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陽】炙人蠱11

【陽】炙人蠱11

點燈了看不着?元墨的腦筋一轉,少爺的眼睛莫非真看不見了?

“恐怕少爺也覺出來了,他仔細看了看外頭,然後就不樂意說話了。你還怪我不點燈,我哪有功夫再去點,一直守在門口怕少爺想不開,犯糊塗。”小翠戰戰兢兢說完,又看少奶奶的臉色,“後來我問,少爺才說不讓聲張,不準我告訴老爺,更不能去找郎中,從睡醒到現在一口水、一口飯都沒進。”

元墨起急冒火,話還沒聽完就跑進了內室。鐘言看着他進去了,腳下已經多了一灘水,任誰都能看出他剛從水裏出來。

小翠低着頭,不敢看大少奶奶,更不敢問眼下如何是好,只有等着發落的命。

“別愣着,先給我取一身幹淨的衣裳吧。“鐘言站了一會兒,像在水面上凍住了,慢慢才解凍。

“您不怪我?”小翠猛地擡頭。

怪?怪誰呢?自己到現在都沒理出頭緒。鐘言搖了搖頭,坐到旁邊的太師椅上等着,任由水滴從指尖滑落。小翠趁着這個功夫取來了衣裳鞋襪,捧給他,鐘言去往偏室更衣,出來後将濕透的衣裳給了小翠。

“不用洗,燒了。”鐘言說。

“啊?”小翠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只是濕透就不要了?這可是上好的料子,少爺在成親之前特意請人做的。只是沒想到少奶奶的個頭高,裙角有些短缺。

“對,都給我燒了,燒得一絲不剩。”鐘言剛從池水的巫術中掙脫,怕衣服沾了不幹淨的東西,剛要轉身又問,“我和元墨離開之後,有什麽人來過嗎?”

小翠想了想:“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來過,四小姐也來了,只不過主子沒讓小姐進院,遠遠地看了一眼。”

二公子秦爍他見過,人是精神可人品堪憂,于是鐘言問:“你們三公子怎麽樣?”

“三公子叫秦泠,比少爺小三歲,正是讀書的時候呢。他和少爺自小就親熱,八歲那年想要一匹小馬駒,老爺不給,咱們少爺偷偷買了送給他,比親兄長還親。只是這些年少爺也不大讓他過來了。”小翠答。

“那四小姐的為人如何?”鐘言又問。他們若是來了,秦翎又注重禮節,身為長兄他必定要出屋迎接,一旦開了門,邪祟就找上他了。

“四小姐對我們下人極好,平日裏連二門都不出,知書達理,一手好女紅,走到哪兒都是嬷嬷背着,不像我們似的,兩腳忙碌命。”小翠細細說來,“四小姐和咱們大少爺是同父同母,少爺最操心她将來的婚事。”

“除了他們,還有旁人嗎?”鐘言心道不妙,來這麽多人,禍害不好找了。

“少爺和小姐他們來,自然也帶着近身的家仆。喜娘也來過一次,說要給您講講閨房中事。”小翠紅了臉蛋,她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自然聽不得這些話。鐘言越聽越覺得不妙,來過的人怎麽這樣多?但眼下最要緊的是看看那病秧子去,索性揮揮手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別忘了把燈點上。往後這院裏不管發生什麽,都要點上燈,別讓外人輕看了咱們。”

秦宅事多,一個即将歸西的公子自然無人問津,若是連燈都沒得點,豈不是太過可憐。

“是,往後一定不忘。”小翠連忙說,大少奶奶不怪罪,這已經是開了恩,正往外退着她突然停住,“小的再多問一句,喜娘走了之後,您和少爺看了那梨樹許久,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什麽?”鐘言大驚,自己和元墨一直困在巫術裏頭,怎麽可能回來看什麽梨樹?而剛才問小翠都有誰來過時,她沒說這事,顯然她壓根不覺得自己出現是什麽需要說的。

驚訝過後,鐘言揮揮手讓小翠下去了,原本以為禍害在那些人裏,沒想到是僞裝成自己了。下蠱之人一定又找了一身皮,變成了自己的臉蛋,迷惑秦翎,騙着他出了屋。

正想着,外頭的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對應天幕的星星點點。茂密的野草叢裏有火金姑,一只一只閃着光飛舞着,如同躍動的火苗。可這一切,鐘言都無心欣賞,他輕輕地走進自己和秦翎的大婚之房,誰料一個茶杯丢了過來,剛好砸在他肩膀上。

力氣不算大,只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好好的青玉倒是可惜了。鐘言邁過它,看向床邊,坐着的正是秦翎,旁邊擦着眼睛鼻子的就是元墨那小子。

“少爺您行行好,喝點兒吧。”元墨還當自己哭了,習慣擦着臉,“翠兒說您一口東西都沒進,這樣不成啊。”

秦翎不作回應,床頭的桃花酒煎仍舊暖着,熏得他身子更加虛弱似的。

“明兒一早我去找郎中。”元墨再勸,“您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秦翎搖了搖頭,臉還是那張臉,只是眼睛已經沒了神采。他病着這些年,眼裏總是有神的,期盼着吃下這味藥、那味藥就能好起來,還能像兒時一樣快跑,上樹,摸魚,練劍,甚至騎馬。然而一日接一日的病痛将他折磨透了,眼中那點神采也變得微不足道。

直到這刻,那雙眼睛算是徹底黯淡。

“少爺。”元墨心疼不已,聲音發顫。

秦翎聽出他的哭腔,這才微轉過來:“不必,咳咳……不必為我哀傷,遲早的。”

“能好,一定能好!”元墨趕忙壓制哽咽,“還是喝一口茶吧。”

秦翎無動于衷,整個人如同死了一半,這時鐘言一腳邁了進來:“別慣着他,煮好的茶水全砸了,我看誰家的毛病這麽大。”

元墨已經急得兩頭轉,連忙雙手合十,給鐘言作揖。大少奶奶您就少說兩句吧,平日您怎麽數落人都行,現在可是得哄着點兒的時候。不然,就自家少爺的心氣兒,他真怕他尋了短見!

聽見了鐘言的聲音,秦翎的身子動了動,但也僅僅是動了動。腳步聲靠近,秦翎将臉扭向另外一側,側影落寞又無奈。終歸還是看不見了,盡管他坐得直,如蒼翠的竹,可還是沒了活下去的念想,更不願意讓別人可憐他。

“我看看。”鐘言沒有勸慰,卻将他看得透徹。

“別碰我!”秦翎再次側了側身子。

“我還沒急,你和我急什麽?”鐘言見他不給正臉,就又走近一步,“又不吃東西,又不請郎中,你這是要尋死嗎?”

元墨輕輕跺腳,急得快背過氣去,大少奶奶遲早能把少爺氣出青煙來!這兩人是什麽孽緣?

“尋不尋死,也與你無關了。”秦翎的嗓子微微幹啞,半低着頭,“拿着你的休書離開秦家,從今日開始,我的事與你再無幹系。”

元墨打了個哆嗦,這哪兒行,少爺的眼睛最是需要人寬慰的時候,少奶奶宅心仁厚,必然不會在這時候棄他而去。

“好。”想不到鐘言斬釘截鐵地答應了,一手握住了他的脈象,“明早拿着休書就走。”

“啊?”元墨愣了。

這個答複,也是秦翎心裏認定的,他扶着床框的指節微微發力,卻連用力地攥一把都做不到。眼睛明明看着和平日無異,可人已經瞎了,他苦笑了笑:“那就不送你了,咳咳,這些時日……多謝。”

元墨徹底急懵,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徒勞地站在一旁嘆氣。鐘言給他把着脈象,一時無話,随後摘了一枚銅錢塞在秦翎的枕下,站了起來:“元墨,你随我去一趟後廚。”

“是。”元墨緊緊跟上。

臨出來,鐘言又将一張符紙貼在門上,并囑咐小翠,無論這院裏再來什麽人一概不讓進。小翠應了,他才帶着元墨去廚房,這會兒廚房正做清數,張開瞧見他們過來了就将廚房的大門鎖上:“去那邊兒!”

雖說大少爺發了話,不能不讓少奶奶進來,可也只能讓人去偏院的小廚房。鐘言點了下頭,壓根不和他争辯,倒是給元墨氣夠嗆:“主子脾氣真好,要是我,我才不忍他呢!”

“我脾氣是不錯,早就不會發火了,日子苦長,沒有什麽事值得自己惱怒一場。”鐘言進了小廚房。

“張開就是怕您讓他交權。”元墨還是不甘心,“照理說,少爺是正經夫人的長子,您是根正的大少奶奶,您成親之後整個後廚和女眷都該您管,往後管家的也是您。”

“我才懶得管呢。”鐘言選了幾個幹淨的盤子,元墨這話沒錯,張開就是防着這點,可是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自己要走了。

秦翎的心脈救不回來,毒陽清不掉,雖然現在有所緩和,但那已是回光返照。也就這幾日,他必定要咽氣。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他咽氣之前做點兒可口的,別讓他臨了當個餓死鬼。

“您找什麽?我幫您。”元墨看出鐘言要開竈火。

“給我打下手就好。”鐘言先取了一碗細細的白糯米粉過篩,碗裏像下糖霜。

六香糕不難,只是麻煩,人參茯苓什麽的全要碾碎。怕秦翎嘴裏苦,這會兒不敢加冰片,手頭又沒有玫瑰醬,只好給換成了冰糖。篩好了粉,鐘言單手打了蛋清和水拌好,開始揉面,準備給糕點的表面嵌上枸杞子,上鍋蒸熟。

“元墨,給我找白蜜過來。”他忽然說。

元墨點了下頭就跑了,不一會兒跑回來:“回少奶奶,張開說沒有白蜜,就連蜜都用完了。”

“混賬!”鐘言的手忽然抖了下,人都要死了,他怕秦翎吃不上這一口,“再去找!”

“是!”元墨不懂他非要白蜜做什麽,但主子發話,他立馬去辦。這回他不問張開要了,而是自己動手去翻,一個一個罐子看過來,仔仔細細尋了三圈,半柱香的功夫苦着臉回來:“真的沒有了,一點兒都沒找着。”

“偌大秦宅,連點兒白蜜都沒有,我看張開往後也不用留着了!”鐘言忽然動怒,眼尾都跟着一抖,殺氣畢現。

元墨忽然覺得,自己替少奶奶抱不平實在太傻了,張開的命在她眼中如同螞蟻,她好厲害。

半晌,鐘言才慢慢平和下來:“秦翎平日喜歡吃什麽青菜?”

“空心的一種,我看後廚還有,我去拿!”元墨像是也覺出什麽來,一溜煙抱了一捧的空心菜回來。少奶奶正在掐嫩姜尖,不讓他插手,接過他手裏的空心菜就去摘菜洗淨,一邊摘一邊往外扔,破了老了的都丢掉,只要最嫩的莖葉。

全都弄完了,鐘言用菜油素炒,清清淡淡地出了鍋,碧綠的一盤,再加了幾滴摻了細鹽的麻油,最是開胃。“元墨,後廚還有沒有蓮藕和排骨?”

“我去找!”元墨又沖出去了,就算沒有,他也要從張開的手裏弄出來。

元墨不在,鐘言去隔間拎了一只已經宰殺的童子雞,尖銳的刀尖在雞肚子上劃拉幾下,開膛破肚去皮去骨,無比的熟練。取下肉質最好的地方,鐘言将雞肉慢慢刮成了肉茸,這時元墨捧着兩截兒老藕和排骨回來了,鐘言快快地接過來,手起刀落,将排骨剁成了小段兒,全部丢進煮開的沸水裏焯水。

藕有些老,刨去外皮時就顯出來了。鐘言擦了把汗,切成了滾刀塊,将焯水的大鐵鍋拿下去,換成了小砂鍋。

元墨看傻了眼,一點忙都幫不上,少奶奶的手勁兒怎麽這麽大?那大鐵鍋自己兩只手都端不起來,她一只手就拿下來了。

火燒得很旺,排骨、藕塊、黃酒依次往裏下,還有切好的蔥結和嫩姜尖。元墨看着小砂鍋裏頭被大火燒開了幾次,每次少奶奶都要撇去浮沫,再加水。最後一次撇完,鐘言将雞肉茸放進砂鍋中,這樣熬出來的就不是清湯了,而是羹。

“您這樣忙,用我幫什麽嗎?”元墨問,她一個人就頂後廚十幾位的廚娘啊。

“沒事了,等着吧,你離竈火遠點。”鐘言忙了一通,累了,坐在凳子上,靜靜地守着這鍋湯。

半個時辰之後,元墨聞見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鮮美湯羹味。鐘言正在切六香糕,全部切成了菱形,又給淋了一層晶瑩剔透的桂花糖。等到湯煮好了,他找了湯盅,自己端着,元墨跟在後頭,端着空心菜和糕點,一路冒着熱氣。

秦翎的院子偏僻,走着走着就沒了人,回去時小翠正守着門,瞧見鐘言就像瞧見了大救星。

“你去睡吧,這邊有我和元墨呢。”鐘言先說,自己不那麽易累,元墨是根本就不會累,犯不着辛苦一個小丫頭。

小翠已經累得打擺子,謝過之後就趕緊走了。鐘言揭開符紙,再次回到婚房裏,秦翎還是那樣坐着,顯然離開的這段時間他沒有動過。

“張開也太不像話了,把我趕到偏房去做飯,往後我可饒不了他。”鐘言說着話,将湯盅放下,“餓不餓?”

秦翎并不搖頭,不給他任何的反應。

“元墨說你愛吃空心菜,這時候不是出這菜的時候,都不嫩了。”鐘言抱怨兩句,“嘗嘗?”

秦翎還是不動,如果不是他胸口的起伏,簡直看不出他還活着。

“六香糕吃不吃?還以為你們宅子裏什麽都有呢,連點兒上好的白蜜都沒有。”鐘言掐了一塊六香糕,遞到他嘴邊,“你不吃,這些我全扔了。”

“你不必這樣,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你早點兒走,比晚走要好。”秦翎忽然說話了,結果就是這樣一開口,一塊松軟的糕點被塞進嘴裏。他剛想用舌尖給頂出去,結果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吓得他睜大了眼。

“快嘗嘗,趁熱才好吃。”鐘言用冰涼的手蓋住他的嘴。盡管秦翎病着,可體溫還是比他高許多。畢竟秦翎是人,他已經半人半鬼了。

秦翎一心求死,原本不想吃,但無奈力氣沒有那麽大,沒有法子,只好嚼了兩下。他沒吃過這種糕點,一時之間竟然嘗不出都有什麽,只覺得軟甜清香。等這口好不容易咽下去了,鐘言就像算好了時機,又掐了一小塊,給他塞着吃。

秦翎不由地發愣,別人只給他喂藥,她不一樣,她親手下廚,強迫自己往下吃,霸道至極。六香糕再塞進來,秦翎就再沒往外推,女兒家做飯必定勞累,若是自己不領這份情,她怪可憐的,就算辜負。

“吃飽了才能好,否則誰管你。”鐘言就着這個姿勢給他塞,“別那麽別扭。”

“并沒有別扭,而是……”好不容易吃完了,秦翎剛想把臉扭過去,一個溫熱的勺子塞到他嘴裏,愣是給他灌了一勺湯。

“我特意選了帶點瘦肉的排骨,不怕煮,煮爛了你又該不吃了。藕片不給你嘗,老藕只熬湯用。”鐘言小聲地說,“眼睛不好,自然有辦法給你治,我都沒急,你急什麽?”

排骨湯很入味,好像還有些別的肉香,只是秦翎又沒嘗出來,太久沒吃過正常飯菜。他慢慢地喝,鐘言慢慢地給他喂,一勺勺地灌下去,不知不覺就喝完了一整碗,還吃了一小塊的排骨。等到喂完了,鐘言把碗給了元墨,接過元墨遞過來的臉巾,給秦翎壓了壓嘴角。

秦翎這時往後躲了一下。

“是我。”鐘言趕緊說,他看不見,防着身邊換人,“讓我看看眼睛。”

“不必。”秦翎還想躲,可是一個瞎子怎麽躲得過去,直接被鐘言扳過臉去。有指尖貼在自己的顴骨上,秦翎禁不住皺了皺眉:“你的手……怎麽涼成這樣?”

這回輪到鐘言不作聲,這病秧子經常睡不夠,眼下烏青一片。他的指尖從眼下滑到了眼尾,觸碰了秦翎的睫毛,小扇一般,又長,又密,閉着眼的時候黑壓壓一排。他正是錦瑟的年華啊,滿打滿算還不滿十八,是因為病才久久沒有娶親,別人家十八都當爹娘了。

他又将手移到秦翎的上眼皮上,鼻息聞着的都是秦翎身上的藥味。

沒有幾天了,這個人就要走了。

“不必為我難過,我死了,其實是好事。”也不知怎麽着,秦翎好像察覺到她在替自己難受。盡管不太确定,但這感受是頭一回,如果自己走了,元墨會難受,小妹會難受,三弟也會難受,可他們都是跟自己熟識許久的人,唯獨這個人不一樣,她嫁了一遭,還沒過兩天好日子。

鐘言的手還在輕觸他的眉眼,其實自己早就沒有難受的心了,生死見了太多,心都硬了。只是秦翎大限将至,他是來不及查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況且……這本身也不是分內的事。長久地留在一個地方也不是他鐘言的處世之道,可只要一想秦翎這些年沒吃過什麽好的,心裏堵得難受。

也就在這時候,指尖忽然一熱,濕了。

秦翎的眼皮抖了抖,忽然流下一滴淚來,将鐘言的指尖打濕。

“你走吧。”他終于還是推開了鐘言的手。

“你的菜都沒動,我走什麽走?”鐘言好奇地看着手指這滴淚,讀書人的淚像幹淨透徹的水,放進口中嘗了嘗,卻很是鹹苦。随即他的胃蒸騰起一陣業火,燒到心口,腸胃絞着疼起來。

“還有菜,嘗嘗。”他忍着劇痛夾了一筷子,秦翎果真愛吃這個,吃着順口,一小盤很快沒了。元墨這會兒才放心,還是少奶奶有本事,自己只能在一旁捧着水,等少爺漱口。

鐘言也淨了手,到香爐邊上重新點香:“漱了口就準備睡吧,興許明早就好。”

香氣飄上窗棂,如煙似霧,漸漸也纏上了床框。秦翎在床邊坐了許久,也想了許多事,聞着沉香,竟然漸漸回憶起往昔來。他憶還未生病時的快意,憶那些還未達成的心願,甚至回憶起出城看過的白毛雪景。

那會兒,他還能牽着馬,在雪中滾上十幾個來回,回屋也不見風寒。如今風一吹,他就要散了。憶着憶着,眼皮逐漸合上,不知不覺靠着旁邊的床框睡着了。

元墨見少爺睡了,趕忙将人扶下,蓋好被子,轉身又問:“明日您真要走?”

“我必然是要走的。”這話是真,鐘言算着日子,“新婚之夜他就寫好休書,是他成日成日地轟我。”

“這……也是,算小的多嘴了。”元墨輕輕打了自己兩個小耳光,“少爺這樣……恐怕……您還是走吧,不該拘在秦家。您是好人,以後會有好報。”

“他睡沉了嗎?”鐘言又回到床邊,“我下的昏睡散這麽快又把他藥倒了?”

剛盛贊大少奶奶是好人的元墨:“……”

“他的眼睛不是病,應該是被他床下的炙人蠱燒的。殺你的皮身人和蠱人是一起的,裏應外合,躲在秦翎床裏生事端,害人命。”鐘言的指尖在秦翎的眼窩裏輕撫,“他們肯定回來過,好燙啊。”

原本應當是常人體溫的眼窩此刻有着不同的溫度,鐘言見元墨也想過來摸摸,忽然說:“你摸不出來……”

元墨剛把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掐着手指尖。“少奶奶,我雖然年齡小,見識少,可我知道您是好心人。您就說吧,少爺還能複明嗎?還有,殺我的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我低估他了。”鐘言的手滑過秦翎的額頭,“皮身人根本就沒死,他逃走了。原本我還想給他留個魂,讓他投胎,下回我要他魂飛魄散!”

“逃走!”元墨大驚,“他逃哪裏去?”

“一定還留在秦宅,蠱人也一定會回來取蠱蟲。他們狼狽為奸,一個是馬上要煉成返老還童了,一個是缺一張皮。”鐘言将濕透的發髻松開,發絲攏在面龐,元墨看愣了一下,簡直就是美人圖上的人。

“我原本以為他在湖心扔下一把蟲子是為了毀掉痕跡,但那只是為了引我入局。我在柴房殺掉的那個恐怕不是真身,他料到我解決完他之後,一定會去湖邊尋找那些蟲子。”鐘言語氣淡淡的,“其實那些蟲子倒不是關竅,不是蠱蟲,就是你說的米蟲。關竅是湖心被高人提前做了巫術,恐怕那湖裏死過不少人。咱們在湖邊一起中了巫術,看紅鯉魚的時候便毫不知情時跳進了水裏,然後直挺挺地沉湖了。後來咱們看那些紅鯉魚翻了肚兒,其實,只是因為當時的咱們躺在湖底往上看。”

說着,鐘言解開秦翎的褲帶,脫下他的亵褲:“你瞧他的傷,像不像魚的口往上開着?這不是病,是有人下巫。”

鐘言:這是什麽?讀書人的眼淚,嘗一下。(差點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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