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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朝術對此一無所知。

他的手指秀美玉潤,根根瑩潤剔透,好似那蔥白,卻又暈染着花汁般的粉。

而今手指都被繃帶包着,将玉器般的漂亮手指深藏。

其實朝術為了不礙及幹手中的活,都綁得挺薄,只圈了一層,倒茶時雖說小心翼翼,但速度不慢,若非有心觀察,定然是瞧不出他手傷了的。

就像是講習的太子太傅,就渾然未覺。

他也沒料到太子能立刻發現自己的異狀,并且在太傅離開後就馬上叫住自己。

“手上是出了何事?”

朝術手足無措,掀開那雙漆黑澄澈的眸子,老老實實地答:“學烹茶之術時受了點輕傷,不礙事的。”

“嗯。在李明覺那兒支些藥膏,把傷塗好,別留下傷痕。”蕭謙行随口說了句。

看似是在對底下的人施發善心,實際上也是他自己的偏好,最不喜歡的就是精美的物品有任何瑕疵。

朝術心中清楚,卻也對太子心細如發的觀察力而心驚,同時也感念于對方的善意。

“是。”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太子。

對方比他大不了多少,明明是十幾歲的年紀,卻俨然老謀深算,別說飽讀詩書了,恐怕比那官場上的新貴還要見多識廣博古通今許多,與那些老油條也沒什麽兩樣。

蕭謙行垂着濃密纖長的眼睫,手中拿着書,正紋絲不動地凝視着,察覺到他的視線後,才緩緩擡起眸子,直直地注視過來。

朝術倉惶,連忙收回不敬的目光。

太子他介意自己的視線嗎?

朝術想,應該是不在意的,要不然也不會愉悅地點着桌面了。

正午的日頭老辣,朝術也得趕緊回去歇着,養足精神才能應對下午帝王的造訪。

他從未見過這個天下之主,以前在宣春宮那會兒,他只是最低等的小太監,壓根沒資格面見聖上。

一般而言,對方也不會特地來宣春宮看望寵幸婕妤。

心中不安的同時,他又充滿了期待和好奇。

傳說皇帝是聖龍天子,究竟是怎樣的威嚴存在呢?

他的腳步時而輕快,時而沉重,一看便知心事重重。

路過後殿時,他看見了小明子灑掃的身影,這個小太監和他完全是對調了職位,他便知對方心裏大抵是有氣有怨,便小心注意着不去觸對方的黴頭。

但若是因此就慌了神,還将好處都讓給對方,那才是真的蠢笨懦弱,連他自己都會覺得無可救藥。

小明子見了他,欲言又止,好似有話要跟他講,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麽,還是閉上了嘴。

朝術微微擰起眉,心中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含着腼腆的微笑向對方示意,不管對方是怎麽想的,只要沒有真的撕破臉,他就要在明面上做的好看點。

豔陽在頭頂的蒼穹明晃晃地照着,擡頭看去,頗為刺眼。

朝術腳步一轉,便先去了李公公的住處。

李公公自打太子幼時就已經跟着對方了,算是東宮的老人,頗得太子敬重,不僅有個單獨的房間,還賜了一位小太監特地照顧伺候對方。

東宮裏一位女主人也不曾有,太子小小年紀就失了親母,如今上頭的這位皇後并非帝王的元後,而是另立的,自然不會上心到為對方張羅任何通房事的宮女。

是以,東宮所有的支出用度都由李公公李明覺負責。

行完禮,寒暄了幾句後,朝術就單刀直入:“公公,太子吩咐我來領一些去燙傷的藥回去。”

面白無須的老太監不滿了:“怎麽又要支出那些藥膏呢,你不知道禦用的藥有多珍貴麽。”

李明覺念叨着,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慢,是老老實實地就把敷用的藥去庫房給朝術拿出來。

嘴裏不忘了罵他:“也就是殿下心善,才容得下你們這些人的蹬鼻子上臉。”

朝術乖乖巧巧地挨罵,等李明覺說完,他才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在殿下身邊做事,為了不丢殿下的面子,自然是要把一向茶藝練到極致,所以才受了傷。”

“是我之前過于愚鈍,一心只想着殿下的大恩大德我都會銘記于心,我得在殿下身邊好好伺候才行,所以受了點傷,下次會多多注意的。”

李明覺愛聽的就是這話,相比之下這些膏藥都不算得什麽了。

若是能以一些小恩小惠就換來一個人賣命的忠心,這筆買賣絕對是值的。

朝術離開前故作遲疑了一小會兒。

李明覺上道,拖長了調子問:“可還有何事啊?”

“來時碰上了明子哥,他讓我今天小心點伺候,是怎麽回事啊,公公?”他故作純良懵懂的樣子,倒真是像那無知的幼孩。

李明覺含糊其辭:“聖上來了,當然是得仔細着點。”

“你小子,哪有那麽多問題。老老實實做事就行,別一天東想西想,把你的機靈勁兒都用在侍奉太子上。”

“我知道了。”

朝術在回去的路上也在暗中思索,皇帝這次過來于東宮而言絕對不簡單,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其中定然有深意。

太子并非如今皇後親子,而是皇帝原配的孩子,是否有這其中的原因呢?

朝術也不想思考那麽多,但那可是天下之主,是掌握所有人生殺大權的人,若是不警惕一點,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朝術知道自己只要在深宮中,就一日不可能避開這些貴人們,所以得壯着膽子接觸。

午休時他睡得也不怎麽安寧,一直都是淺眠的狀态,實際上并沒睡着。

腦子也渾渾噩噩,所以清醒得也很快。

為防止他下午的時候出什麽亂子,朝術趕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從井底裏剛撈出來的,凍得他一個激靈。

窗外風雲變化莫測,就好似朝術現在的心情。

出門前,他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沒什麽大問題。

既是太子的人,萬萬不可再像以前宣春宮時那樣含胸駝背,哪怕面對主子也不可直着腰擡頭注視,但也不像以前那樣低聲下氣。

帝王的儀仗朝着東宮徐徐而來,陣仗很大,但看東宮這般,雖是歡迎恭敬的姿态,哪怕是禮部那邊兒也挑不出半點錯處,但總覺透着些疏離與冷漠。

像是手握資本足以跟帝王抗衡的臣子,傲氣有餘恭敬不足,總歸是種莫名古怪的态度。

東宮上上下下都是這樣,而皇帝身邊的儀仗隊卻早已見怪不怪,那些皇帝身邊走在哪都盛氣淩人的太監此刻大氣都不敢出。

朝術跪下後起身,他也不敢擡起頭,只看到一片明黃從眼前滑過。

“你還在這愣着幹什麽,快去把茶水端過去,要是晚了一步可就仔細着你的皮!”李明覺過來催促朝術。

他立馬回過神,不敢再胡思亂想。

他端着茶盤的動作都穩定不少,即便是手上有細微的戰栗,也小心着不會叫人瞧出來,更不會灑出來分毫的水液。

兩人所處的地點正是中央的大殿,紙醉金迷的熏香燃着,朝術莫名覺得這香氣濃得刺鼻,和太子那清風朗月、寬和周正的氣質極不相符。

單看場中所有人的臉色,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他便猜測這香多半是為皇上點的。

朝術放下茶盤,小心翼翼地擺好黑釉雞缸杯,倒好茶水,有條不紊,絲毫不差。

兩個大人物的交鋒與他一個小太監無關,朝術倒完茶水之後就退在一旁,捧着茶托低頭,大氣也不敢喘一個,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

皇帝和太子的相處尤為古怪,不太像是親父子,反而像是連陌生人都不如的惡劣關系。

在夾槍帶棒的語言交鋒中,朝術竟感覺皇上似乎對太子有種淡淡的敵視。

可是他們不是親父子嗎?

況且帝王的喜好随心所欲,若是皇上厭憎太子,又為何還要立他儲君之位。

朝術想不明白,也不欲深想。

身居高位幾十年的皇帝積威甚重,面容不怒自威,朝術總認為他威嚴森然,捏死他就跟捏死一直螞蟻一樣簡單,因此一直都戰戰兢兢,面對他總是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一步而墜入深淵。

但是他沒想到,即便如此,對方也還是看他不順眼。

太子在中途時有事,被叫出去了,但是什麽都沒有比這時候接待皇帝更重要。

不過帝王表現得十分大度,擺擺手就讓蕭謙行先下去了。

“以前不曾見過你,你是何時來的?”

朝術反應了幾秒,才發覺皇帝這話是在跟他說的,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奴才是前幾個月到的東宮,昨兒個才被太子調到身邊伺候。”

“哦?前幾個月?那時候宮裏頭可沒安排新進宮的宮人,太子是從何處把你收過去的。”皇帝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聽得朝術很不舒服。

對方的目光一直凝視在他的臉上,讓朝術更覺奇怪,但他不敢表現出半分不滿,對這個掌握着自己生殺大權的男人以小心敬慎的态度對待着。

“奴才是從宣春宮過來的,此前在宣春宮犯了錯,進了一趟慎刑廷,被打得皮開肉綻。”朝術回憶起當初的痛苦,現如今還心有餘悸,“是太子心善,将奴才要了過去,把奴才救了下來。”

“太子過于心善,救下一個犯錯的奴才啊?”

朝術忍着心中的害怕,答:“回陛下的話,奴才已經接受過慎刑廷的懲罰,相當于是将之前的錯一筆勾銷。況且這件事,宣春宮的娘娘知情,執掌後宮的皇後娘娘也曉得,太子所為應當是合情合理。”

“你竟然還敢跟朕頂嘴?”皇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又像是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眼中滿是厭惡。

帝王身邊的太監都用吃驚震撼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

朝術惶恐害怕到了極致,渾身血液逆流,就像是被人扔進冰天雪地的河裏,分明是熱天卻冷汗直下,手腳一片冰涼。

是了,帝王要得是公正合理嗎?這可是在皇宮中,他一個小太監究竟是怎麽敢的啊。

但是對方終究沒說什麽,還施施然離開了。

就好像完全沒用那種死亡的視線凝視他一般,而對昂身邊的太監也早就習以為常,并沒把他之前的話有多麽放在心上。

難道皇帝是位寬厚大度的仁義之君,所以說清楚道理後就不在乎自己頂撞他的事了?

朝術轉過頭,才發現太子長身玉立,正定定地看向這邊。

而皇帝像是在避開對方。

他驟然回過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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