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間煙火（正文完）

第40章 人間煙火（正文完）

楊随請假一周, 而今又回歸崗位。

一到社工站便收獲了督導親切的長輩式關懷，以及苗苗姑娘歡天喜地的咋呼和阿倩貼心的問候。

楊随一一謝過同事們的好意，說以後一定多注意身體。

照例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楊随繼續着未完成的工作。

苗苗小姑娘忽然蹬着轉椅過來, 問：“小随哥, 你家尾巴上哪兒去了？”

“我最近養病, 就把他交給小未的父母幫忙照顧。”楊随張口就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等病好了, 我再去接他。”

“那小随哥，你好好養病，多的工作可以交給我哦。”苗苗是個熱心腸, “然後就是, 多喝熱水。”

只不過有時候比較耿直。

楊随笑道：“多謝，心領了。”

離未現在離不得楊随，來工作之前，楊随便施法将紅團子縮小，揣進衣服的軟兜裏, 随身帶着。

每天早中晚三次，給小紅團子灌輸靈力。

待到年末放假, 楊随得按冥王囑咐的，去羅浮山休養。

同事們有圍在一塊聊放假安排, 幾個本地的都說過節還是會來社工站值班。如果沒有休養安排, 楊随也會自告奮勇地留在社工站, 畢竟他獨自一人, 總比別人拖家帶口的方便。

以往的新年是怎麽過的呢, 楊随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福利院的時候, 漫天燃燒的焰火。

他幾乎每一年都沒錯過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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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再往前推，推到前世，過年是人間的規矩，山神和狐貍湊熱鬧，會燙點兒火鍋，糊點兒燈籠，炸一兩挂爆竹，唬一唬村裏四處亂跑的小孩子。

焰火也會放，畢竟他和離未都懂術法。有一年不知是打賭還是什麽，就比賽般站人屋頂上，你燃一朵，我放一簇。

夜空的錦緞霎時被繡上千萬繁花，明明滅滅令人看花了眼。

看熱鬧的村民們不吝自己的掌聲和叫好，過年嘛，都歡歡喜喜的滿面紅光。

焰火爆發的聲響，以及一浪接一浪的鼎沸人聲，照理說是嘈雜的。

但楊随不覺得吵，他反倒覺得萬籁俱寂，對面的狐貍紅衣燦燦，孩子氣地擡高手，讓焰火在指尖綻放，還咋咋呼呼地叫嚷着：“阿随，你看！”

楊随順着他的指尖看去，夜空中是簇簇叢叢，漫天的桃花。

“花花送給你。”小狐貍獻寶一般誠摯，殊不知他肆意純真的笑容，才是楊随永世珍藏的寶藏。

風吹，焰火落如雨，楊随輕巧一躍，落到屋頂另一頭離未的前方。

狐貍細長的眼裏映着焰火白雪，以及身着如雪白衣的他。

對視的瞬間，不約而同勾唇笑着，楊随抽了自己束發用的枯枝，遞于狐貍時開出灼灼桃華。

小把戲，從狐貍還是團子的時候就玩起。

偏偏不管是團子還是眼前長身玉立的少年，狐貍總是會被這把戲逗得歡喜。

“也送給你。”楊随輕笑，便是被小狐貍接過花，拽了手腕拉入懷中。

四目相對，鼻息相纏，離未勾起好看的眼，說：“你頭發散了，阿随。”

楊随任他擺弄，冷風也被他們相擁着煨暖。

小狐貍手法笨拙，先将花枝別到楊随耳後，再輕而慢地給楊随如瀑的青絲绾上歪扭的發髻。

“唔，有點歪。”離未懊惱地蹙了蹙眉。

“不要緊的。”楊随寬容地笑笑。

狐貍得了鼓勵，便将花枝取了，作發簪斜插/入青絲的髻子。

桃花襯人，哪怕楊随一襲素白，也染得幾分耀眼。

小狐貍便是癡了一般，往山神額前落下一吻，卻不想專心看焰火的村民們發覺了他倆在屋頂上的小動作，好事的便開始大呼小叫起來。

惹得紅衣白衣兩位少年不約而同紅了臉，離未扣了楊随的腕子，也不管天上的焰火地上的人聲，施了個法飄飄然落地狂奔。

可憐山神發間的桃花，在二者匆忙之中落在了雪地上，綴出一抹早來的春色。

焰火的術法還在繼續，天上人間姹紫嫣紅，燈火安寧中長樂一片。

年年如此，狐貍與山神十指相扣，一如既往地許下了個歲歲如是。

楊随現在想來，那福利院每年的焰火，莫非是小狐貍的手筆。

他們在一起看了兩百年的焰火，而今總算是又再續上了。

離未陷入了一個悠長的夢境裏，他以原形縮在一扁扁的蒲團上，對面玉榻上半卧着繡花的美人。

美人有一下午一下地撥弄着銀針，繡了半天也不知繡什麽花樣。

“哎喲，小家夥，你說說我該繡什麽花兒啊？”美人便是放下針線擡了臉，精細眉眼與離未曾在祖奶奶畫像上看到的如出一轍。

“祖，祖奶奶！”小狐貍立馬直起身子，擡了倆短爪子拱手作揖。

美人被他這憨态可掬的模樣逗得失聲笑道：“還蠻講禮數的嘛，小家夥。”

離未不好意思地收了倆短爪子，讪讪道：“我，我沒想到有一天能見到祖奶奶您。”

“那是因為你已經死了啊。”美人笑眯眯地輕快說道。

“啊！”小狐貍吓得立馬毛都炸起來了，“冥王大人不是說，有阿随在，我不會死的嗎？”

看真把孩子吓得連冥王都搬了出來，美人只得往回哄：“好啦好啦，吓你的，你能見到我也是因為冥王大人的囑托。”

離未把自己炸起來的毛順回去，迷惑不解地望着自己尊敬且愛戴的祖奶奶。

美人将繡花針和白錦撥到一邊，懶散下了玉榻，到小狐貍跟前将他攔腰抱起來：“而且我能從那該死的輪回境裏出來，據說也是多虧了你。”

祖奶奶，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離未耷拉了眼角，瑟瑟發抖，尾巴都不敢動......哦，沒有尾巴了。

但這個熟悉的抱法......

“看來你是真不記得了，我們在輪回境裏見過呀。”美人嗔怪地點一點他前額，“用我創下的術法放火燒我，膽子可真大啊。不過看在你是為了救我孫子的份上，就原諒你啦。”

“您是阿随的皇祖母？”離未瞪大了眼。

“算是吧。”美人撸了撸他後頸肉，感慨道，“小家夥，你要再長胖點兒就好了，抱着好硌手啊。”

但離未難得沒被帶偏，思路清晰道：“那祖奶奶，冥王大人是囑托了您什麽呀？”

“就給你一條尾巴呗。”美人無所謂道，“省得我孫兒再給你灌滿六十年的心頭血。”

心頭血......這就是冥王大人口中的解救法子？

“哎喲喲，果然心疼了。”美人瞥着他黯下來的臉色，啧啧嘆道，“你自己都這樣了，還管他灌心頭血啊。再說你要争氣點，何至于六十年才長出一條尾巴。”

唔，離未耷拉了耳朵，聲若蚊蠅地嘀咕：“我知道我很沒用啦......”

委屈了，懊惱了。

美人見勢不妙，只得又哄：“哎呀，別難過啦，你還是挺厲害的一小狐貍。長不出尾巴也沒事兒，祖奶奶給啊，就當給你和我孫兒的份子錢啦。”

離未雖然挺受用，但還是要提醒祖奶奶：“阿随也不算您孫子啦，阿随又不在輪回境裏面了。”

“怎麽還較真兒起了這個？”美人挑一挑眉。

“因為我不能讓阿随的輩分比我高。”小狐貍一本正經地揚了腦袋。

美人哭笑不得，撫了撫他後背上的毛，“你還怪可愛的。”

“謝謝。”離未非常謙虛地一颔首，而後被祖奶奶拍了一巴掌。

“你這次要醒過來，人間那邊該是過了三年，畢竟我再快，也不能讓你立馬長出尾巴來。”

“唔，我知道，勞煩祖奶奶操心了。三年的話，我不要緊的。”

美人托腮看着紅色光暈裏沒有尾巴的小狐貍，卻又是起了逗弄心思，說道：“如果你的阿随要緊呢？三年诶，按人間的算法，是三十六個月，一千零九十五天。”

小狐貍卻坦然地搖搖頭，咧嘴笑道：“也不要緊的，因為他是阿随啊。”

“啧，說不過你。”美人別過臉，重新拿起白錦和針線。

離未遠遠地看了，問：“您想好要繡什麽花兒了麽？”

“就是還沒想好。”美人拿銀針戳了兩下，“你有什麽好提議？”

“嗯，繡桃花吧。”離未不假思索道，“桃花好看。”

美人手指一頓，意有所指道：“怕是人比花嬌哦。”

離未有點臉紅，還好現在是毛茸茸，“阿随，阿随肯定是比桃花還好看啦。”

“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神仙。”

楊随把日子都安排妥當，一月月一年年，慢條斯理地過。

他是滿打滿算了六十年，但後來冥王找到他，說再等三年就行了。

“我給你請了個幫手。”冥王笑眯眯地說，“不過，這三年的心頭血不能斷，畢竟大補呢。”

“勞煩前輩了。”楊随揖禮道，紅團子長大了圈，現在是正常小狐貍的體型了，只不過體重還是很輕，“莫說三年，六十年的心頭血我都不會給他斷。”

“他可是，給了我九條尾巴啊。”

楊随回了羅浮山，現在已不複數百年前的光景，身為前山神的他還需買門票了才能登山。

然後他原先那簡陋的山神廟，而今也被裝修得富麗堂皇，熱情的導游姑娘滔滔不絕地給游客們講述山神楊随的傳說。

山神本人：“......”

也沒什麽故事，怎麽就成傳說了？

楊随溜出人群時，導游姑娘正興致勃勃地講山神搬山至嶺南，躲避戰亂的故事。

這也是他和小狐貍命運的轉折點。

這段時間楊随也在思忖，數百年前的自己應想個什麽樣的法子，才能做到十全十美。

可他本就無心站隊，一切出發點只為羅浮山生靈，談不上是幫了哪方，礙了哪方。

只不過在上位者眼裏，他一切行動都會附上別的含義吧。

那麽尾巴，你對此又是怎麽想的呢？

你是否怨我自作主張......

懷中團子呼吸平穩，似在好夢裏。

楊随失笑，笑自己在想什麽亂七八糟，小狐貍才不會管他作出何種決定。

小狐貍只管尊重并支持他所有任何決定。

羅浮山腳，住戶較數百年前稀少了許多，都以開民宿農家樂為生。

楊随所在民宿的主人家健談，給他仔仔細細說了遍近年來羅浮山的發展史，留守在山裏的多是中老年人，舍不得故鄉嘛，年輕人耐不住清淨，一般都在G市或者其他繁華城市打拼。

“倒挺符合山神大人的期望。”主人家說，“他說年輕人就該多出去看看，不要限制于羅浮山。”

楊随微一愣神：“啊？”

主人家抱歉笑道：“哦，不好意思，又犯了什麽事兒都能扯上山神大人的毛病了。我女兒都說我們老一輩三句不離山神楊随。”

“不要緊的，我只是沒想到......”楊随斟酌了會兒，謹慎問道，“說句冒犯的話吧，我聽聞山神已是數百年前的傳說，為何你們還對他念念不忘呢？”

“害，這有什麽冒犯的。”主人家爽朗笑道，“确實，我們沒一個人真正見過山神，按照傳說來講，他消失在某陣風暴裏，便再無音訊，連帶着他的那只狐貍也不見了蹤跡。”

“我的先祖們在山林中穿梭尋找多日，正值灰心喪氣之際，忽逢甘霖，不徐不疾，恰如那失蹤山神汩汩不絕的神力。先祖中有智者慨然下拜，向着整座羅浮山叩頭行禮，再向衆村民解釋，說山神之力仍在羅浮，哪怕不見山神其蹤，但他确實從沒離開過羅浮。”

“于是衆人依舊給山神廟供奉上香，而也如智者所言，山神一直庇佑羅浮山風調雨順，庇佑羅浮山民事事如意。”

“我們這輩多是聽山神傳說長起來的，他那些事例我可以說是倒背如流了，所以順口就會提到他。”

“我們這裏的人啊，不管信他還是不信他，總歸是感謝他的。”

楊随颔首笑道：“我知曉了。”

楊随繼續着白雲社工站裏的工作，開年後他們站子搬到新地方，寬敞亮堂了許多。

每天下午來寫作業的小朋友們翻了倍，按督導的安排，是要他們這幾個小年輕輪流值班，但奈何其他人沒楊随那般得心應手，被一群小祖宗折磨後直言，還是讓楊随包了這個項目吧。

“我可以給小随哥我半個月的工資！請您務必幫我脫離苦海！”苗苗姑娘聲淚俱下。

楊随擺擺手，和阿倩一同哄住這一驚一乍的小姑娘，說不要她工資，讓她直接跟督導商量商量就是。

恍恍然，已是往昔之事，社工站的同事來來往往，三年便沒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苗苗和阿倩被調到了其他區的社工站，趙督導忙碌好些年也準備退了休。

楊随守着白雲社工站，猶如當初守着羅浮山。

趙督導推薦他升職，說他經過這幾年的鍛煉，已經有資格升任督導。

楊随也沒推辭，只說定不負督導期望。

他還是會時不時遇上安安老師，現在安老師帶着她第二屆學生。

蘇延小同學雖沒考上Z大，但也很不錯地考上了楊随的母校，H大。

何女士很高興，蘇延拿到通知書那天，她快活地唱了好幾首歌兒。

不過他們一家人還是沒有搬出白雲社區，何女士說住習慣了，不舍得搬。蘇延是不舍得白雲三中，不舍得他親愛的安安。

不得不說這小同學很有一套，現在已經把安安老師變成了他唯一的安安。

楊随對此有些好奇，見着安老師出來溜貓，裝作不經意地八卦了一番。

安安老師面頰微紅，說，因為一千枝粉玫瑰吧。

一天一枝，送滿一千個日子。

楊随為路邊的黃花槐松了口氣，幸好小同學開竅送玫瑰。

小賣部的爺爺走了，奶奶獨自守着店。

楊随一有空，會去小賣部裏坐坐，陪奶奶聊天。

奶奶時不時念叨着爺爺，情緒不是很悲傷，只是默默的懷念。

她偶爾會問楊随，說你那個穿紅衣服很好看的女朋友呢？你們有沒有訂婚呀？

楊随按着心口，紅團子沉睡在他衣兜裏，他們時時刻刻都沒有分開。

楊随回答奶奶說，我們訂婚了，等他旅行回來，我們就結婚。

當日子慢慢翻頁而過，轉眼又到了一年暮春。

楊随提着新買的日用品，緩步走在暮色餘晖裏，身後是開得熱烈的木棉花。

晚風徐徐吹拂，木棉白色的絨絮似雪般紛紛揚揚。

楊随感到心口一熱，那睡在他衣兜裏的小紅團子輕輕飄到半空，他下意識地丢掉手中物什，伸手去接。

那紅團子悠悠旋轉，蓬松成體型正常的狐貍，“刷”地一下生出綴着一縷雪白的大紅尾巴。

狐貍徐徐落下，猶如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從天而降。

楊随又一次接住了他。

這一覺，睡得好漫長呀。

離未迷迷瞪瞪睜了雙眼，卻見木棉花開如火，漫天絨絮似雪紛飛。

他對上楊随的黑眼睛，不自覺笑出聲來。

他就說嘛，楊随不會騙他。

作者有話說：

暮春也是會下雪的呀~

悄悄說一個彩蛋，之前我朋友給我畫封面的時候，小狐貍的尾巴留的白挺多。

我就說按文裏的描述，小狐貍就尾巴尖兒上有一點白。

我朋友特好人，就給我真只留了一點白，然後把那一點修成了個小愛心的形狀。

她說，這就是連尾巴尖兒都是愛你的形狀。

本來是想讓大家自己看出來的，沒想到把封面上傳後，圖太小了，根本看不清尾巴尖兒的形狀......

這裏就說一說吧，好歹是我朋友的巧思，不能被我浪費了。

然後我想了想，适合尾随這一本的歌兒，應該就是周深的《請篤信一個夢》。

而這一本的緣起，就是我看了《姜子牙》後萬分糟心，一直在想什麽才是真正的神。

于是我寫下了楊随，當然楊随不算是很合格的神仙啦，這一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就不說了。

小狐貍的靈感來自于《姜子牙》中的小九姑娘，以及《小王子》裏面的狐貍。

這個故事能夠誕生，是因為我又有一天逛知乎，看到一個提問是，假如公狐貍下山去吸陽氣會發生什麽。

然後，就有了腹黑社工撿到癡呆狐貍。（所以你們大概就知道為啥我們這個系列叫知之為知之了，純屬作者本人無聊逛知乎，看到有意思的梗會寫一寫）

這個故事的開始很随意啦，名字也取得很随意，《尾随未遂》，諧音梗扣錢！

我的一個宗旨是，起不來書名就把主角名放進去當書名，非常的省事兒。

另外這個書名也是把隐藏的刀，我在寫小狐貍和阿随在輪回境裏面的故事時，每次看到書名就會心肌梗塞。

尾随未遂，翻譯成大白話，可不就是沒有跟上你嗎...

我殺我自己。

最後的最後，謝謝大家一路看過來，番外會不定時更新，以及下個故事再見啦~

完結撒狐貍~

離未：？？？

番外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