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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場子裏猩紅的射燈旋轉不停,各類金屬酒臺和造型奇特的桌椅充斥着空間,到處光怪陸離,像地底魔王的洞穴。
音樂聲震耳欲聾,群魔正盡情搖擺亂舞,空氣裏混合着酒精、香水和各種難以言說的氣味,五官感知到的一切都像是異世的祭壇。
任開高大的身影穿過人群,不時有人想要勾上他的肩背,搭上幾句話,他的臉上冷冷的,結結實實蒙了層霜。
任開甩開那些人,徑直走向前排中心的主桌。
整個團夥的一二三號人物都窩在那桌的卡座裏,老二綽號“呆虎”的指了指身側不遠的一個位置,原本濃妝豔抹的女郎迅速站起身來,讓出空位。
任開扯開大長腿,搖晃着也不好好走路,輕輕躍了下,直接飛跨過酒桌。衆人呼喝起哄,他大剌剌坐下,随即直勾勾地看向那幾位頭面人物,呆虎看他臉色不對,問道:“喝傷了?來,讓他們上點熱乎的,咱們哥幾個也都墊點?”
他轉身開始揮手張羅,場子裏一切如常,舞曲聲漸漸弱了下來,即将換過新的曲子。
任開忽然大喝一聲:“我是警察,所有人舉高雙手,趴下!”
正是換曲的間歇,整個場子裏每個人都聽清了。
所有人愣了足足有一兩秒,老大餘東惡狠狠盯上任開,換了曲的音樂毫無征兆地驟然蹦起,仿佛一個信號。
餘東嘩地立起身來,主桌的人一時都動了,場子裏各處也都有人在伺機而動,更多的人開始向主桌圍攏。
任開無懼地看向餘東,咧開嘴角,等他動手。
下一秒,餘東哈哈大笑,上前猛拍了拍任開的肩膀,而一旁的呆虎則手指着任開,直接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餘東搖頭道:“你小子瞎湊什麽熱鬧!上次呆虎玩這出的時候,差點把所有人都騙進去,他小子是為了和人打賭贏錢,你別告訴我你也欠了一屁股債?他那會兒為了多撐幾秒,還死咬住,被打了才哭爹喊媽,差點鬧出事來,可把兄弟們玩壞了。你小子又不是呆虎,整日的沒個人形,哪有他一根筋的效果,開這玩笑?別仗着今兒是你好日子胡鬧啊!”
呆虎這頭也才笑緩過氣來,附和着老大道:“兄弟你可別氣,你還真玩不了這個,我說句實話,你看看你整日那喪氣模樣?你那扶不上牆的樣,像警察嗎?喝起酒來又忒混,剛要不是老大反過來勸你,你能把腳趾頭給喝輸喽!你看你這不又喝斷片了,這會兒還難受不?你說你這出,可把兄弟們都樂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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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開在哄堂大笑中伸出雙手狠狠揉了把臉,看看左右樂不可支的模樣,不禁嘆氣道:“我真就一點都不像?就沒那麽點兒……”
有人邊笑邊打斷他,“就沒一丁點。想當初你剛來,要跟咱大哥讨口飯吃的時候,頭發留得比女人還長,成天爛料跟磕足了藥似的,你看看你,現在有丁點進步了嗎?前兩天還被攔了查驗,還警察呢,誰看你都像個毒蟲!”
呆虎搖着頭拉過任開的左手,兩下扯開袖子,那截左臂內側赫然紋着一把精致的純銅打火機,細膩的紋繪染了金底,連打火機側邊的拉丁銘文字母都刻得一清二楚。
“你告訴我,有哪個警察敢紋身?兄弟,你跟着咱也快半年了,可這紋身的染色實實在在褪得能有一年了啊。”
“哦,有一年了啊,原來是因為這個。”任開攤開手臂,仔細瞧了瞧自個兒的紋身,轉頭,他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就直接朝手臂上劃了下去。
左臂上鮮血頓時沿着不甚規則的圓線一股股湧出,淋漓而下,全場驚駭地看着他,任開嘴角扯笑,毫無停頓地下刀,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手。他很快劃完了整個圓,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即用刀挑開皮膚,龇着牙将那張刻着紋身的皮整個剝了下來。
炫目的燈光下,銀亮的刀尖上挑着滴血的人皮,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經,一時連空氣都滞住,只有鮮血滴落桌面的聲音。
任開看向刀尖,燈光穿透皮膚上銘着的打火機,顯得那只精致的火機越發立體生動。他仰頭喃喃道:“原來還是有點痛的,我還以為疼得早沒感覺了…… “
他微微一笑,轉向呆虎等人,“好了,現在,可以當我是警察了吧?”
任開的神色于這一刻,仿佛有光從他內裏射出——是于這罪惡之地絕不會認錯的,極致刺目的純淨光芒。
呆虎睜大了眼睛,突發的轉變沖擊得他瞳孔驟縮。
餘東則在他身後,咬牙抿唇,竭力不露聲色地往後退,就在他給左右使眼色的同時。
任開摁亮了破爛的手機屏幕,望着閃爍的數字,篤定地跟着數出:“199,200。”
碰!
大門炸開飛去半邊,當先的突擊隊黑背心魚貫而入,實槍荷彈凝實成無數黑色千斤石,從頭壓上上百人的心頭,緊接着還有更多的幹警源源不斷湧入,仿如末日天兵。
“別動!都別動!所有人雙手抱頭,趴在地上!”
喝聲驚醒了夢中人,終于人群反應了過來,有人拔腿就跑,有人去摸家夥,更有不少吓得抱頭鼠竄的。
場子裏的音樂亢奮地突進到了最高潮,任開踩着旋律,不緊不慢又看了眼仍在滴血的那只打火機紋飾,他将那張皮小心翼翼折疊好,收放到胸口內側。
再擡眼時,他的表情玩味,顯然派對于他這才開場。
任開轉身躍上酒桌,餘光掃過,只一眼,就捕捉到了餘東逃跑的方向,幾個手下正圍着他,急速往地下車庫的位置撤。
任開拔腿,直接沖上了橫貫場子的吧臺。他借助沖力絲毫不曾停頓,順勢跪低,以漂亮的半跪姿态加速滑過極長的鏡面吧臺。不斷破碎的杯具割傷了他的雙腿,直至滑到臺面的盡頭,他這才單膝單手撐住沖勢,一個鯉魚打挺躍起,居高臨下往前撲去,猛然就将正在逃跑的餘東撲倒,兩人扭打在一塊。
趕來的突擊隊員很快纏住那些護着主子的手下,留下餘東和任開在那兒奮力搏命。
一片混亂中,呆虎頭也不回地從他倆身旁跑過,餘東正試圖勒住任開的脖子,任開竟還有心思伸腿,找準時機,一腳絆倒了正在狂奔的呆虎。
一米八出頭,近兩百斤的圓敦摔趴在地上,成果壯觀,呆虎直接磕掉了幾顆牙,滿嘴是血,疼得好一會兒站不起來。
任開此時已脫開餘東的鉗制,見呆虎平日心狠手辣,此刻卻這副熊樣,頓時不管不顧笑了起來,因在打架,他一時差點喘不上氣,餘東不再和他纏鬥,拔腿又跑,任開回神,再度撲了上去。
酒醉影響了任開的反應,他情緒高亢,卻毫無章法地在那兒揮拳,餘東被硬拳打成了豬頭,可他能忍,終于在纏鬥間隙摸到了匕首,揮出,任開跳開,到底還是在側腰挨了個邊。
刀鋒很利,可任開只感覺到幾絲涼意,像他自語的,大多數時間,他感覺不到疼痛。
他毫無停頓側身擡腿踹飛了兇器,再一個近身壓迫,占穩餘東的背後,接着雙手裸絞,徹底擺平了餘東。
場子裏的音樂此刻終于停了,全場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吃痛聲回響着,團夥的幫衆們抱頭在地,老老實實等待發落。
任開挂着彩站起來,還沒走上兩步,就如願聽見頂頭上司那熟悉的罵聲從背後傳來,五個月了,只有五分鐘前在廁所聽了她罵他兩句,此刻他竟還有那麽點懷念,那麽點踏實。
行出一地碎片的夜總會,朔風吹蕩在午夜的街頭,警車,救護,消防,各類特種車輛閃爍的炫光将這片街區照映得五光十色,寂靜中別有喧嚣。
任開乖乖坐在救護車上,邊聽訓,邊讓救護緊急處理了傷口,行動後續還有大量的收尾工作,頭兒才訓了他兩句,問了情況,就被叫走了。
上司前腳才走,任開後腳就溜下了救護車,他穿過人群,各色車輛,越過兩層封鎖線,從彩燈喧嚣處徑直走入了幽深的黑夜。
每個人都在忙碌,未曾留意身邊人事,但也有那麽一兩個人注意到了他的背影。
“剛走過去的那個就是這次行動的卧底?5個多月,端了大型犯罪團夥?”
“嗯,今天才聽說是任開,這小子……怎麽,羨慕人家立大功啊?你沒看都被折磨得沒個人形了,剛場子裏出來,我是一點沒認出來。”
問話的人露了點同情,但到底八卦之心不死,“聽說他搭檔之前就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嗯……有說這卧底的苦差是他求來的。你上次聽市裏請的心理醫生來講課了嗎?就搭檔出了事,不要過于自責什麽的,據說活着的人會有自毀傾向,負罪感之類的,要我說,還用那些狗屁理論解釋?誰遇到這事都不會好受。”
任開早已什麽都聽不見了,他深入地走進這城市的黑夜,行得越來越遠。
卧底期間弄來的車輛當場交了公,此刻的任開在路邊随手掃開一輛自行車,跨上,就這麽在午夜裏瘋狂地騎去。
冷風将他的長發吹得狂亂,好似夜店的音樂還在催着他勁舞。他的身上挂彩,纏滿繃帶膠布,因打鬥破爛的襯衣和殘血的污跡也都還在。
他就這樣不羁地騎着,騎過這個城市人聲退卻,只剩草木蟲鳴的河濱長廊;騎過白日喧嚣,此刻孤影空寂的商業大街;騎過旗幟飄揚,總也有輝煌燈火的人民大道廣場……
他就像堂吉诃德,缺盔少甲騎着他的瘦馬,在黑夜裏迎向無數看不見的風車巨人,今天,他又成功地幹掉了它們中的一個,不問天明。
唐澤明會為他驕傲的吧,可他才是他的唐吉诃德啊,從學生時代的愛慕榜樣,到邊境緝私線上退下來的英雄,他從來甘願心服的人只有他。可如今,卻只有自己一個獨自上路,咬牙踉跄着去繼續他們共同誓言的理想。
濃重的夜色裏,遠處警局的紅藍.燈火穿透黑暗,遙遙閃爍着。
任開望着那燈火像風一樣越騎越近,他終究還是回來了,哪怕經過卧底的非人生活,也沒能讓他遠離這個地方,他終究還是要去面對,無法逃避內心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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