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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開玩笑。”

在景程困惑的眼神裏,宋臨景回避般緩慢移開了視線,仿佛方才無關痛癢的越界從未發生過。

他捏着杯子的指節泛白,唇角本就微不可見的弧度也盡數收斂。

宋臨景被朋友該有的分寸感限制着,主動向後退了半步,輕輕拍了拍景程的背,說道:“你想怎麽做都行。”

他已然恢複了公式化的平靜,玩笑話裏都沒有半點輕快,語氣淡得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

“随你喜歡。”

……

雖然宋臨景及時做了補充,兩人後續的交流也沒受到什麽影響,可那句詭異的“沒人比我更符合了”,在景程一覺醒來後,卻莫名變得不依不饒起來。

越品越怪……

直到被叫來店裏核賬,景程都還忍不住想反複拎出來琢磨。

“出趟差受什麽刺激了……”景程倚在吧臺的角落,叼着根剛用來喝雞尾酒的吸管,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雖然宋臨景那句話跟語境結合起來有些微妙,不過仔細想想,人家說的也是事實。

認識時間最長,相處久了沒膩,對彼此知根知底,願意縱容甚至助長景程的爛脾氣……

世界上除開宋臨景,還真不見得能找出滿足條件的另一位來。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都才十六歲,滿打滿算,已經過去整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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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關系在最開始也确實有些複雜——畢竟景程的母親景兮,曾是宋臨景父親宋楓的情人。

這從不是什麽光彩的身份,但僅憑這點,倒并不足以讓景程産生多餘的困擾。

畢竟景兮不太體面的名聲,一直是那個圈子裏永不過氣的有趣話題。

一個聰明美豔的女人,帶着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從容游離在多位優質男性的身邊。

當過幾回秘密情人,邁入過幾次婚姻,得到過幾筆巨額遺産和安撫金。

旁人常拿“交際花”、“gold digger”乃至更難聽的詞來形容景兮、攻擊景程,但當事人卻似乎并不抗拒承認這些。

景兮總會在景程懵懂又痛苦地對她表達困惑時,溫柔地笑着命令他噤聲,眼神冷漠且空洞地告訴景程——她享受這樣的生活方式。

“別人的看法對你來說很重要麽?為什麽不能忍忍?難道你不希望媽媽快樂麽?”

景兮喜歡這樣反問。

只是洗腦般的反複強調,沒有安撫,也不肯施舍給景程半句解釋。

而景程當然希望媽媽快樂。

所以他從小便對這些混亂司空見慣,甚至早已麻木得分辨不出什麽是正确,什麽是背德,什麽該遭摒棄,什麽該是常态,什麽是人格上的自洽,什麽是健康的情感關系,以及,什麽才是普世意義上的穩定生活。

至于搬進宋家,則是在他即将升入高中那年的立夏。

景程經歷過太多個類似的場面,在去的路上,他也習慣性地預想了無數種,那位宋家獨子可能會有的反應。

憤怒、怨恨、嘲弄,這些都太過基礎和普通。

對他們兩位入侵者大打出手,大家熱熱鬧鬧地互相咒罵才足夠難忘。

他甚至自虐般希望對方沒被培養出半點虛僞的涵養,能幹脆利落地往他們母子臉上啐幾口最好。

可宋臨景顯然和其他被破壞了家庭的人不太一樣。

他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安靜站在宋楓旁邊,周身仿佛被清晨的薄霧籠着,琥珀色的瞳仁少了該有的光澤感,除了牽扯嘴角的動作有些僵硬,便再看不出其他情緒波動地向兩人颔首問好,公式化地表達着歡迎。

像個失去了感知能力的精致人偶。

無趣、但很漂亮的人偶。

而這無疑在某種程度上激起了景程的破壞欲。

正如後來宋臨景的總結一般。

他讨打的天賦大概确實是骨子裏帶的。

按照經驗,他們不會在這裏停留很久。

景兮的感情一段又一段,總是轟轟烈烈開始,再倉倉促促結束。

景程沒必要去讨好這個家原本的主人,對這個“受害者”也沒什麽多餘的同情,更不用惦記着該給對方留些好印象。

所以他的喜惡只随心情游移,從來都懶得裝。

但起了玩心的景程,有時候甚至都摸不準自己的想法。

他條件反射般拒絕了宋臨景伸過來的手,卻沒打算等對方的反應,就直接且迅速地抱了上去,還故意貼着人的耳側,語氣極近溫順柔軟地胡言亂語:“既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那我能叫你哥哥麽?”

而宋臨景顯然對這樣無恥的親昵接受不能,不禁抗拒地将他狠狠往外推了個踉跄。

少年人沒修煉到位的冷淡從容被掀了底,讓景程用“熱情”,輕松撕扯出了條狼狽的裂縫。

宋楓環着景兮的腰,不僅沒準備替親兒子出頭,反而還蹙起了眉,不滿地提醒:“臨景,對弟弟要友好一點。”

……

雖然宋臨景只比他大幾天,但并不妨礙景程以此為由,繼續讨這個便宜哥哥的嫌。

情人的孩子登堂入室、肆無忌憚,而名正言順的那位,卻只能忍受對方隔三差五的騷擾撩撥,說起來實在可笑。

而宋楓也很快便幫景程辦好了入學手續,他順利轉進了宋臨景所在的班級。

景程長得好看,善于利用從母親那繼承來的出衆外貌,更享受于成為人群的焦點。

可在這個所有同學都注視他、議論他的時刻,本該和他最“親近”的宋臨景卻無動于衷。

裝不認識?

景程不太滿意。

對方坐在教室的後排,正平着唇角,低頭翻閱着一本哲學相關的書籍。

初夏的陽光散漫地透過窗紗,給宋臨景略顯淩厲的五官輪廓暈上了一層溫和。

景程頓時有了惡劣的新想法。

他放棄了原本乏味的自我介紹方式,總是蕩着虛浮笑意的眼睛彎出了漂亮的弧度,神态輕佻,語氣輕盈:“大家好,我叫景程,程序的程。”

他不加遮掩,直白露骨地注視着遠處的宋臨景,微微頓了幾秒,才意味深長的繼續說道:

“宋臨景的景……”

風适時地吹進來,替走了神的好學生将書頁向後胡亂翻動了幾頁。

在同齡人無意義的起哄和嬉笑中,景程的目的達到了。

宋臨景終于和其他人一樣,将全部注意轉移到了他身上,毫無波瀾的臉也終于有了表情。

可那卻依然不是景程所期待看到的。

沒有厭惡和羞惱,那只是一種因無法理解而産生的困惑。

無比真誠的困惑。

後來怎麽收場的,他早就不記得了。

景程只記得在當晚回家的車上,他與宋臨景分坐在後座的兩邊,司機帶了新出爐的點心給他們填肚子。

幾口吃幹淨半盒的景程又無聊起來,他偏頭看着神色如常的宋臨景,怎麽想都覺得不夠痛快,自然就再次成了先沉不住氣的那個。

他突兀地主動開口挑釁:“喜歡我的自我介紹麽?”

宋臨景捏着栗子酥的指尖微頓,語調卻依然平淡:“還好。”

“你不會覺得困擾?”景程有些詫異。

宋臨景搖搖頭,擡眼與他對視:“你如果讨厭我,或者想讓我讨厭你,其實可以做得更過分些,這些小動作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兩人搬到一起住的幾個星期以來,宋臨景對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

“臨景哥哥,你真奇怪。”景程被對方的誠實逗樂了,陰陽怪氣的同時卻也忍不住進一步好奇道:“你爸和我媽的這種關系你不介意?”

“不覺得我們惡心?不想我趕緊滾出你家?”

宋臨景動作一滞,又半天沒出聲,也不知道是在認真思考,還是在對那個膩歪的稱呼建立耐受,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答道:“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更與你無關。”

……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宋臨景都不是個喜歡講廢話的人。

哪怕這麽多年,在各方面的潛移默化下,對方早就改掉了一板一眼的“壞習慣”,但昨晚那種沒頭沒尾的玩笑,從他嘴裏說出來依然有點詭異。

“景哥,景哥啊!”

夜班經理如死了爹般凄厲的哀嚎,頓時将景程從斷斷續續的回憶裏扯了出來。

景程用舌尖頂了頂腮,又将他已經不知不覺咬扁的吸管吐了出來,被酒精潤濕的薄唇泛着健康的紅,他不耐煩地擡擡下巴,示意對方有話說話:“行了,別光哭喪不念詞兒。”

曲經理氣都喘不勻地跑到他面前,手指着前廳的方向,急得直跺腳:“我的親老板啊!你快去看看吧!”

小曲經理哪都好。

上能孝敬督查,下能撫慰員工,唯一的缺點就是愛小題大做,客人劃拳的聲音稍微喊響點,他都要踱起小碎步,寸步不離地盯上好一會才能放心。

本就煩躁的景程,根本沒把對方常态化的慌亂當回事,從桌面上随便撈了個打火機,邊點煙,邊無精打采地嘟囔:“上吐下瀉找保潔,打架鬧事找保安,騷擾撿屍找警察,酒精中毒找急救。”

“消防、稅務、工商、掃黃辦的來了就說負責人不在家,送個果盤打發走,我改天閑着一定親自去登門磕頭。

“跟你講了多少次,別天天遇到點事兒就景哥長,景總短的,給你發工資不就是為了讓我能躺着數錢麽。”

然而曲經理卻沒有半點被安慰到的樣子,依然吊着嗓子磕磕絆絆地嚷:“你親自招進來的那個新營銷,疑似被人下藥後過敏休克、口吐白沫找誰啊?”

“操!這你不早說!”景程瞬間清醒,他用指尖迅速掐滅香煙頭部才冒起的火星,單手一撐,騰得從小吧臺裏翻了出來,徑直朝外廳跑去,“都找!都找!”

“趕緊打電話,讓楊警官多帶點人來!”

随着景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被他遺落在原地的手機屏幕卻突然亮了起來,兩條簡潔的消息提醒一上一下平行排列着:

[宋臨景:餓不餓?我今晚沒工作安排,十五分鐘到你店裏。]

[宋臨景:想吃栗子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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