嘴慢,看着店員将耳墜裝好殷勤獻上,心不由一痛。
樂夫人将長命鎖的圖紙交給掌櫃,準備定制一把一模一樣的玉鎖,付了定金,扭頭看到女兒寒着小臉杵在櫃臺前。
她一怔,擡腿走過去,在中途和橫掃三層樓、花錢花得正過瘾的縣官夫人對上眼。
上回那一巴掌,怎麽算褚英都是無辜受害,然而打人的卻不這麽想,朱夫人想的是,一個農婦也敢護着她要打的人,究竟有沒有把她看在眼裏?
上月結下的梁子,今兒個見了,一眼看出樂玖、樂夫人的血緣關系,朱夫人起了興致,撿着小的欺負,樂家小娘子看上哪件,她搶哪件。
“怎麽了乖寶?”
樂玖一肚子委屈快要裝不下,好不容易阿娘來了,她扒在親娘耳邊:“這人誰呀,存心和我過不去,狗搶骨頭都不帶這樣的。”
“……”
狗、狗搶骨頭?
好家夥!
她家乖寶前途不可限量啊!
就這一張嘴,山上的竹子都能被她奪沒了。
多損吶!
為給阿娘生動演示,樂玖擰着眉毛走到婦人身側,伸手點在櫃臺:“這件,給我——”
“給我包起來!”
朱夫人發話了。
樂玖朝她阿娘擡擡下巴,仿佛在說“看到了罷,我沒冤枉她。”
樂夫人氣得不行。
什麽人啊!
上次誤打了她,這次顯擺到她乖女頭上,還要不要讓人買東西了?
朱夫人露出大獲全勝的表情,對着樂夫人輕蔑一笑。
別以為她不知道,樂家大女婿撐破天是一縣之長,她家夫君可有個正四品的二叔。樂家比不過朱家,就該好好低頭,都看見她了還不來行禮,自找的。
店員大概看出兩家在別苗頭,懵懵地問:“夫、夫人确定要這件?”
“怎麽?我要不得?”
“要得,要得……”
說完這話,朱夫人才有空閑去看店員拿在手的首飾。
一對腳鈴。
她臉拉得好長。
平安縣最近不知刮得哪門子邪風,年輕漂亮的小娘子們都愛戴一些叮當作響的手鈴、腳鈴,吵死個人。
可吵歸吵,戴上的效果不俗,手手腳腳都惹眼起來。
那是水嫩如青蔥的小娘子們追求的新潮。
不适合上了年紀兒子都成親了的中年婦人。
會被說老不正經。
她猶疑地睨着樂玖,不确定對方是有意為之,還是真就這麽巧。
前頭十幾樣她厚着臉皮買了姑且能用,唯獨這腳鈴,除非她不要臉了,自認永遠十八,才能心安理得地戴在腳踝。
這一出使得朱夫人冷靜下來。算算在店裏花了小幾百兩銀子,她翻了道白眼,高擡貴手放過鄉下來的母女。
也不走,就小心眼地坐在幾步外看樂小娘子挑選。
她倒是要看看,她們能舍得買什麽好首飾。
略施小計擺了婦人一道,樂玖心情愉悅:“我想看看店裏新貨。”
她的嗓音容貌委實令人眼前一亮,掌櫃走過來親自招待,呈上幾樣新品。
其中一件,比之前看中的耳墜做工還要精巧三分。
樂玖勾唇:“就要它了。”
她選定了紅瑪瑙石榴嵌金耳墜,又看上新款手鈴、腳鈴,現場請師傅打了對金镯,算上樂夫人訂做的長命玉鎖,前後花了小三百銀子。
三百兩白銀,朱夫人驚得沒了言語,沉着臉在座位當人形大蘑菇。
迷心樓三層物價偏高,待遇卻好。寫下地址,店裏負責上門送貨。
出了迷心樓,樂玖氣哼哼的:“阿娘,你和那人有過節?女兒沒丢你的人罷?”
“……”
這話問住了樂夫人。
看玖玖火氣還沒消的情狀,她不敢說方才那“狗搶骨頭”的婦人就是上次打了她的人。
褚英活了幾十年,爹娘一根手指都沒動過她,也是家裏的寶,朱夫人那一巴掌一點勁兒都沒收着,打得她嘴角流血,臉腫了小半月。
“嗐,沒多大事,咱們不和她計較。”
樂玖眯着眼,小腦瓜聰明着呢:“她不會就是縣太爺夫人,打了阿娘的那位?”
她氣鼓鼓的:“我去幫阿娘打回來!”
“哎呦,回來!”
樂夫人抱住她胳膊,給了她腦門一個腦瓜崩:“娘是怎麽教你的?遇見比你厲害的人怎麽辦?”
“惹不起,那就躲得起。躲到也很厲害了,再打回去。”
“對嘛!現在咱們惹不起人家,民不與官鬥,一巴掌罷了,真計較這個,阿娘還活不活了?沒必要為丁點小事壞了心情。”
“丁點小事?”樂玖不敢想話是從阿娘嘴裏說出來的。
在長樂村,她阿娘絕不吃虧,到了縣城,就要夾着尾巴做人。縣官夫人好大的官威,打了她阿娘,不賠禮道歉不說,還搶她看中的首飾,怎麽這麽讨厭!
“好了好了,人活一世,多多少少是要受些委屈的。咽下去就行了。”
士農工商,樂家以田地發家,是農戶也是商戶,得罪了朱夫人,由着她吹一吹枕邊風,家裏的生意就難做了。
“阿娘何時也學會低頭了……”
記憶裏的阿娘潑辣能幹,是家裏的一根頂梁柱,很多時候比爹爹還靠譜,村裏少有人敢惹她。沒今天這事,樂玖會以為她一直都是不服軟不服輸的争強好勝性兒。
樂夫人無奈道:“玖玖,形勢比人強時,低頭是識時務。況且朱夫人這人……”
她欲言又止。
樂玖握着阿娘的手邊走邊問:“她怎麽了?”
“你有所不知,朱夫人話裏話外一副瞧不起鄉下人的态度,但一開始,她也是農家女,家裏世代種田。到她爹那一輩,另辟蹊徑學起醫來。
“他爹對年輕的朱大人有救命之恩,為報恩,彼時還是一名秀才的朱大人娶了恩人之女。
“剛剛你也見過朱夫人了,她人……小氣,蠻橫,不講理,瞧着花團錦簇揮金如土,在阿娘看來,她遠沒有你阿娘過得好。”
“為何?”
樂夫人笑了笑:“因為她自卑。自卑的人才會在得勢後控制不住自己,變了一副嘴臉。退回十幾年她還不這樣。”
朱淨升少年秀才,娶妻後一路過五關斬六将,舉人、貢士、同進士。他運道好,大盛朝科舉取三甲,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幹,賜進士出身。三甲得同進士出身。
同進士也是進士,說起來沒正經的進士好聽。
以朱淨升的能力和他正四品官的二叔,勉強能混個芝麻綠豆大的京官當一當。可惜,在“夫人外交”上,朱夫人拖了他的後腿。
莫說結交京都貴婦,光得罪的就有好幾家。
京都容不下他們,是以夫妻倆有多遠滾多遠,來平安縣紮根。
“她好像始終都缺乏自信,朱大人娶她,是為報恩,但她得罪了人,影響了朱大人的大好前程,他都沒二話。多年的情分,要說起初是為報恩,處着處着也動了真心。你說,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能比得你阿娘我麽?”
朱夫人再不改變,朱大人的心沒準哪天真就變了。
她和樂玖說的這些平安縣百姓幾乎都清楚。前幾年京都來了個小官,小官家的夫人途徑平安縣都特意停下來,當街攔住朱夫人,兩人互扯頭花,大吵一架。
吵得可兇了。朱夫人在京都做的蠢事都被抖摟出來。
也不知她是怎麽把人得罪的,得罪得有多狠,弄得人家路過這地都得跑過來過過嘴瘾。
也是稀奇。
“人的眼睛要擦亮了,堅信自己所有的,豐富自己沒有的。你看她,時不時來迷心樓盡情揮霍,生怕夫君被別的女人勾走,依我看,她不如坦誠布公地和朱大人談談。”
欺負小娘子算什麽本事?
有本事你倒是用在自家男人身上啊!
“別人是窩裏橫,她恰恰相反,窩裏慫。”
“……”
聽起來是有點可悲可憐。
“但她打錯了人不認錯,就是不對。”
“不慌,這不是沒機會麽,有機會阿娘肯定打回來。”
樂玖松了口氣:“阿娘,有的委屈,咱能不受就不受。”
“不說這個了,再去逛逛?”
“嗯!”
母女倆攜手去了別家店。
酒樓,孟女醫低聲詢問:“将軍?”
楊念回過神來,捏着筷子夾了一塊雞丁到碗裏,末了,她喊了聲:“楊平。”
“楊平在!”
“你去迷心樓問問,小娘子為何不開心?發生了什麽?”
“好嘞!”
楊平麻利轉身,噔噔噔下樓,一刻鐘後趕回來彙報。
“朱夫人,搶了她挑好的首飾?”
“可不是,搶了十八件呢,太過分了!小娘子辛辛苦苦選好,她啪一下,辛辛苦苦挑好,她又啪一下,銀子砸上面,派頭大哩,據說還是本縣縣令夫人,掌櫃都不好不賣給她。”
“是麽?”
楊平看她還沒動靜,急道:“楊姐姐,咱們都知道了,不能看朱夫人欺負人啊!”
楊念淺笑:“你急什麽?”
“……”我能不急麽?再不急将軍您都多大了,再老幾歲,樂小娘子可就樂不出來了。
“吃飯。”她還餓着肚子呢。
.
樂玖去花店看花,樂夫人思來想去,背着女兒悄摸摸地去了鴛鴦鋪——平安縣最大的成人用品店。
這也算是平安縣經濟發展的特色之一,專服務有權有勢的富貴人家。
樂夫人手裏有錢,不想虧待自己,每過一兩月都得來一趟,扔幾百兩銀子不帶聽個響的。
她是店鋪的熟客,女掌櫃熱情洋溢地出來接待她。
女人最懂女人的需求,在她的用心推薦下,樂夫人挑了幾套頗具情趣的小衣,又買了些看着不起眼其實很貴的小物件。
樂鎮東這兩年保養得比年輕時候還勾人,最是有魅力的年紀,四十幾歲的人了,沒多少年可快活的了,樂夫人這麽一想,狠狠心,買!
訂了兩盆花,一眨眼阿娘不見了。
樂玖問秋秋:“我阿娘呢?”
秋秋一臉懵:“夫人不要奴婢跟着。”
大活人找不着了,樂玖勸自己不能急,左右應該是在這條街,她走走停停尋覓熟悉的身影。
終于,在一家門店看到從裏面走出來的阿娘。
怎麽說呢?
她阿娘也太開心了。
樂夫人滿臉的開心在見到女兒的那一霎徹底崩裂,她緊了緊手裏提着的“百寶袋”:“玖、玖玖啊……”
“阿娘,你怎麽亂跑?”樂玖嬌嗔一聲,擡頭看了眼頭頂斜前方的匾額,一字一頓地念道:“鴛、鴦、鋪?”
“……”
別念了別念了,念多少遍阿娘也不會告訴你這是什麽風水寶地的。
“阿娘,這裏面是?”
“哎呀,走了走了,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不要太強。”
“……”
您要這麽說,女兒可不困了。樂玖纏着娘親問東問西,煩得樂夫人一腦袋包。
.
迷心樓、雲蘿布坊走一圈,朱夫人滿載而歸,神情仿佛打了大勝仗。殊不知朱大人已經坐在正堂等她大半個時辰。
“夫君?”
朱夫人面上欣喜。
朱淨升愁眉苦臉地看着自家夫人,都說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自認對夫人夠寬容大量——京官他不做了,來到天高皇帝遠的平安縣,可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夫人是怎麽得罪那座殺神的啊!
“夫、夫君?”
“夫人吶!”朱大人捧着她的手:“今天逛街買了不少東西罷?”
“是、是買了不少,夫君要看看嗎?”
“我就不看了。東西在哪?”
朱夫人神色一變,警惕道:“做什麽?”
別是要拿她的寶貝去哄外面的小妖精。
一聽她這口氣,朱淨升氣笑了:“能做什麽?為咱們一家子消災。”
“這怎麽扯到消災了?你不要騙我。”
朱大人拉着她的手坐回椅子:“痛擊北絨的鎮北大将軍來咱們縣了,要買你今天在迷心樓買來的所有首飾。”
他眉心刻着一道豎紋:“夫人,大将軍來的時候臉色不好看啊。”
那神情冷得。
嗖嗖的。
刮着一股寒風。
他也算是見識過京都大氣象的人,看到大将軍的第一面,膝蓋都軟了。
“委屈夫人了。”
朱夫人不覺委屈,暈暈乎乎地喊人送來首飾,心坎竟萌生一種受寵若驚的念頭,她何德何能,能讓大将軍用她挑選的首飾?
莫非那樂小娘子的眼光這般高,看中的物件就連大将軍也喜歡?
朱大人比她想得更深一層,回想楊大将軍來此的那副冷面,他清晰地意識到,他家夫人闖禍了。
好在大将軍沒多追究,只讓把首飾還回來。
是“還回來。”
不是“送過來。”
這裏面的學問,大着呢。
可看夫人陡然煥發出的精氣神,人好像自信了,他咽下到嘴邊的警醒之語——罷了,難得夫人高興。
樂家母女前腳回家,後腳,楊念的禮物就送上門,樂地主一頭霧水地抱着錦盒放在茶桌:“這是什麽?”
楊平道:“是将軍送給樂小娘子的一點點心意。”
他拍拍手,又有兩名下人呈上給樂家夫婦的“小心意”。
來人走後,樂鎮東不好擅作主張,由樂玖親自打開錦盒。
看清裏面的物什,樂夫人輕咦:“這不是朱夫人搶去的那些首飾?”
樂玖呆在原地。
慢慢的,唇畔揚起一抹笑。
樂地主來了精神:“搶去?怎麽回事?”
“嗐,還不是小心眼的朱夫人存心和我過不去,她以大欺小,玖玖喜歡什麽,她搶什麽,可是怎麽是楊念譴人送來的?”
夫婦倆面面相觑。
猜測這是大将軍賭氣又搶回來的。
啧。
這脾氣對樂夫人的胃口。
她招招手:“來看看給咱們的。”
楊念給樂夫人的,是一塊用來壓裙的羊脂白玉和兩串帝王綠翡翠手鏈,給樂地主的,是一把自制弓箭。
白玉翡翠顯貴氣,弓箭又正合樂鎮東的心。
禮物送得好,以至于翌日楊念上門,得到了未來岳父岳母的燦爛笑臉。不僅如此,還有了和樂玖單獨相處無人打擾的好時光。
“昨天你也在?”樂玖在書房招待她。
“我在迷心樓對面的酒樓,見你不大開心地從裏面出來,就讓楊平問了問。朱夫人搶你心頭好,我就幫你搶回來。不過我也給朱縣令銀子了,算是買的,你不介意罷?”
“我介意什麽?”
介意她為自己出氣麽?
她又不傻。哪會不識好歹。
“那就好,你喜歡就好。”楊念放下心來。
樂玖快要愛死她了,想不通怎麽會有人一舉一動都精準叩在她心門?
楊念趴在桌子,一手撐着下巴不時偷看她,被發現了,就笑一笑。有點憨,又有點磨人。
書房靜悄悄,唯有兩人顫栗的心和略略克制的呼吸兀自不平靜。
“你家書還挺多的。”偷看出滿身火來,楊念揉揉臉,上身板直,挪開視線去看那高高大大的書架。
樂玖臉皮羞臊,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捂嘴笑:“都是市面上有錢能買到的。爹爹不求我有多大出息,卻忍不了我胸無點墨。他慣愛給我買書,買得多了,不看也得看。”
楊念也笑:“那挺好的。”
“對了,楊姐姐,你要看書嗎?”
“啊?”楊念臉紅:“我只看得懂兵書,其他的看了就忘,不在腦袋裏存,也看不大明白。”
“那我讀書給你聽?”
“好呀。”
她眼睛亮晶晶:“就讀這一卷罷。”
樂玖眨眨眼,問:“确定這卷?”
“嗯嗯,封皮怪好看的。”
大将軍的審美真是清新脫俗,樂玖篤定她不清楚這本是大盛朝民間傳唱最廣的《詩經》。
“那我念了?”
“嗯嗯!”
她一臉期待,頂着她會發光的圓眼睛,樂玖忍住羞澀,柔柔啓唇:“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①
寫的是年輕的姑娘與心儀的情郎在野外偷.情的場面。
樂玖捧卷而讀,嗓音柔美動聽,讀到“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她身子悄悄往楊念身邊挪:“念念,你知道這講的是什麽嗎?”
“講的是……”楊念口內生津:“是……”
“是什麽?”樂玖循循善誘。
“是……我的夢……”
她,楊念,二十三歲沒沾過女人身子的老姑娘,清貴正經的外表下,暗藏一顆烈火熊熊、也想帶着小娘子去野外偷.情的心。
樂玖慌了神,丢了書卷柔若無骨地依偎到她懷裏:“那、那你知道鴛鴦鋪是什麽地方嗎?”
水光潋滟的眸子眨着滿滿的求知欲,從偷.情一下子扯到鴛鴦鋪,楊念的心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慌得找不着北。
“鴛鴦鋪啊……”
愁人。
她還真知道。
可她又怕嬌嬌軟軟的小娘子問她為何知道。
“念念,你怎麽不說話?”
“我……”
楊念急中生智:“那不是還沒成婚的小娘子能打聽的。”
“什麽嘛,你不也沒成婚?”樂玖注意力被她拐跑,用手指撓她下巴,很熟練的撸貓手法。
恰逢一只胖貓跳上書桌沖大将軍喵喵叫,嗲裏嗲氣的,樂小娘子不悅了:“你走開。”
胖貓“無緣無故”被主人兇了,耷拉着尾巴溜了。
楊念還為那只貓兒叫屈:“你兇它幹嘛?”
“你兇我幹嘛?”
“……”大将軍反思一二,不和她擡杠:“我錯了。”
“你錯在哪?”
樂玖嬌氣地雙臂環住她脖子,淡淡的體香迷了楊念的心,她暈乎乎道:“不該為貓兒叫屈,你做事有自己的道理。”
“我也沒甚道理。”小脾氣發作的樂玖抱緊她,理不直氣也壯:“在你面前,不能有人比我更會撒嬌,貓也不行!”
楊念笑意盎然:“好,你最會撒嬌。”
“我還會學貓叫。”
樂玖淡粉色的唇微張,一聲“喵”可謂是纏綿入骨,悅耳悅心。
不知不覺,楊念陷進她癡癡纏纏的眼眸,不久前才聽到的情詩在耳畔繞呀繞。
有女懷.春。
有女如玉。
自在敞亮的曠野,枝葉茂盛,美人含羞,春風亂拂人心,吹得兩顆心搖搖晃晃。你貼我,我貼你。
或者密林深處偶爾也會響起一聲貓叫,甜膩膩的。
說不清哪來的沖動,楊念抱起人來,一巴掌打在小娘子緊致的嬌臀。
啪!
打完以後,兩個人都不同程度的傻了。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詩經》
嘿嘿嘿,貓貓姨母笑. 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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