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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絹帛被張湯塞在木蘭的袖子裏, 出了廷尉府門,木蘭才想起拿出來看,她是很不解的, 她來只是因為不熟律法, 想詢問張湯自己應該如何做,如果有罪,她就當場自首, 怎麽說她也不過是打了汝陰侯一頓, 不至于被重判。
可這……塞給她一張絹帛是什麽意思?
用來寫字的絹帛材質輕柔,和人平時身上穿的不是一種料子, 拿在手裏展開,木蘭仔細看去, 見上面只寫一行字:汝陰侯夏侯頗與其父妾通奸。
木蘭大為震撼,汝陰侯有平陽公主那樣的大美人為妻,王小娘那樣的美貌也沒有受到好待遇, 聽聞還采買了很多姬妾,這都還不夠,還要和父親的妾室偷偷摸摸來往。
雖然不熟律法,但木蘭也明白,這絕對是汝陰侯很大的把柄了, 畢竟與婦人通奸的罪行是很大的, 甚至被苦主當場抓奸的話,通奸的男女是“殺之無罪”的, 何況這婦人還是已故老汝陰侯的妾室。
木蘭得到這顆定心丸, 心裏感到了幾分踏實, 她其實想再感謝一下張湯,畢竟這樣的私隐她到哪裏去查到?可張湯不肯承認此事與他有關, 只能下次帶些禮物去他家拜訪了。
木蘭把絹帛揣好,一時拿不準是再次上門去威脅汝陰侯,還是直接去把他告了,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王小娘。
那妾室……是自願的嗎?她告發此事,汝陰侯固然要倒大黴,那妾室也活不成了。
木蘭回到公主府門口,守在門口的仆婢見她折返,連忙又把她迎進去,木蘭決定等平陽公主回來,把事情和公主和盤托出,不知為何,她篤定公主會站在她這邊的。
這會兒天色已經不早了,而且雨越下越大,木蘭打了個噴嚏,不确定平陽公主幾時回來,下着雨呢,也許在行宮就住下了吧?
她喝了一杯熱茶,感覺寒涼的手腳漸漸回暖,肚子裏像揣了一塊冰,也被熱茶溫暖了些許,她在坐席上正坐着,然後慢慢成了趴在桌案上。
汝陰侯還昏迷着,仆婢們也沒那個權力直接把人趕走,或是讓木蘭在府裏住下,只能任由她趴在那兒熟睡。
外頭的雨漸漸停了,平陽公主一身騎裝帶數十麗人騎馬歸家,她親手打了一頭鹿,幾只野兔,帶去的人斬獲不多,幾乎都在展露自己的美麗,可惜沒一個運氣好的。韓說是前些天跟着衛青一起回到長安的,一回來就被天子接進宮裏,就算人黑瘦了一些,天子還就是願意寵着,今日游獵也帶着他。
平陽公主剛回來,就有婢子小跑着過來報訊,說是振武侯來了,把汝陰侯打得昏迷,這會兒睡在客堂。
說實話,婢子雀躍的禀報,平陽公主一開始都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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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武侯……那個少年郎,平陽公主已經很久沒去想了,聽聞他在前線再次大勝,初封可能是運氣,再勝就是本事了。等他回來,必然有貴女盈門,誰家不想要個這樣的女婿?
可他一回來就登了自己的門,平陽公主心裏其實還是有幾分歡喜的,可再一聽,他把誰給打了?
婢子把事情簡單說完,平陽公主解了身上的外袍,已經進了客堂,木蘭趴在桌案上,一邊臉側着,睡臉正對門口公主的視線。
平陽公主看了半晌,才道:“去幾個人,把他擡到床上去睡。”
婢子連忙道:“許小郎的院子空着。”
許小郎是平陽公主的新面首,家裏是賣脂粉玩意兒的,女人堆裏長大的俊俏小郎,很是知情識趣的一個人,所以才來沒多久,就已經登堂入室,住進了公主府的內院裏,還是最大最好的一個院子。
平陽公主橫了婢子一個白眼,“擡進我房裏。”
婢子很是歡喜地叫人去了。
兩個健仆輕手輕腳地把木蘭一頭一尾擡起來,從前頭客堂把人一路擡進內院公主卧房。
平陽公主泡了熱水澡,換了繁複裙裾,在梳妝鏡前盤發,後頭不遠隔着一道屏風,木蘭枕着公主的枕頭,睡着公主的床榻,舒服地呼呼大睡着。
兩個婢子一個給平陽公主梳頭發,一個給她描妝,平陽公主在幾大盒的漂亮首飾裏挑挑揀揀,有順眼的就讓婢子給她裝點上。
梳頭的婢子壓低聲音,小聲打趣道:“公主今日好開心呢。”
平陽公主确實嘴角上翹,壓都壓不下來。
描妝的婢子繪完一筆,也小聲地道:“公主沒看見,振武侯雖然比汝陰侯矮,可打起來的時候,汝陰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她實在很可惜公主沒看見兩個男人為她打架的場景。
平陽公主矜持地道:“他還長個兒呢,今年要有十七了吧,等再長幾年,肯定比那老狗高些。”
兩個婢子又打趣了幾句,平陽公主看妝發都打理得差不多了,起身一邊趕人,一邊叮囑道:“汝陰侯醒了不許放他出府,幾個小郎來了不準進門,記住,今日誰上門都不理。”
婢子們連忙退去了。
關上房門,平陽公主又端詳了一下睡熟的少年人,輕輕伸手撫摸木蘭的臉頰,少年的肌膚溫熱細膩,年輕的氣息像燃燒的火焰,平陽公主身邊相伴的男男女女,他們也很年輕漂亮,可帶給她的感受,卻還不如這一把輕輕的撫摸。
清秀幹淨的少年将軍靜靜睡在那兒,平陽公主第一次見木蘭,就覺得他是個特殊的人,即便皮相不算驚豔,可看過他的眼睛,就永遠不會忘記他這個人。
平陽公主坐到床邊,旖旎的心思都淡去很多,她把被褥掀開一點,想躺進去睡,忽然看見了被褥上有一點血跡。
她第一反應是受了傷,畢竟戰場歸來,受傷在所難免,可很快發覺不對勁,不僅滲血的傷處不對,平陽公主直接上手一摸,發現東西也不對。
躺在床上安睡的少年……應該是少女吧,她沒有姣好的身段,胸口只有一點很難發現的起伏,清秀的面容倘若配上女子的身份,很多事情也就有了解釋。
平陽公主一時氣惱,一時好笑,但是驚奇大于所有的情緒,一個女子假扮成男人,從軍入伍不僅沒有被發現身份,反而先是一步登天帶兵得勝封侯,又是一戰大勝而歸,這竟然是女子能做到的事情嗎?
木蘭醒來的時候,覺得身上很不舒服,但很快反應過來,她身下墊着一條奇怪的東西,身上的衣裳被換了,躺在一處極華貴的床榻上,不遠處屏風微挪,使得她能看清坐在梳妝鏡前的婦人身影。
木蘭從床上坐起來,動作剛大了一點,就有一種熟悉的血湧之感,她愣愣地伸手想去摸,還是忍住了,極為緊張地看向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聽見動靜,回身來看,見木蘭一臉蒼白,笑道:“郎君別怕,衣裳是我親手給你換的,女子到了信期,前一兩日就該墊東西了,怎麽一點準備都沒有。”
木蘭茫然地看着平陽公主,平陽公主忽然察覺,問道:“初次信期……第一次流血?”
木蘭看公主态度溫柔和煦,并沒有像是要去告發她的樣子,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老實地道:“之前流了幾天的血,那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這和女子有關嗎?”
以平陽公主這樣的富貴,吃用都是極好的,她的信期來得也就很早,十一歲就到了,她還記得自己那時的驚慌失措,因為來得太早,宮中伺候的人都沒來得及告訴她,後來身邊養着的美人多了,她也才知道富貴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很早來信期,貧苦人家的女孩兒就不一定了。
她把女子信期的事解釋了一遍,見木蘭臉色很白,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笑道:“一個月來個四五天罷了,除非正巧在打仗的時候。”
平陽公主說着,忽然反應過來,初次來潮信,又沒有什麽外傷,最多是驚慌,為什麽會以為自己受傷瀕死了?必然是經歷了一場搏殺,本身就受了些傷的情況下。
女子征戰沙場,這第一條的不便就擺在這兒了。
平陽公主正想着,就聽木蘭小心地道:“公主,我知道這是很大的幹系,可我還是想請您替我隐瞞一些時間,我想等打完匈
奴,自己去向陛下坦誠。”
平陽公主有些意外地道:“你如今受賞封侯,得到天大的富貴,竟不想隐瞞一輩子嗎?”
她甚至覺得,這樣也很好,找個時間讓汝陰侯去死,她以公主之尊下嫁,這事足可隐瞞一生一世了。
木蘭想了想,輕輕地搖頭,說道:“我向陛下要了一個赦免,我知道女子不能做官,到時候我會請陛下收回我的爵位,宅邸,和家人一起回到武安縣去,陛下是個好人,我已經得到很多錢財了,可以富足地過日子。”
她的眼睛有一種黑白分明的清澈,她有些期待地笑道:“等到平定匈奴,沒有戰事了,我還是想做個女郎。”
這輩子,她從一開始就沒得選,作為男丁被養大,被送到戰場,這是男子木蘭的責任,她也曾想過一輩子做個男人,可如今得到了富貴,她發現自己想要的更多。
她要功成名就,要斬将得侯,也要等到天下安定,再換上女子衣裙,描漂亮的妝,挽起頭發,戴好看的首飾,過上太平的日子。
只有做回女郎,才是她這個人真正活了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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