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
朝術去針工局那兒領了入秋的衣袍,在東宮這兒伺候主子待遇是極好的,吃喝都不愁,偶爾還會添些肉食,春夏秋冬都有兩套換洗的衣裳。
他不是個饞嘴的,但太子殿下卻是個心善的,允他嘗嘗對方享用後留下的膳食。
殿下向來節儉又喜淨,少叫人伺候,每每的剩菜都似未曾用過般的,會分給底下的人,誰都希望能被分到。
感覺自己最近長得都白胖了些,下巴比起在宣春宮時都多了不少肉感,不像從前那般尖銳,瞧着都吓人。
去針工局時還意外碰上了以前的“同僚”,都是宣春宮的人,臉上有明顯的嫉妒、以及讨好,都是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将心思都擺在明面上,可笑極了。
以往厭憎的眼神誰還見得到,可是他們還能明目張膽地表現出對自己的不滿。
朝術心裏湧動着一種古怪的情緒,這些人從前不是瞧不上他麽。
他想有一天,自己終有一天成為哪怕是人人厭惡、懼怕,卻又不敢表現在臉上的人。
朝術眸色沉澱,愈發像那珍貴的墨玉。
他想,我會成功的,我會用盡一切手段爬上去的。
所幸朝術現在有機會留在太子身邊,認真汲取着身邊的知識,還有一群前輩帶着,可以時時學着,不敢放松半分。
秋狩在冬日忙碌起來前先一步來臨。
這個時節正是獵物們被養得膘肥體壯的時日,養了一身過冬的腱子肉,不單單比以前更容易射殺,宰着都方便。
皇帝一紙令下,不但各宮有了準備,一些受寵的大臣都要帶上其家眷一同前往。
朝術費了老大勁讨好太子,這才也上了近身伺候之列。
對方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滾動着,那一顆顆紋理清晰的古色菩提在手中打磨得玉潤光滑,還有一絲釉質的光。
“為何一定要去,在東宮待着不好麽。”
那道輕飄飄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強烈,卻俨然是難以忽視的地步。
朝術不敢擡起頭來妄加探察太子的面部表情,只能使得自己的神情更加忠誠,不過不需要他多裝模作樣,對太子的別樣心思就已經讓他臉上滿是熱忱的衷心。
他陳詞懇切地說:“因為奴才對殿下忠心耿耿,時時刻刻都想要侍奉在殿下身邊。”
太子常笑,盡管笑容裏有各種朝術無法懂得的意味,但朝術知道,太子沒有裝出那副溫和到極致的模樣,便是滿意的。
他終于踏上了能跟太子的車辇一同前去皇家獵場的道路。
臨行前石公公又對着朝術耳提面命、細細叮囑了一番。
朝術都有耐心地聽着,他不會左耳進右耳出,只是到了身不由己的時候,事情會不會按他所期望的發展那就不一定了。
落葉飄飄蕩蕩,秋風可比春風凜冽得多,不會給葉子眷戀告別的機會,幾乎是“刷”地一下,漫天的黃葉就成片地落了下來,仿佛一層金黃色的地毯,經宮裏人迅速一掃,地面便又幹淨了。
只是在夜晚時,總會有成堆成堆的葉子落滿在地面,得早早地起來給它掃幹淨,不讓主子瞧見了。
這段時日的灑掃甚是辛苦。
朝術搓了搓早晨起來接觸空氣被凍冷的雙手,輕輕合攏後又呵了一口氣。
今日就得出發了,他得早做準備。
說起來,後宮裏的女人為了這次能夠跟皇帝一起出行,使出了渾身解數,讓他們這些無關人士好好看了不少大戲。
單是層出不窮的陷害計謀,以及争寵獻媚的手段,都叫人看得目不暇接、拍案叫絕。
朝術全是聽得別人的轉述,其實宮中最忌的便是聽這些八卦又不幹正事——隔牆有耳,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又豈能妄論主子的事。
但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堵住的就是別人的嘴了。
這深牆高院中的小宮娥們年幼,平日裏又缺乏打發樂趣的事兒,就只能選擇在這上邊找找樂子。
朝術偶爾都會豎着耳朵聽一聽。
說起來,為了彰顯兄友弟恭,太子這一回也是和衆皇子一同前往獵場。
來東宮有不少時日,他還沒見過那些人過來拜訪過素有仁義疼愛弟弟們之名的太子。
他們也就只會在宴會或者其他時候相遇,但朝術那時候得留在東宮,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不是他,所以一直都不得相見。
其中最要注意的,還是四皇子——現任皇後生的嫡子。
朝術心裏考量着,轉眼間就到了車辇邊。由四匹棕紅色高頭大馬拉着的馬車,車身外表瞧着簡樸素雅,其實內裏大有文章。
在殿下未到時,他不敢妄自上那馬車,只隔空遙遙望了一眼。
雕刻镂空的青白色绉紗掀開,裏面的布置若隐若現,華麗可見一斑。
約摸着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太子還不曾來,朝術趕緊将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袱放在後面屬于下人的行李堆中,便打着呵欠靠在車軸旁邊拽磕打睡。
昨日因着精神過于亢奮,他睡得也晚,眼下還有一片明顯的青黑。
今日又起了一個大早,能勉強維持清醒都算得上是他有能耐了。
不知不覺間,他阖上了雙眸。
大概是過了一個美夢的時間,朝術卻總覺得渾身涼飕飕的,他腦袋一磕,意外撞在馬車的棱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淚水直往外冒。
睜開眼睛差點把魂給吓散了。
只見李明覺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眼裏還有相當明顯的嫌棄之色。
朝術委屈地癟嘴,眼裏就只裝得下太子的身影。
在秋天寂寥的景色中,那抹白增添了一道驚豔出色的風景,令人見之難忘。
他捂着傷痛處的手趕緊放下,朝着太子端端正正地行禮。
蕭謙行走神般盯着朝術看了有好一會兒,停留時間久到即便是一衆宮人都覺得奇怪的時候,他才緩慢地開口說:“走吧。”
身姿颀長,一身月白蟒袍的少年站在車輿入口處,冷白指節輕輕拂起簾子,回頭望了朝術一眼,“還不上來?”
朝術如夢初醒,利索地踩着梯子鑽進車輿中。
侍衛飛快地将三階梯拿走,他回頭看了一眼,李明覺李公公沒有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曹植《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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