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無能為力
第26章 無能為力
自古無情帝王家。
這是離未在前六十年的流浪裏, 聽到的人界傳聞。
而似乎祖奶奶當年也是利用這一點,讓殷商徹底分崩離析。
離未本身對這句話沒什麽印象,但自楊随這一世的生母被打入了冷宮後,他又重新想起這句話。
分明前一刻還許諾天荒地老, 下一刻便翻臉冷若冰霜。
淚水與哀求都挽留不回那決然的背影。
離未不管旁人的喜怒, 他守着那沉默的皇子, 看他用小木棍救地上一只受傷的螞蟻。
阿随在羅浮山的時候也喜歡這樣,小心翼翼地去拯救一條微不足道的生命。
離未說,阿随很善良。
但阿随卻搖搖頭, 說,他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随向來不把自己與善良挂鈎,他說那個詞語太過沉重, 也太過聖潔。
他承受不起。
可是在離未眼裏, 阿随就是那麽聖潔那麽善良,白玉一般無暇。
哦,對,阿随的原身就是白色的玉璧啊。
“小狐貍,你來了。”皇子聽到他的動靜, 起身轉過頭來,眉眼帶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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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離未應了聲, 信步走到皇子身前。
沒有前一世的體弱,皇子一把就将他從地面撈入了懷中。
“你又瘦了不少。”皇子捋一捋離未脊背的皮毛, 輕輕嘆息, “我偷偷留了碟禦膳房的糕點, 這次你一定要吃完。”
“你也吃。”離未用心念說。
皇子也習慣了他這般說辭, 自顧自抱着他來到房間角落的桌前。
離未被皇子輕放在桌面, 而後便眯着細長的眼, 看他轉身小心翼翼地打開櫃子,端出一碟只有三塊的桂花糕。
“你兩塊,我一塊。”皇子每次都是這樣分配,理直氣壯地偏愛他。
離未歪了歪腦袋,說:“我不愛吃甜的。”
“你什麽都不愛吃,挑食可不好。”皇子點一點他額頭,“三塊都給你。”
離未正要應答,忽而門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皇子捂了捂離未的尖耳朵,說:“你好好待在這裏,我出去看看。”
離未卻已然猜想到,是皇子那娘親,又在尋死覓活。
皇子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卻在住冷宮這幾年成了冷宮裏真正管事的。
他守着他娘親,在他娘親失控時陪伴她,以免她傷到自己,又傷到其他人。
身為狐貍形态的離未不能幫他處理什麽要緊事,只能在要緊事發生時在他身邊看着,準備替他抵擋随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例如上次他那弟弟耍詐,故意落水想要誣告他,被離未搶先一步救起來。
只鞋襪沾濕了些,那壞小子嚎啕大哭引來宮女侍衛,而皇子不慌不忙講明緣由,并當機立斷地請宮女侍衛們送那壞小子去太醫院。
“皇弟估計受了驚吓,這會兒說胡話呢,勞煩侍衛大哥宮女姐姐照顧了。”
“随出身卑微,言行粗鄙,不知哪裏惹怒了皇弟,若待會兒誰人問起,還請兩位幫忙說點好話。”
“随不甚感激。”
那次到底是配合着應對了過去,但離未不敢有半點馬虎。
所以皇子前腳邁出門,離未後腳便跟了上去。
婦人跪在碎陶片上歇斯底裏地哭號,皇子疾步上前奪過她手上的瓷片。
“娘親。”皇子輕聲地喚,真切而心疼,“娘親您看着我,我們起來裹傷,好不好?”
手......又劃傷了。
離未垂下眼,幾步隐了身形,便又是費了些許力氣,将地上那一大片碎瓷移走。
皇子得以将他母親順利攙扶起,注意到碎瓷片霎那不見,在眼底閃過驚愕。
離未慶幸着他沒去管這驚愕,小法術而已,也沒什麽好驚愕的。
只不過,牽扯到內傷,要緩一會兒。
還好有那枚肋骨。
這些年離未也在思考,這枚肋骨究竟是何來歷。
但看過楊随的元神後,他大致有了答案。
怕不是當時,阿随把元神分了一塊給他。
弄得他現在施展法術,紅光裏會浮現阿随特有的白色光華。
到底是分不開了,也好。
離未穩住身形,在皇子趕回房間前,繼續蹲坐在桌面,佯裝守着桂花糕的乖巧模樣。
而皇子也處理好手上的傷,特意将那只手藏在了袖子下。
“你怎麽還不吃啊?”皇子故作嗔怪。
“等你一起吃。”離未用心念說。
皇子單手摟了他,自言自語道:“我怕是真魔怔了,竟然和你這小狐貍說上了話。”
是真能說上話啦,離未不好多解釋,只“嗷”了一聲。
“不過,能說會兒話也好。”
皇子笑笑,不知想到了什麽。
“我會陪着你啦。”離未說,哪怕皇子不相信是他在說。
再怎麽冷靜淡然,也到底是個孩子,仔細揣測番,心思也不太難猜。
皇子撫了撫他脊背的皮毛,動作很輕,“我再想法子,給你弄些藥來,怎麽傷口一直養不好。”
唔。
你還說我呢,你也老是受傷啊。
晚上離未習慣性地睡皇子床頭,皇子特意蜷縮了身子,給他讓出一片寬敞的床鋪。
但睡着睡着,離未就往他懷裏鑽,冬天倒是暖和,但夏天就惱人得很。
不過皇子也不嫌他,該摟則摟,該抱就抱。
這也是他們在這冷宮裏生存,唯一能夠安慰到彼此的事情了。
皇子不摻和宮鬥奪嫡,只像還在羅浮山的時候,守着他的一畝三分地。
如果這也要奪去,那便太過殘酷與無情了。
“小狐貍,你說我是不是個很沒用的人?”
皇子摟着體溫逐漸消散的娘親,看着那梁上的白绫,微微地出神。
他問離未,但離未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我只知道你不是個沒用的人,而我是只沒用的狐貍。
皇子比離未想象中還要冷靜,這片刻功夫,他便已經吩咐了侍女太監下去準備相關事宜。
待會兒若外邊來了人,他還得分神去應對。
所以離未眼見着他将婦人安置在床鋪上,便是跪倒在地叩拜了三下,起身收斂了眸中的悲切。
哭泣悲傷會損耗心力,不宜使頭腦保持長久的清醒。
但離未巴不得他嚎啕一會兒,歇斯底裏一會兒。
有我呢。離未想這麽說,但離未又沒資格這麽說。
你連人形都化不了,你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這麽看來,大神仙說的還真挺對。
冷宮人命如草芥,便是前貴妃也是拿席子一裹,抛屍了事。
但娘親的死,替皇子引來了他那久未謀面的父皇。
女人嘛,不愛了可以丢掉,但兒子是親生的,流着自己的血。
父皇将皇子扔給了深居淺出的太後撫養,因太後不喜素色,皇子換下了一身缟素,只敢夜晚對着那一豆燈火,寄托對亡母的哀思。
但不管皇子住哪座宮殿,離未都緊緊跟随,并小心翼翼着,不被其他人發現。
離未到底是學聰明了些,皇子也說他聰明。
他還是想聽皇子叫他傻狐貍的。
輕輕舔掉睡夢中皇子眼角的淚,離未在皇子懷裏蹭了蹭。
不敢睡又不願醒。
在太後這邊住,冷清是冷清了些,不過基本的生命安全還是能夠保證,不似在冷宮無遮無擋,淨受人诘難。
只是太後奶奶的脾氣古怪了些,皇子每日在她眼皮子底下行走,大氣都不敢出。
但只要安分守己就好了,至少能一生平安無虞。
可皇子臉上,卻也少有笑容了。
“小狐貍,你有見過木偶戲裏的木偶娃娃嗎?”一日,皇子放下抄經書的毛筆,如是問着離未。
離未以前跟楊随在村裏看過木偶戲,但他搖了頭,不敢答。
“就是那種被人用線牽引着行動的木頭娃娃。”皇子寬容地笑了笑,“我感覺我就是那種木偶娃娃,被看不見的線牽引,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懼,不能有自己在意的事情......”
“和想要保護的人。”
“皇祖母說,自古以來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愛別離,求不得。但如果今生以身侍候神明,來世就可以在神的庇護下,無憂慮地度過一生。”
“可我今生就痛苦,等不到來世了。我想,皇祖母也是自己在騙自己吧,誰又知道來世的事情呢?”
“你會有個無憂無慮的來世,也會有個平安無恙的今生。”離未急忙說道,“有我在,我保證!”
“但你只是只小狐貍啊。”皇子撫着他毛茸茸的額頭,燭火映在皇子臉上,一半明一半黯,“我聽聞,像你這樣的狐貍應該生活在野外廣闊的天地,你怎麽就甘心在這深牆裏,陪我這麽多年呢?”
“能陪在你身邊,我怎樣都是願意的。”離未說,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皇子一怔,繼而失笑道:“啊,又出現幻覺了,你個小狐貍,怎麽會說話呢?”
“楊随!”離未咬牙喚着,爪子揪住皇子的衣襟,“是我在說話,也只有你能聽到我說話!”
“我知道你在騙你自己,我也知道我不能為你做什麽。”
“但好歹,我在陪着你,不管怎樣,你都不是獨自一人。”
“有什麽事,我們倆一起扛着,你別,你別又......”
你別又丢下我一個,獨自去承擔。
愛哭的老毛病犯了,眼淚珠子止不住地淌。
離未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也想自己有能為力。
可總是,事與願違。
皇子慌忙拍着他脊背,慌忙輕聲哄着:“對不起,小狐貍,我不該說這些喪氣話,對不起......”
“我好好活着,今生也好,來世也罷,我都好好活着。”
“小狐貍,你別難過......別難過了。”
離未的抽噎止了聲音,他帶着鼻音,甕聲甕氣地說:“阿随,不要說對不起。”
“阿随才沒有對不起誰呢。”
“我最對不起你呀,傻狐貍。”
“心疼了?可這才第二世。”
“您之後......就沒再找法子去帶他出來麽?打暈了帶出來也好啊。”
“我倒也想,但這輪回境內瞬息萬變,本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作者有話說:
太難了,我在想要不之後有幾世,我一筆帶過吧...
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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