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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薛離玉轉醒時,已分不清這是幾時,幾日,他只知道,謝扶華沒有走,他一直在這裏。

莫名其妙有些感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面前有一面銅鏡,鏡子裏的少年面色緋紅,因不安而扭動頭,被少年龍君捏着下巴看了看臉頰。

然後笑了一聲,“醒了?”

薛離玉悶悶應了一聲,嗓子啞了,說不出話。

“臉上睡出了褶子,”謝扶華道,“給你揉揉好不好?”

薛離玉不說話,感覺到臉頰被他揉着,很輕的力氣。

一陣涼風吹過,他瑟縮了一下肩膀,隐約聞到了幾許陌生的寒氣,警惕地推開謝扶華:“是地牢裏有人來了嗎?”

“沒有,是烏雀飛進來了。”

謝扶華手被他打掉,并不生氣,望着地牢外,靜靜矗立着的一衆蓬萊宗弟子。

他們應該是來給關押在此處的棄子蕭長燼送飯,眼下都滿目錯愕地看着這間牢房。

謝扶華不想告訴薛離玉,不想吓到他。

但他們看見謝扶華之後,那一張張臉上想說什麽卻不敢說的樣子實在有些滑稽。

謝扶華沒有理會他們,回身把薛離玉藏在沒人能看見的結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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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燼剛被關在地牢裏,攥緊了地牢的欄杆,與謝扶華冷冷對視。

他想要喊些什麽,卻被謝扶華揮袖布下結界,阻擋了外界聲音。

所有蓬萊宗的弟子們見到眼前一幕,都捂着嘴不敢吭聲,他們不敢惹惱小龍神,誰不知道小龍神不好惹?

如今是人身,他日飛升,便是一方神主,更遑論他血脈正統,小小年紀已經手握生殺大權,傳言那九重天帝見他也要退避三分,要行世交之禮的。

所以,哪怕看見小龍神衣冠楚楚的抱着那爐鼎,頭上的一串串玉石明珠被扯落在地,他們也只能噤若寒蟬,聽珠玉彈跳落在地上的噼裏啪啦聲。

越來越多的弟子們進了地牢,最後,一衆蓬萊宗長老也進了地牢。

他們只能看見謝扶華待在薛離玉的牢房裏,臉上露出馬腳,似乎心知肚明薛離玉被關在這,眼睛被挖出去了。

他們好像有千萬句話想說,最終迫于隐形的壓力而一言不發。

謝扶華豎起一根手指擱在唇邊。

他身後的少年雙眼緊閉,眼包平陷,纖長黑睫垂着淚珠,落在眼尾的朱砂痣上,面色緋紅,抿唇不語。

薛離玉對一切渾然不知,他只能抱緊自己,“外面是不是有人?你別騙我。”

“沒有。”

謝扶華皺着眉,看着所有人離去。

他剛一回身就被薛離玉拽住,拖過去按在草墊子上,被少年整個人坐在身上。

“繼續。”

謝扶華感知到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修為比起昨天已經進益了不少,默默的配合着少年的想法。

薛離玉心有忐忑,生怕有人進來過,又一心想出去,似乎是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一般,攥住謝扶華的衣角。

清冷的聲線沙啞道:“你我這樣已經多久了?修為也沒有補滿?”

謝扶華道:“還差一點,你累了的話可以休息一下。”

“不累。”

薛離玉搖搖頭,最終還是沒力氣說話,只好蜷縮着自己,因為心裏莫名其妙的不安,不自覺的貼近謝扶華。

他似乎心情愉悅,心髒撲通撲通跳的快起來。

薛離玉震耳朵,躲開一點,很快被他抓回來。

一邊被他不停點火,一邊被他要求道:“其實差不多可以停下來了,可是我想聽你多說些話。玉兒,你疼疼我,好不好?”

謝扶華伏在他耳邊,渴望似是法咒一般将他圍繞。

薛離玉像是一只收斂自己刺的刺猬,被他這麽溫柔一勸,不自覺跟着他的動作失去了意識:“好啊……”

謝扶華只聽這兩個字便堵住他接下來的話,結界随着熱浪搖擺不定。

少年一聲聲喚他“仙君”的聲音在地牢裏回蕩,像石頭落進平靜的水面,砸出巨大的浪花。

謝扶華閉了閉眼,他修無情道,卻被卷入少年那場痛苦與歡愉中。

少年龍君翻身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華美狹長的鳳眸垂下,複又擡起,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有了一絲絲人性的溫情。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薛離玉平靜但是乖順地說:“仙君,停下吧,我好累了,想睡覺。”

心口又在翻湧血液,薛離玉喉頭血腥濃郁,不知道自己又吐出去多少血。

他能感覺到自己被抱在懷裏,安然睡去。

薛離玉再次醒來時,他沒有聽見謝扶華的聲音,心裏猜測他可能是修為補足,離開了。

也罷,一報還一報,謝扶華救他之恩,已經報完,再說對方修無情道,自己一個男子,不在乎與他有沒有情,發生的事,無需後悔。

薛離玉運轉自己的雪蓮鼎丹,發覺鼎丹又強壯了幾分,綻放了更多的蓮瓣。

他雖然目不能識物,看不見外面,但能看見自身,心中歡喜,不知道自己的唇角一彎,很滿足地笑了出來。

識海中神仙突然出現,也許是瞎了的緣故,他感覺眼眶一熱,好像是神仙在撫平他的眉睫。

“你……”薛離玉喉嚨很緊,咳了咳,輕聲道:“你從我的識海裏出來了?”

神仙道:“并沒有,我只是确認你是不是真的瞎了,還有,你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子的?”

薛離玉苦笑:“說來話長,就不說了。神仙,其實你飛升前是修無情道的吧?”

神仙道:“不是。但我有事要轉述給你,你聽好,下月十五,各大宗門都會游仙街,你想辦法,讓誰帶你去都行,去阻止魔修帶走蕭長燼。”

“唔,好……”

薛離玉遲鈍地用手扶住了額頭,苦惱地嘆了口氣,疼痛一條一條牽動他所有神經,胃也很久沒進食了。

他輕輕屏住呼吸,熟練的抱住自己,側卧在榻上,連自己都沒發覺到,細密地發起抖來。

他不知道自己趴跪在血跡斑駁的褥子上,用單薄的骨頭支撐着不倒下,墨黑的頭發順着光滑的背落在地上。

其實他的頭發一直都很長,不梳起來的時候就會拖在地上,落滿灰塵。

他出生到現在沒剪過頭發,還被謝扶華扯到了,頭皮上的麻到現在還沒消。

薛離玉默默地想,他好像很喜歡扯自己的頭發,做那種事的時候,扯得更用力,卷在指節上。

他沒意識到自己又在吐血了,用掌根按了按自己的心髒,試圖爬起來,膝蓋用力砸在潮濕的布料上,保持着勻速慢慢起身。

他無法睜開眼睛,所以當自己再度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他就有了心理準備,用額頭枕着手臂,等待冷汗一點點流出去,心悸的感覺一點點消散。

曾聽師尊說起過,他從小就有弱症,治不好的。

不過師尊從未給他治過,昏迷之前,師尊曾悄聲對他道,“玉兒,你應該很清楚,被挖去雙眼什麽也做不了的事實吧?”

薛離玉點頭,不解其意。

師尊捏着他的耳垂,低聲說:“所以你現在只有蓬萊宗了,哪裏也去不了,你記得了嗎?”

這句話就像一段特殊的密令,只有他們兩人明白背後的含義。

所以薛離玉雖然氣的渾身發抖,但臉上仍然是平靜的,眉目溫和地說:“知道,師尊,我只有你了,不會離開你的。”

但他絕對不會原諒師尊,總有一天要他付出代價。

薛離玉冷靜下來,摸了下自己,知道他現在沒有衣裳髒了,也靴子找不到了。

都是那條龍的壞毛病!

謝扶華不喜歡看他穿衣裳,那一次在月渡樓時也是,自己不着寸縷,長發散亂,他則清風霁月,衣冠端方,只有衣擺是撩開的。

一片黑暗裏,薛離玉困倦地倒在地上,臉貼着地面,手指疲憊地抓着地面,撓出了血,卻感覺不到疼。

他偏了偏頭,頭很暈,像是很久沒吃東西導致的。

蕭長燼站在他的牢門前,晦暗的桃花眼陰鸷暗沉。

五天了,他在這裏站了五天。

其實牢門一直沒關,他眼睜睜看着五天前,結界裏那垂死過去的美麗少年被蓬萊宗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被趕走之後還心有戚戚。

然後他就一直在這站着,歪着頭看結界。

阿玉他喜歡謝扶華嗎?

其實他往前爬一點,蕭長燼就能碰到他,但他似乎病的連走一步的力氣也沒了。

心魔又在蕭長燼腦子裏作祟,“小蠢貨,你管得了那麽多?我早說了,你拜我為師,我帶你離開這蓬萊宗,去往更廣闊的天地,你會成為舉世聞名的魔尊,萬千鬼魔衆是你的麾下之臣,要什麽得不到?”

要什麽得不到?

蕭長燼低聲道:“我要阿玉,只有他對我好。可我得不到他,他不喜歡我。”

心魔早就看出來那爐鼎沒有情丹,不會喜歡任何一個人,不過它不會告訴少年魔尊,恥笑一聲道:“這有何難?你把意識交給我保管,放心,我不會幹壞事,就是告訴你,什麽叫權力,無上的權力,能和那龍神媲美的實力,你還怕奪不回一個爐鼎?”

“那就試試看,反正我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

蕭長燼點頭,機械地随它走出地牢,禦劍來到蓬萊宗山下的一處亂葬崗。

他聽見幾個弟子一邊翻找妖獸,一邊閑聊,他們身上穿着其他宗門的校服,像是四大宗門裏,修琴術的雲巅門。

“聽說了嗎?魔域蘇醒了一位首領,好像通過奪舍之術重生了,是前任魔尊的大護法谛火君,四處打探恕之仙君的消息呢。”

另一名弟子道:“打探恕之仙君?最近打探他的人可不少,他替仙盟總督大人抓捕了無數魔修,繳獲苻纂好幾轎,帶着靜虛宗弟子做了不少除魔衛道的事,被魔修視為眼中釘也很正常……不過沒人知道他去哪了,除了一個人……”

旁邊也有散修,迫不及待道:“誰啊?還有人摸得到那種天之驕子的邊?”

弟子們笑道:“蓬萊宗那個爐鼎啊?你不知道?最近恕之仙君剛得了這爐鼎,疼他疼的緊,現在仙門都傳開了。”

散修奇道:“世人皆以與爐鼎雙修為私,他倒是坦蕩,怎麽,這女人很美?能把無情道少宗主給迷到?估計總有一天要殺妻證道吧?哈哈。”

弟子也笑了,啧啧道:“是很美,整個仙門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了,但不是女人,是個男子,就是同雲偌仙尊長得一樣。”

散修們面面相觑,而後忍不住撫掌感嘆:“原來是像雲偌仙尊?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次輪到弟子們不解了:“這位兄臺,怎麽說?”

散修指了指春亭山上的蓬萊宗,神秘道:“說是雲偌仙尊曾與仙盟盟主有染,品行不端,不配當宗主,被逼瘋了之後自刎贖罪的。”

弟子驚道:“不可能吧?他可是我心裏的當代修仙大能,問鼎三界的存在,你有證據嗎?”

散修嘿了一聲,“你還不信?反正仙盟的人對蓬萊宗處處刁難可是不假,還公開展示雲偌仙尊的屍身。現在啊,仙盟和四大宗門的人只想喚醒雲偌仙尊。”

弟子嘆道:“嗯,估計醒了之後,麻煩不小啊——什麽聲音?!”

蕭長燼雙目赤紅,黑發無風自動,俊美桀骜的眉眼冰冷如死。

他擡手,頓時亂葬崗的土皮被翻起來,無數死屍從墳裏爬出來,血盆大口,朝着弟子們沖過去。

蕭長燼冷冰冰地看着死屍被操控成傀儡,和散修弟子們厮殺,直到天邊月斜,只剩下一個雲巅門弟子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雙眸怨恨,禦劍便逃了。

心魔桀桀笑道:“怎麽樣,你肯拜我為師嗎?我可以讓我的大護法谛火君輔助你,美人,權力,你應有盡有,再也沒人瞧不起你,他們看見你,都要害怕的給你跪下。”

蕭長燼歪着頭,想了想。

“好啊,那我就拜你為師吧,這樣的話,我就能戰勝所有人,擁有阿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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