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套中套 (1)
易庭北沒想到莫向陽把元夕看成腳底流膿頭頂生瘡的壞人,他帶着他下地下室後,便去做自己分內的工作。當然,他也沒在意到當莫向陽看着自己還算熟練地操作一些小工具,或者撩袖子當力工時候略驚詫的眼神。
只不過,在這天之後,莫向陽問他要私人手機號。
易庭北道,“我現在全天關機,等回了天京還要換號。莫大哥要找我的話要麽來機關殿,要麽找元夕就可以了。”
莫向陽可憐地看着他,這根本就是被洗腦和控制的狀态,于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之後三天,莫向陽依照約定每天上午來報道,下午離開。秦方有空會将調試好的部分操縱給他看,若是秦方太忙的話就由阿圭來進行。莫向陽其實第一天看到阿圭和阿生就眼熟,後來發現他們就是《往生》的男主演,當獲知三人都是來體驗生活的時候,他覺得更坑了。
只有在新入行的時候他才被這樣進行慘無人道的挑選,毫無底線的讓步。易庭北已經成名,而且是個很火的流量,居然做到這個程度,元夕到底給他下了什麽藥?
抱着這樣的先入為主的觀念,莫向陽在三天的體驗時間結束後帶着對秦方的佩服對易庭北的同情以及對元夕的厭惡回到了片場。
離開之前,他特別留了自己的私人號碼給易庭北,道,“庭北,你人很不錯,就是太老實了。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易庭北非常感謝,但并不知道這句囑咐是針對元夕。
此時,元夕的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中,她不知道無聲無息中多了個看不慣自己的人。直到有一次莫向陽在等拍戲的時候,她過去和他協調場景,他道,“元導,既然庭北也在,咱們什麽時候約了一起吃飯?”
元夕道,“他現在不行。”
“元導真可怕,是不是只要給你拍戲的人連自由也沒有?”
她聽了這話有點詫異,“易庭北告訴你的?”
莫向陽不冷不熱道,“不用他說,我自己會看。”
她想了一下道,“如果他有意見的話,會自己告訴我。”
“怎麽告訴你?”
聽見這問題她笑了,道,“啊,對,還真沒法告訴我。因為我要他絕對不能主動聯系我,只能我去看他。以及,庭北的事情還請你保密,我不想——”
莫向陽表情跟吃了屎一樣,沒等她說完自行離開了,對小助理小姐姐道,“我去,你快點記下來,這個女導演太霸道了,居然玩這麽大。”。
助理小姐姐微笑道,“已經記下來了。”
“這樣不行啊,怎麽能随便剝奪一個人的自由呢?”他搖頭,“咱們得想辦法幫助他啊。”
助理小姐姐道,“是啊,不過機關殿的沒有門鎖,他想走随時可以自己走的。”
莫向陽面無表情看着她,“你什麽意思?你覺得我想多了?哎,不對啊,我告訴你,他真的特別慘——”
“抱歉,我只是覺得門鎖容易解決,腦子裏的鎖外人幫不了。”小姐姐內心有點無語,但深知自家老板的抓馬個性,委婉道,“我們做,不如他自己做了開始再幫忙。”
他感受到了來自助理深深的嫌棄,但心裏卻很不以為然,別的什麽大事他不方便出手,可傳個話約個人什麽的順手人情還是可以。
元夕感知到莫向陽的态度變化後,而來自葉司靜那邊詭異的沉默也令她很在意,她計算了一下時間,差不多該對易庭北進行第四次檢查了。
第一次的時候他學會了抽煙和幾句西川話;
第二次的時候他徹底習慣了煙草,西川話可以開始日常應對了;
第三次的時候他整個身體語言已經不太矜持,感覺有點兒糙;
看起來确實有比較明顯的進步,不過她更關注的精神變化依然處在沉郁的內縮過程中。他壓抑自己的感知、不滿,強行改變自己迎合她的要求。每次她都能看到他戴着期盼的目光,當自己不和他進行功課以外的對話會深深的失落和一點點自卑感,每次會更加強一點。
她其實有點好奇,這個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裏,究竟要做到什麽程度他才會反彈?是不是相對他的忍耐力,她目前給的壓力還太低了?
下午的時候,謝老感覺身體不太舒服,提前回城休息,走之前丢給她一個不太明白的眼神。
元夕太忙,沒時間琢磨老先生是什麽意思。她守在監視器面前看着馬超将最後一個鏡頭拍完,等所有人收拾完東西後自己才下班。
馬超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約她去旁邊小鎮子找東西吃,她想着得再去看一次易庭北,拒絕了。他開玩笑道,“元導,從來了這個組,你就特別忙,誰約你都約不上。”
她挑眉,“這誰傳的瞎話呢?前兒我還不和那誰出去吃燒烤了嗎?”
馬超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她拍拍他肩膀,“真有事,要忙下個片子的東西。這樣,等明後天閑了我請你,不去小鎮子吃,咱們回城裏吃大酒店。”
“這個好。”馬超很滿意,拍着攝影機道,“那個葉司靜和她的助理到處打聽你的事情,都有人問到我這裏來了。”
果然是在背後搞小動作。
“問什麽呢?”
“無非就是哪裏人,家裏幹什麽的,當官還是做生意,和老先生怎麽認識的,有錢沒錢——”馬超嘿嘿一笑,沖她擠眉弄眼,“還問你是跟的姚東,還是謝老。”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身材,道,“這說明他們對我的外表還是很認可嘛。”
馬超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抖着自己的一身肥肉說,“所以我說你通吃——”
元夕捶他一拳,“謠言全從你嘴裏出來的。”
他哈哈一笑,揮手道,“成了,我不纏你,等喝酒的時候再聊。”
元夕跟他拜拜,急匆匆往旅店的方向走,手機響了。她摸出看,是阿圭的短信,“師傅,秦叔叔說要帶我們進城吃飯,包括易庭北一起。”
她微微皺眉,回短信過去,“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那邊的手機打過來,阿圭的聲音很鎮定,他道,“他們在商量怎麽包車去,我來外面抽煙順便給你打電話。秦叔叔說是有人請客,所以帶我們幾個和幾個管事的工人進城,感謝大家這段時間加班。”
“有人請?誰請?為什麽要帶上易庭北呢?”
“不知道是誰請的。他說咱們是一個團隊,不能搞孤立。易庭北有點為難,他想去和大家融合感情;可算了你今天差不多要該來考試了,又不想去。”
這确實是秦方的作風,他無論是做大師兄還是領導,均很注意這些瑣碎的小事。元夕能确定他根本沒對自己死心,所以他是不可能對易庭北照顧。吃飯能想到喊他去,她用膝蓋想想就知道有問題。
是阻止,還是放任?
她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吧,到地兒了給我發個定位來就行。”
別人的算計躲是多不過去的,不如正面上。
通話的時候,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停在路邊等候,見她挂了手機立刻按車喇叭。
元夕側身讓路,不料保姆車的車窗打開,莫向陽的頭彈出來,他道,“元導,下班了?”
她有點驚異,按莫大佬的習慣,下戲肯定趕緊離開。她道,“對,下班了。你怎麽還沒走?”
“專門等你呀。”他笑嘻嘻道,“上次想請你吃飯,你說沒時間;今天我親自來接你,感謝你幫我指導機關殿的事情,以後說不定還要麻煩你。”
她還真不覺得兩人的交情有到特別接送吃飯的程度,這家夥大概因為易庭北的事情對她有某種偏見,說酸話擺臉色。偶爾老幹部風發作了,還指桑罵槐地說做人做事該如何如何。元夕站在中立立場感覺這這可能是個好人,可站在自己的立場,他純粹是個事兒媽。
提起機關殿,她笑道,“你不會還請了秦方吧?”
他的助理小姐姐也探頭出來道,“元導,我們還請了謝老和姚哥。”
原來如此。
鴻門宴擺好了,也請了兩個老板出來壓她,她不去顯得很不識相一樣。她似笑非笑,道,“影帝這麽熱情,我不去好像很不給面子一樣。那這樣,我多帶個人吧。”
王小米這幾天悶在房間裏玩電腦,畫公子的同人圖,已經快要發黴長蛆了。她實在無法忍受她宅到這種程度,準備抓她出來活動活動,不然所謂的休假只是換個地方上網而已,意義何在?
“行,我就在這裏等你!”莫向陽沖她笑了笑,帶了點兒特別的意思在裏面,“能認識元導的朋友也特別榮幸。”
元夕回旅店的時候,王小米果然還沉迷在二次元的世界裏,跟網上的小姐姐們一起舔自己新出的公子美圖。
她一把抓起她道,“影帝請吃飯,去不?”
王小米馬上眼睛星星亮,道,“莫向陽大帥B麽?那必須去啊。”
說完她馬上跳起來去找衣服,“你等我給網上的小姐姐說個拜拜,我再換套衣服,嗯,還要化妝。”
元夕探頭看一下她的電腦屏幕,上面新出的公子小視頻上有許多彈幕。其中一個血紅色字體的小號“丈雪”,一口氣打賞了一個最豪華的游艇,滿屏幕的6666和感謝。
這家夥,真是玩得太跨界了。
她高聲道,“別穿高跟鞋,別穿裙子,一身運動服就好了。”
“為什麽?”王小米在衛生間回道。
“說是莫向陽請客,但是秦方堅持把易庭北也弄過去了,到時候要有什麽變故,運動鞋好跑啊。”
“啊,大師兄終于忍不下去要出手了?”
“莫向陽出面請客,秦方帶易庭北去,謝老和姚東押陣。你覺得就為了兒女私情?腦洞開大點,再想想呗——”
王小米從衛生間裏鑽出來,道,“你是說葉司靜那小綠茶終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靠她是請不動莫向陽幫忙的,所以——”
“旁少平?還是其它什麽人?還是聯手了?”
“去了就知道了。”
元夕其實覺得秦方也算是主謀,只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唱的什麽戲。如果是湊巧了,她正好可以丢下最後一根稻草,試試看能不能将易庭北徹底壓垮。
她覺得自己真是一分錢沒見着,卻操了比賣白粉還重的心。誰家做導演,也不會為了一個演員費心到這種程度,只有她這被色相迷惑的傻叉——
莫向陽的保姆車很大,多坐了兩個人也不嫌緊窄。
王小米很稱職地扮演了一個顏狗,不知道從哪裏拿出莫向陽的照片請他簽名。元夕以為他這麽龜毛的個性會拒絕,沒想到他居然很高興地接受了,并且讓助理小姐姐拍了個照片發微博上去。
元夕摸出手機來搜到他的微博,果然見頂頭第一條是簽名照,可照片背後的“敬祝小米小友生活愉快,完事皆宜。”是怎麽回事?并且,居然是繁體字。
她微妙地看一眼王小米,王小米捧着照片供奉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放自己包裏。注意到元夕的目光後,她在手機上發了條短信過來,“影帝的人設就是斯文高雅有文化寫繁體字老幹部,是不是很可愛?”
恕她無法欣賞。
她回了一個短信回去,“等下吃飯的時候配合我,跟我節奏走起。”
“你想幹啥?”王小米雖然比較戲精,但總有種感覺,不聲不響的元夕要瘋起來,她連車尾燈都追不上。
“不幹啥,就試試自己作的功力有沒有下降。”元夕動了動肩頸,裏面的筋發出咯吱的響聲,似乎在預熱。
王小米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是很明白這家夥哪裏來的自信。
易庭北參加過很多次聚餐,有比較高大上的商務宴請,有公司內部答謝宴,也有在劇組的慶功宴,各種氣氛體驗過,唯獨沒和一群師傅吃過飯。他感覺很新鮮,一路挺興奮的,跟幾個年輕的小工談笑起來。
這幾天大家相處得挺好,也有人敢試探着和他開玩笑,“易庭北,你長這麽高沒勁兒,白吃飯吧?”
“易庭北你是個大明星,但你也不會幹活啊。”
“你們大明星還要來幹活啊?不是天天都下館子嗎?你看那邊那些人都不住這邊的,每天進城,來來回回麻煩得很。”
他們帶着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的好奇,擅自想象他每天山珍海味啥活也不用幹。可也有一個階層對另一個階層的絕望,認為一輩子也沒辦法去另一邊看看是什麽樣子。所以,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有羨慕的,有好奇的,還有帶點兒絕望的,最終彙成一句話,“要是我娃讀書好久好了。”
元夕說得沒錯,只有和他們在一起,才曉得他們為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秦方所謂請客聚餐的酒店在城郊,是個新建的五星級酒店,劇組租了兩層樓,因此也算是一大窩點。一群人開車約莫一個小時後進了地下室,爾後從電梯直入包間。
安排的是二層的一個大包間,層高五米,二十人的大圓桌子,寬敞到能跑馬的茶歇區。
阿生笑嘻嘻道,“咱們幹了挺多酒店的,終于有一回能在自家修的地方吃個飯了。”
這話幾乎所有人贊同,易庭北聽了很不明白。當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多生活細節很白癡,可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阿生道,“在這裏吃飯有什麽問題嗎?”
阿圭丢過來一個白癡的眼神,走開,不想被傳染。
阿生好脾氣道,“挺貴的啊。”
易庭北這才有點覺悟過來,好像錢,對很多人而言是個大問題。他不好再問,随大流跟着大家入座,運氣不好,恰好在阿圭身邊。
阿圭顯然不想和他坐一起,找了個年輕小夥子換位置。那小夥子很樂意,做他旁邊後摸出手機來問,“北哥,可以合個影不?”
“不可以。”阿生直接替他拒絕了,“師傅會生氣的。”
小夥子丢開手機,也不生氣,“那等實習完了給個簽名照呗。”
“行。”易庭北這次回答得很幹脆了,“我再請你們吃一頓更豪華的大餐。”
小夥子馬上開心起來,跟對面的幾個年紀大的說了,氣氛變更熱烈起來。
秦方見他混得如魚得水的樣子,招手讓服務員開始上菜,讓阿生和阿圭陪師傅們吃好喝好。
上菜速度很快,待菜齊了後,秦方端了酒杯站起來開始訓話,感謝師傅們的支持,每天超時加班雲雲。
酒喝到一半後,阿圭去了衛生間,阿生去找服務員加兩件酒。
秦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易庭北身邊,道,“易庭北,我想和你談談。”
易庭北剛才只喝了幾口啤酒意思意思,人還是清醒的,基于吃過旁少平一次虧,很謹慎道,“聊什麽?在這裏也可以。”
秦方看看左右,師傅們已經喝嗨了,大聲說笑得跟吵架一樣。他道,“你覺得這樣能聊?關于小夕的一些事情,我想你應該很有興趣知道。”
明知道可以其中有陷阱,可涉及到元夕,易庭北還是忍不住動搖了。他道,“咱們在走廊說話就行。”
秦方點點頭,轉身走向包間門口。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走廊,找了旁邊等候區的一個沙發卡座。
易庭北端坐着看他,道,“你說。”
秦方摸出手機和一副耳機來,開機後調閱資料,然後将一個耳塞遞給他。
他有點狐疑地看着秦方,秦方道,“我一直不認為小夕和你在一起是出自真心,不過你很堅持,我不想說服你,只擺事實給你看。”
易庭北低頭,手機上是一個視頻,有點卡,但上面的人他很熟悉,正是元夕。她仿佛坐在一個金色的房間裏,旁邊是王小米,另一邊則是姚東以及——旁少平?
他臉色馬上變了,伸手抓過手機,耳塞則放入耳中。
元夕說話的聲音很清脆,她道,“我第一個片子雖然有點口碑,但第二個也想在口碑外要點票房。易庭北現在熱度很好,用他不是很正常的選擇嗎?至于他和旁總的糾紛,不在我的考慮內。”
王小米也幫腔道,“是啊,他現在在年輕人裏人氣很高。”
“他現在還算我公司的藝人,一切經營活動必須得到公司的認可。你們這樣做壞規矩了,謝老,你說怎麽辦?”旁少平的聲音有點模糊了,顯得氣急敗壞。
“問謝老有什麽用?你們的合約只剩下幾個月了麽?我們能等的——”不知為何,元夕的聲音顯得有點無賴。
“謝老,元導利用感情控制我家藝人,這事你管不管?一句話——”旁少平直接把槍口對準了老先生。
“感情控制?”姚東怪叫一聲,似乎很吃驚。
易庭北聽到這裏口幹舌燥,兩手自然而然地握成了拳頭。
秦方将另一個耳塞放自己耳中,嘴角微微帶着笑。
他們,都在等她的一句話。
元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認真地看着姚東道,“老實講啊,他的合同糾紛我不好介入,但又要用他。這世界上有什麽關系比合同還要牢靠的?當然是感情。你看,現在他不就乖乖呆在這裏?”
“所以你們是想要用這樣的方式控制他?”旁少平陰恻恻道。
王小米有點生氣,“你說話放客氣點,什麽控制?他來去自由,全憑自願,無非就是談一場戀愛而已。誰還能保證談一次就是一輩子呢?大家好的時候合作,不好的時候撒手就行了,可比不上你玩的那一套——”
“少說漂亮話了。易庭北立了十年貴公子人設,一言一行全是專門人花大價錢訓練出來的。你們拍什麽破電影要讓他當民工,那就是把他全身骨頭打斷了重接。我告兒你們,他其實脆弱得很,根本頂不住。人這樣就被徹底毀了——”
元夕輕描淡寫,不太在意道,“我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從最高的地方跌到谷底崩壞陰郁的形象,他壞了用正好。”
“你們TM是把他當一次性用品呢?”旁少平暴跳如雷。
姚東阻攔道,“少平,別TM罵髒話,這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人的手段是比你高端點,能讓他自願;你沒這個能力,認栽行不行?”
元夕又接了一句什麽話,可易庭北沒聽清楚,因為秦方直接将耳塞□□了。
他微笑着看着他道,“都聽清楚了嗎?”
他怔怔地看着秦方,道,“這是什麽意思?你給我看的是什麽?這是在拍戲?”
秦方可憐地搖搖頭,同情道,“這不是拍戲,這是現在酒店的某處正在發生的事情。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小夕不會喜歡你,你偏不信。”
他腦子一團亂,太陽穴脹痛,有什麽東西在撕扯他的身體。
“小夕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任性,她喜歡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想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從十年前迷上電影開始,家裏人怎麽勸說她就認準了,誰說都不好使。”秦方從包裏摸出一張名片,推給他,“這是我的名片,你看看。”
易庭北低頭,仔細辨認了許久,才看清楚白底黑字上寫了“元氏古建”執行總裁秦方。
“這是元家的公司,唯一的繼承人只有小夕一個。”秦方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她大學畢業的時候本該進入公司實習準備接班,可她拒絕了。師傅挺生氣的,兩邊都撂了狠話。最終的結果是父女斷絕關系,她出來自謀生路。”
“當導演呢,不簡單。沒有家裏的資源幫助,她也就只折騰出來一個《往生》而已。她想回家也不可能了,那能怎麽辦呢?剛剛好你出現了,有流量,有人氣,她不選你選誰?你喜歡她,她不拒絕——”
易庭北雙手成拳用力敲在桌子上,兩眼血紅,原本的鳳眼張開,顯得十分犀利。
秦方比他長了十歲,十年沉澱下來的經歷令他不在意他的情緒動蕩,只冷冰冰道,“她不愛你,但只要不拒絕就可以得到你,何樂而不為?這件事周平濤知道,王小米也懂,阿生和阿圭何嘗沒有感覺到?”
他沉靜地看着完全失神的易庭北,落下了最後一擊,“每個人都知道她不愛你,每個人都知道她要用你,你留在這裏說什麽她是你女朋友?”他長長地呵了一聲,“根本是個笑話。”
易庭北兩手插入頭發中,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本能告訴他,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雖然他沒有看到劇本,雖然阿圭很篤定一定是自己,雖然她對他的表白很嫌棄,可她給了他五個要求。她關閉了他的全部世界,只留下自己一個通道,她——
不,她是給他建了一個精神牢籠,将他徹底從這個社會裏剝離出去,陷于那小小的工地上自我煎熬。
她嫌棄他不合适,她要改造他,時間不夠慢慢培養,于是他被暴力地摧毀了。
他擡頭看着秦方,“你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秦方道,“你不過是想擺脫旁少平,拍電影做影帝。我可以給你找最好的經紀人,最強的資源。”
易庭北定定地看着他,他點了點自己的名片,“資本的力量,你該感覺得很透徹了。”
“要我做什麽?”他問。
秦方兩手撐在茶幾上,一字一頓道,“你要紅,我要她。所以,你只要離開她——”
易庭北兩眼迷惘,猛然站起來道,“她現在在哪裏?”
元夕知道這頓飯不太好吃,被莫向陽帶進一個大包間看見偏坐上旁少平後和另一個陌生男人時,并不是很吃驚。她在心裏捋了一遍所有人的名字,訝然失笑,與王小米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莫向陽見人齊了,借口出去催菜和酒水,功成身退。
助理小姐姐在外面抓着他道,“要是以後元導記恨你可怎麽辦?”
“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啊,反正只是幫忙約個飯而已。”莫向陽理直氣壯道,“本來旁少平就不是好鳥,可這個元夕也不是什麽好人啊。易庭北剛出狼窩就進虎穴了,現在讓狼虎直接對上不更好?”
助理小姐姐在劇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是很放心道,“咱們還是趕緊走吧,別惹火燒身。這次康尼哥也是暈頭了,居然讓你幹這種事情。”
“那你以為康尼傻嗎?他才最奸詐了,幹這事是和姚東商量好的呢。他們好像是要打元夕一個措手不及,先擊潰她的心理防線,後面不是有什麽說什麽了?”
助理小姐姐想說你真是想太多,人元導一直都很鎮定,看見旁少平連眼皮也沒動一下,防線潰敗個屁呀。
“進來吧,別僵在門口。”姚東有點喪氣地站起來,将元夕和王小米安排在謝老與旁少平之間,方便他們聊天。當然,也是因為那個位置才是精心設計過的最佳錄音錄像地點。
元夕慢慢走過去,笑吟吟坐下,感受到了來自兩邊不同的氣。謝老隐約壓了寫怒氣和擔憂,而旁少平則是一種憤怒和強行壓下去的幸災樂禍。
姚東用力将門合上,整個房間內便只剩下六個人。
元夕可以不關注其他人,但不得不關注老先生,她道,“謝爺爺,你現在身體好點了嗎?”
“緩過來了。”謝老看着她,“都是被你氣的——”
她攤手,“我可什麽都沒幹。”
旁邊的王小米抽了抽嘴角,真是比她還會演啊,裝得聽純潔的。
旁少平嗤笑一聲,道,“這位就是元導演吧?把別人家的藝人拐走了,怎麽還能裝得那麽鎮定?”
謝老鼻腔裏哼出一聲氣來,不知道是被人找上門了生氣還是元夕讓她失望了生氣。
元夕抱歉地看一眼老先生,爾後道,“我确實是元夕,請問你怎麽稱呼?咱們還沒認識,第一句話就開嘲諷不太禮貌了吧?”
姚東還真是佩服這女人的鎮定,她坐在那裏氣定神閑,好像真的被冤枉了一樣。
他心裏其實也有點說不出的滋味,這場鴻門宴最開始的時候,是旁少平找了本地一個警方的人傳話,說是旁氏公司的藝人失蹤疑似被綁架,現在有确切的信息表明被藏匿在劇組。他要求劇組配合提供資料,否則将按照已經偵查到的情況直接進劇組抓人,到時候就沒辦法顧忌影響力了。
這話最開始是傳到他這邊,他聽了後給秦方打了個電話,兩人商量着看怎麽處理。秦方一聽就說要考慮,他馬上就有不好的預感,知道他要起妖風了。這人投了大把的錢哄小師妹開心,結果看人家男女朋友在面前晃來晃去,心裏不知道怎麽個憋屈法,好不容易抓到這個點了,肯定會死拽着不放手。
果然,沒過幾分鐘後他回電,說旁少平沒了搖錢樹要瘋了,肯定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要得不到一個結果肯定鬧事,所以必須告訴老先生,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再來,先約出來見面吃飯,私下了了最好。姚東有點猶豫,但秦方還算是他的大金主,也不好馬上拒絕,只得勉強同意了。
私了的基本方針定下來後,秦方讓他安排人将包間安裝了視訊同期系統,又輾轉和旁少平與莫向陽的經紀人聯系上,組了這麽個局。
姚東就知道,他是沒辦法再忍下去,要一口氣把小師妹和小鮮肉給解決了。當然,這中間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能連元夕自己對易庭北的想法也不那麽單純,唯有一個謝老先生還算記得他是自己用過的一個少年而已。
“元夕,這位是旁氏經紀的老板旁少平,他是易庭北的經紀人;另一位是他的律師周先生——”姚東沉住氣道,“是有點關于他的小事情,旁先生想要和你核實一下。”
謝老終于開口了,道,“小夕,你之前帶易庭北來看我,我很高興。不過他現在在哪裏?”
元夕的眼角對上姚東,他眼角有點抽搐,顯然也是心虛隐瞞了這件事情,擔心被發現了挨批。
“我安排他在木工組做工,有師兄帶着他——”元夕一個人攬下來,姚東明顯松了一口氣。
老人家噓一口氣,“你們現在果然都是長大了,有主意了,什麽事情都瞞着我。要不是旁總找過來,我不知道自己劇組裏居然還藏了人。”
旁少平道,“謝老,我也不想麻煩你,更不想因此讓你受影響。不過這事情再放着不管實在過不下去了,輿論已經翻天了,庭北卻被別有用心的人拐走——”
“旁總,你這話有點不對吧?”王小米插嘴道,“易庭北是個成年人了,他可以自由來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還能管得着呢?”
旁少平忍住氣道,“公司和他還有合約在,前期鬧出來的亂子還沒處理完,該簽的續約合同沒簽,公司遭受的巨額損失不管,結果跑來別的劇組客串?他從前一直思想單純,如果不是有心人引導,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說完他轉頭道,“謝老,我知道現在有些小導演,拿不到投資請不起名演員,于是打着別人的名頭在外面招搖撞騙。庭北不懂事,上當了算是公司沒教好,但我真不忍心你老人家被人當成跳板——”
元夕很服氣旁少平的表演,不是臉皮厚的人還真做不出來這事。她也不多說話,摸出手機來對姚東晃了晃,道,“姚哥,這個事情咱們攤開說亮話沒問題吧?”
她手裏存着旁少平在酒店設計易庭北的錄像,當初請周平濤轉告秦方和姚東,以此要求把其做掃尾的工作。她不知道他們具體怎麽交涉的,可看旁少平的樣子,似乎完全不顧忌錄像的存在。既然他不客氣,那她也就不要臉了。這事兒唯一擔憂的就是姚東的反應,因此她意思意思問了一下,但沒等他回答,直接調出錄像打開。
姚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阻攔。謝老對旁少平的話不予置評,道,“元夕,有啥說啥!既然都找上門來了,還想要顧着誰的面子遮遮掩掩?我這兒沒這風氣,誰要有誰滾蛋。”
顯然,老先生很要面子,這麽多年恐怕是第一次被人找上門來鬧,窩火得很。既然他開口了,她也就不耍花腔了,直接把手機交給他。
旁少平臉色微微扭了一下,但很快鎮定下來,顯然早就有了對策。
謝老将手機拿過去仔仔細細看了半晌,道,“怎麽回事呢?”
“謝爺爺,和你見面的第一天,庭北也被公司安排在同層的另一個包間應酬,見的客人是誰姚哥清楚。庭北感覺不對勁,向我求助,我去找他的時候發現人不在了。找姚哥幫忙上樓,結果就是這麽個場景。旁總所謂的公司給他灌藥,脅迫要簽奴隸契約,如果我不去——”她笑一下,“恐怕現在易庭北還真就是被人控制了吧?”
旁少平陰□□,“元導,空口無憑——”
“旁總,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元夕收了手機,放在桌面上,“錄像裏确實沒有你,但是有易庭北和你公司的職員,你請的陪酒,你——”她頓了一下,隐去吳導演的存在,道,“咱們心知肚明,就不扯皮什麽證據有沒有,事實做到何種程度,總之,自由心證。你和易庭北的合約只剩下幾個月,他不願意和你續你着急咱們也理解,可你不能把事情找到老先生頭上來。”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易庭北擺明了死也不要跟着你。與其你把他毀了誰也占不到好處,咱們不如走協商解決。”元夕眼睛在房間裏四處搜尋,這次事情有秦方插手。以他的風格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和旁少平對峙而已,不然沒必要把易庭北哄出來。
果然,她在幾個擺件的陰影裏發現有隐晦的紅色指示燈閃爍,仿佛是在攝像一般。
想了想後,她的手放到桌子下面,碰了王小米一下後,開始大放厥詞,“老實講啊,我還真不是一定要用他,是他自己主動找上我,我只是沒有拒絕。”
王小米猛然被打了一下,又聽她開始說胡話,知道她需要配合了。
元夕目不轉睛,仿佛無人道,“你家狗仔拍那個什麽照片也拍到啦,是他主動來纏我的對吧?不然你也不會連個商量也沒有就放出去弄他。這事兒心裏都清楚?”
王小米也算是有慧根,也跟着瞥旁少平道,“這個我可以證明,易庭北對咱們元導真是三顧茅廬誓不罷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以前呆的公司是地獄,不然能那麽着急嗎?”
“沒規矩的女人——”旁少平還真被氣得發瘋了,這女人沒簽公司也沒上級,研究了好幾天硬沒發現她的軟肋,只除了目前的這份工作之外。他道,“你以為不承認我就不能拿你怎麽樣?易庭北人是失蹤了,我在天京已經報案了,你等着——”
元夕淡淡地笑一聲,“這個嘛,我等着也行啊。警察也是講道理的吧,易庭北愛我愛得要死,死皮賴臉非跟我來,我有什麽辦法?”
這話略無恥了些,不僅王小米有點震驚,連房間裏的其他人都有點無語了。
謝老更是皺了皺眉,元夕道,“謝爺爺,你別着急,聽我慢慢講。”
老先生忍住氣道,“小丫頭片子,你別玩得太過了。”
“我有分寸。”她道,“保證不讓你失望。”
姚東倒是沒說什麽,偏頭看了一眼房間幾個角落藏得很好的攝像頭和收音器,心裏感覺這發展未免也太符合秦方所想了。易庭北人看起來老實單純,但若是聽見元夕以這樣的态度看待他的感情,恐怕要炸。他替元夕捏了把汗,感覺這場景繼續呆下去恐怕不好收拾。
謝老自然注意到他的不自在,隐約看了他一眼,警告他皮子繃緊了等着秋後算賬。
旁少平帶着些譏諷道,“愛你?你未免太猖狂了些。”
元夕理解旁少平的崩潰,對方越情急她反而越鎮定,就自己的職業發展論述了一通。總結下來便是,她的第一個片子有口碑,第二個片子要市場,易庭北自帶流量又眼瞎了看上她,她半推半就暧昧着結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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