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等雪落時

第20章 等雪落時

山中不知歲月流淌,但山腳居民已換過幾代人。

楊随仔仔細細算,自己是滿了兩百歲。

日子也不單調無聊,反正是和離未一塊,去山腳勸勸架、幹幹活,招貓逗狗哄小孩,熱熱鬧鬧,歡歡笑笑。

小狐貍說,一直這樣就很好很好。

他長出來第九條尾巴,身形再拔高了些,比楊随高出半個頭。

離未對此很滿意,不時躍躍欲試,想拍楊随腦袋。

而後被楊随毫不客氣地微笑回瞪過去。

“你說你那麽多條尾巴,送我一條行不?”楊随摸摸圍他纏上的毛茸尾巴,其主人正摟着他眼睛半睜不睜。

“送一條,也行......”離未迷迷糊糊地說着,迷迷糊糊往楊随光裸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要的話,都行。”

“傻狐貍。”楊随失笑,“你整只狐貍都是我的了,我還要你尾巴做什麽?”

他倆都是自山野間長起來的,不被人世的禮節所束縛,互通心意後自然而然便交換了彼此。

楊随憑借知識量豐富的優勢,率先壓了小狐貍一城;豈料狐貍別的方面癡癡傻傻,對床事倒領悟極快,第二回 合便用尾巴将楊随一綁,連皮帶骨吃了個幹淨。

此後也都沒什麽顧忌,上下随心而定,他倆無所謂這個。

或是春日灼灼桃花樹下,或是夏夜漫出螢火的草叢間。

十指緊扣的雙手,落在鎖骨上朱砂的印子,交纏在一處的青絲和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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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了紅梅,或是霞光燒着了雲絮。

轉眼到了黃葉悠悠地落,随即飄了鵝毛的雪。

他們交換一個吻,風雪被擋在窗外門外,山神廟裏跳躍着通紅的火光。

落在枕邊人眼裏,影影綽綽,映着彼此的臉龐。

待到風靜雪停,偶有折枝之聲傳來,篝火也黯淡,二人擁被而眠,便又是一夜好夢。

楊随想,如果永遠這樣,那也不錯。

畢竟是和小狐貍一起的永遠。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大抵如此。

外邊要換王朝,戰火燒起來了。

楊随為了羅浮山免遭戰亂,便開啓了邊境的結界,囑咐村民們不要擅自出羅浮。

可結界開啓沒幾天,羅浮山便久違地來了客人。

是天界戰神,嗯,按文書記載,應該是挑起伐纣戰争的那位。

楊随還沒想出拿什麽招待戰神,戰神便直接開門見山,說讓他關閉山神結界。

“羅浮山是天命之師的必經地,你若不關閉結界讓軍隊通過,便會延誤戰機,令叛軍反撲,塗炭生靈。”

楊随想起殷商便是被那天命眷顧的西周所滅,所謂天命之師也塗炭了不少生靈。

只要是戰争,不管哪方都得死人。

楊随救不了那麽多人,他只想護下他的羅浮山。

“但您能保證,您的天命之師過我境內,不傷我山中生靈?”楊随反問,不卑不亢。

“延誤戰機,只會死更多的人,這個責你擔得起嗎?”戰神色厲內荏,避開了這個問題。

“戰火不是因我而起,死人自然也不是我的責任。”楊随絲毫不讓,“我只是一介山神,護佑我境內的生靈,才是我的本職。”

“小小山神,竟敢違抗天命!”戰神手上凝聚了紫白的電光。

楊随招了桃木于手,“小神并無違抗之意,只是想保我一方生靈,若上仙執意要軍隊通過我這羅浮山,我也可以退讓一步。”

戰神瞥了眼他手上的桃枝,“你這叫退讓?而且天命豈是你等能讨價還價的?”

“我搬走這羅浮山,既護我生靈,也不擋您的軍隊,何來的讨價還價?”楊随将桃木背于身後,雖不是刀刃,但好歹也算對上司不敬。

“強詞奪理。”戰神冷哼一聲,卻也收了紫白電光,好整以暇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移山。”

禮尚往來,楊随也收起桃木,朝戰神一拱手:“還請您暫且去雲端等候,小神需一個時辰準備。”

而後,站到雲端的戰神,眼睜睜看着羅浮山方圓幾十裏被紅白兩種光芒連根擡起,村民們都井然有序地待在茅草房子裏。

有幼童好奇地趴窗戶往外望,被父母拉回屋裏。

卻只一盞茶的功夫,紅白光芒大作,托着羅浮山懸于半空,穩穩想着那南方去。

戰神趕忙駕雲跟上,山飛得不徐不疾穩穩當當,便是連一粒石子都沒落下。

如約一個時辰過,山體降落到一片廣袤無人煙的平原,紅白光芒絲絲縷縷散去,那白衣的山神招了雲停到戰神面前。

“這嶺南之地頗為偏遠,自戰争開始前,我便與村民商量,選定良辰吉日搬山而來,以徹底遠離戰亂。”楊随颔首低眉,徐徐解釋道,“只是不想今日上仙您便找上門來,令随頗感意外。”

“你這算盤倒是打得好。”戰神冷聲道,卻也挑不出他錯處,“楊随是吧?等戰事結束,我再來會會你這小子。”

“上仙說笑了,小神不過只是做了分內之責。”楊随再揖禮拱手,“敢問上仙,此次的天命是站在哪方?”

“你問這個幹嘛?”戰神警覺道。

楊随輕輕呼出一口氣,“小神不過是想,等戰争結束,給我轄地的百姓謀求一個可投靠的王朝。畢竟我不能讓他們一輩子待在羅浮山。”

“這次天命站在舊王朝,那些叛軍翻不出水花的。”戰神說,頗為複雜地上下打量了楊随,“後會有期了,臭小子,畢竟提一句醒,好好管着你養的九尾狐。”

“若此次賭局輸了,他會成為你的麻煩。”

“那小神就在這裏,祝上仙逢賭必贏。”

楊随久久地立于雲端,目送戰神遠去縮成一紫色的小點。

據文書記載,戰神同戰神的家臣,法術為雷系,呈紫光。

也許是戰神和其家臣都無法忘懷千年前的那場大戰,見九尾遺族如臨大敵。

天命啊,似乎也是因千年前的大戰,才有如今的天命。

如果戰神的賭局全盤皆輸,天命會不會易主呢?

但戰神上仙還算個仁慈的上司,給了他這無名小神中肯的囑咐。

那他祝上司逢賭必贏,也還算是情理之中。

“阿随,村民們都安頓好了。”剛在山神廟前平穩着陸,離未便一個猛子撲過來,“那什麽戰神有沒有為難你呀?”

“沒,那位上仙挺和藹的。”楊随回抱住狐貍,撫一撫他的後腦勺,“今天辛苦了。”

“唔,不辛苦,我可是有九條尾巴呢。”離未蹭了蹭楊随脖頸,“都臭了,阿随,該去洗澡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袋瓜子裏想些什麽。”楊随故作嗔怪。

“嘿嘿。”狐貍傻笑,“就,就在泉眼邊上洗一洗嘛,待會兒還得去幫村民修修補補。”

“修補完了惹一身灰,就又去洗澡?”

“阿随怎麽總能猜到我想什麽!”

“你那腦袋裏也想不出別的什麽東西了,能不好猜嗎?”楊随笑得無奈,暗自壓下了心頭的不安。

搬山是自己提的,狐貍是自己養的,若天命果真易主,那什麽懲罰都沖他一個人來吧。

總歸賴不到別人頭上,賴不到他的小狐貍身上。

戰争持續了三年之久,而羅浮山的百姓也适應了嶺南的氣候與環境,日子過得平安富足。

楊随分出靈識去山外探信,發現戰火已停,不免放下心來。

但待靈識将社稷之主探聽,傳來的結果讓楊随猶如被悶錘砸下,腦子裏嗡嗡直響。

舊王朝覆滅,新王朝誕生。

與此同時,天命易主。

而楊随搬山,算是幫了舊天命賭局一把,若新的天命追查起來,楊随難逃此劫。

那他的羅浮山,他的小狐貍......該怎麽辦?

羅浮山也許會誕生新的山神,可還需時間,且未知未定。

而就算新天命不會再揪着九尾狐一事不放,但離了楊随,離未這身份也難在世間行走。

九尾妖狐的傳說,在人界已經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

他的傻狐貍,耿直又單純,他若不在,指不定會被誰欺負。

楊随決定想一個周全的法子,在天命找上他之前。

“你最近有心事,我都聞出來了!”離未低頭咬了咬楊随脖子,尾巴将他作亂的雙手一捆,而後再細細嘗着他的唇舌,“不能和我說麽?”

“我能有什麽心事?”楊随裝傻反問,眸子裏泛着盈盈水光,令狐貍忍不住舔吻上去,纏綿又深幾分。

奈何手腳都被狐尾桎梏,楊随也懶得掙紮,由着他胡作非為。

“你每次這麽說,那肯定就是有心事。”離未悶悶道,忽而聲音狡黠一揚,“不說的話,今晚就別想睡覺了!”

唉,傻狐貍,你但凡能威脅得吓人些,我也不至于這般擔心你了。

楊随按捺住神思,輕輕将狐尾一掙,料到離未不肯放自己,便故意說話擾亂他心神:“尾巴,我怎麽數着你只有八條尾巴了?”

“啊,怎麽會?”狐貍一驚,果真松開他腳腕上的桎梏,楊随松了勁兒,得以将狐貍腿彎一勾,來了個上下颠倒。

手腕上的狐尾也随即松開。

楊随捏了捏小狐貍的下巴,輕笑說:“該我了。”

“阿随你使詐!”小狐貍嘟嘟囔囔,怪不服氣,被楊随捂住眼,堵了唇。

白光現,呈玉石的質感。

是楊随特有的靈力。

他将自己的元神分出一小塊,化為肋骨,安放在狐貍的身體裏。

這樣,狐貍便可擁有羅浮山靈力的庇護,其原形便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下來,也無法辨別出。

當然前提是,傻狐貍別在不認識的人面前,自現原形。

他會擔心的。

“阿随,你給我喂了什麽?”離未迷茫中帶了點兒慌張。

“糖。”楊随撤開捂住他眼睛的手,那對細長眸子迷離而懵懂,便是百年來都未曾改變。

楊随愛他的眼睛,愛他的樣子。

“你別騙我,明明是冰的,沒味道。”離未撇了嘴,并不相信。

楊随撥了撥他嘴角,想他笑一笑,“我不騙你。”楊随說。

離未将信将疑地由他擺弄,說:“好吧,那阿随你來,我不動了。”

傻狐貍。

楊随想說愛他,可這話太像訣別。

但如果不說,便是真的訣別,也沒機會再說了。

楊随不願做選擇,只吻他咬他。

将他好好在心上安放,便是赴死,也無所畏懼了。

楊随将一半的元神安放進羅浮山間,這樣哪怕失去山神,羅浮山仍有神力庇佑。

希望天界那邊趕快安排新山神接任他的位置。

元神沒入山石的一瞬間,天空的黑雲壓了下來。

楊随沒有擡頭看,只是轉身過去。

離未的紅衣在風中獵獵如旗。

“我出門一趟。”楊随擡了手,桃木枝桠生長,擋住了狐貍的來路。

“你去哪兒?”離未奮力砍斷枝桠,卻不料那樹枝交錯生長,如網如牆。

“我會回來的。”楊随說,黑雲在他頭頂緩慢而有力地形成了漩渦,他感覺他快要在地面上站不穩了。

但他仍舊強撐着平靜,對快哭出來的小狐貍說:“在暮春下雪的時候,我會回來。”

“你乖乖的,等着我。”

便是眼前一黑,楊随被卷入烏雲的漩渦中。

再一睜眼,便到了那傳說中的神罰洞窟。

作者有話說:

我個人不太擅長寫很強烈的感情波動,而楊随也表現得過于舉重若輕。

苦了小狐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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