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酒窩

酒窩

星期六，喬楓晚起了個大早，還陪着母親姜媛去了菜市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一衆阿姨對她的誇獎，聽到最多的莫過于什麽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之類的胡話。

出菜市場的時候，喬楓晚在姜媛耳邊低語：“現在賣個菜，都要練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嗎？”

換來姜媛女士一對白眼。

喬楓晚爸媽早年在鄰城打工，小學有一段時間，學校好多同學出水痘，喬楓晚為了不上學，主動被傳染了。

結果，她出個水痘都比別人精彩，又是發燒，又是暈厥，暈倒的時候還抽筋翻白眼了，這下可把喬爸喬媽吓到不行，當下決定回安城發展，怎麽着，都要把孩子養在自己身邊。

喬楓晚的父親喬萬山是個廚師，夫婦倆經過一番商量，決定在安二正對面開個面館。

*

蘇積成到達喬家面館的時候，是上午十點鐘，奇怪的是，面館竟然沒有開門，緊閉的大鐵閘上貼了一張大紅色的紙，上面寫着“家有喜事，歇業一天”。

蘇積成盯着“家有喜事”四個字，努力回憶了一下，喬楓晚好像只是叫他來家裏吃飯，沒有說家裏有什麽喜事。

店裏沒開門，蘇積成決定走後門，那晚下大雨，喬楓晚就是讓他送她到後門口的。

剛轉彎進了後門口的小巷子，蘇積成就撞見迎面晃蕩過來的喬楓晚。

這是兩人重逢以後，蘇積成第一次見沒有穿校服的喬楓晚，他小貓一樣的圓眸，好像是受了什麽刺激，莫名放大。

喬楓晚穿着一件天藍色花花夏威夷風格襯衫，下面跟着個大褲衩，腳趾夾着人字拖，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拖着個小車，小拖車裏還堆着三個綠皮西瓜，蓬松淩亂的短發被小巷的風一吹，她微微眯起雙眼，表情着實享受。

看到蘇積成後，喬楓晚秒變興奮臉，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蘇積成！來的挺早啊！”

蘇積成上前幾步，順手接過喬楓晚的小車：“我看前面寫着‘家有喜事’，你們家有什麽喜事嗎？”

Advertisement

喬楓晚不假思索：“我媽懷二胎了。”

“……”蘇積成眼中劃過一絲驚訝，片刻，恢複淡定，微微一笑，“恭喜你，要做姐姐了。”

喬楓晚就喜歡看蘇積成這種正經嚴肅中又透着些意外的小表情，她老覺得這人的臉上有一條看不見的“秦嶺—淮河線”，有酒窩的下半部分笑起來像個小孩兒，尤其是露齒笑的時候，甜到喬楓晚路都快走不動道了，幸好他鮮少露齒笑，不然喬楓晚感覺自己兩條腿遲早要廢！至于另外一部分，大概就是酒窩以上的部分吧，尤其是眼睛，透着一股子同齡人沒有的成熟和憂郁，有時候看着，還挺讓人心疼的。

“逗你玩呢！其實是我爸矯情，說自己的面太好吃了，怕慕名而來的客人吃不着會失望，寫個‘家有喜事’，引起客人共情，可以降低失望程度。”

蘇積成：“叔叔還挺有想法。”

*

兩人進屋後，喬楓晚将小推車放在樓梯拐角處，彎腰一把撈起兩個西瓜，朝着蘇積成點了點下巴：“來，同桌，幫個忙，剩下那個瓜交給你了。”

喬楓晚說完，大步流星地上樓，徒留一人一瓜在樓下。

好像是生怕樓上人不知道自己回來了一樣，喬楓晚的腳步聲重到像在拆樓，蘇積成擡眸望着這人誇張的動作，酒窩一點點變深。

樓梯轉彎位置，喬楓晚回頭：“蘇積成，你怎麽還不上來，是抱不動嗎？抱不動先上來，我一會兒再下來拿。”

蘇積成這才回過神：“抱得動，這就來。”

喬楓晚見蘇積成彎腰去撈西瓜，才笑眯眯轉過頭，朝着二樓大叫道：“喬萬山同志、姜媛女士，蘇積成來啦！”

聞聲，姜媛穿着她的大紅色波西米亞碎花大長裙從卧室小跑出來，手上還拿着睫毛夾和小鏡子：“積成來啦，快給阿姨看一眼！”

結果就看到自己女兒抱着兩個瓜堵在樓梯口。

“積成呢？”姜媛略失望，探頭問道。

“後面，着啥急？”喬楓晚微微側身，為她的母親讓出一條最佳觀賞大道，樓道傳來徐徐腳步聲，三秒後，蘇積成抱着一個西瓜，出現在姜媛的視線裏。

少年今天穿了件寬松白色T恤，灰藍色牛仔褲，白色運動鞋，估計學習太忙沒時間剪頭發，額前碎發搭在他又長又翹的睫毛上，為他增添了幾分淩亂美。

喬楓晚也順着姜媛的眼神望過去，盡管幾乎日日相對，她還是微微一怔，怎麽同樣是抱西瓜，人家就抱出了一道風景線呢？

再低頭瞅瞅自己，算了算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顏控姜媛女士眼睛都直了：“老公，老公，老公，快出來，積成來啦！”

《西游記》十級學者喬楓晚同學總覺得她媽在喊：“珍珍，愛愛，蓮蓮，快出來撞天婚，配女婿喽！”

喬萬山正在廚房忙活，廣播聲音開得太大，他根本沒聽到老婆的呼喚。

“阿姨好！”蘇積成跨上最後一級臺階，對着姜媛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叫了聲。

姜媛忙道：“你好你好，哎呀，來就來了，怎麽還帶禮物呢！快快快！給阿姨，重死了吧！”

喬楓晚翻白眼：“姜媛女士，西瓜是你剛才叫我下去買的。”

姜媛也回敬了喬楓晚一個白眼：“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讓客人拿這麽重的東西！”

喬楓晚懶得跟她失去理智的母親掰扯，起步朝廚房走去，手上抱着兩個瓜，她很熟練地側身用手肘頂開了廚房門，就像是三峽大壩開閘洩洪一樣，廣播的聲音一下子塞滿了整個客廳，喬楓晚把西瓜放好，關掉了她老子的收音機。

“嘿！小兔……”喬萬山正要發作，一轉頭看到三對眼睛盯着他，吓得他手起刀落，登時對一只雞處以斬首之刑，然後，好像是看到了什麽緊要的東西，放下刀與雞的喬萬山匆匆走出廚房，視線落到姜媛臉上，旁若無人道：“老婆，你的臉怎麽這麽紅？過敏了嗎？”

姜媛果斷拿起小鏡子左照右照，半晌，确認沒有過敏，才松了一口氣：“剛才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念我，我站在陽臺喝水，連打了三個噴嚏，不僅噴了一地水，還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蘇積成看向喬楓晚，後者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話說，真有這麽準嗎？

喬萬山是個寵妻狂魔，姜媛不管做什麽，他都能将其合理化：“挺好，就當澆花了呗！咬舌頭可能是上火了，等下我熬點下火湯給你喝。”

姜媛豎起大拇指：“老公真棒！”

屋內氛圍瞬間變得有點微妙，蘇積成抱着個西瓜，默默将視線轉移到地面。

敏銳如喬楓晚，一眼瞧出她同桌的不自在，無聲漂移到蘇積成身邊，小聲道：“讓你見笑了。”

蘇積成抽出一只手，以拳掩口，眼中是難掩的笑意：“我覺得叔叔阿姨這樣，挺好的。”

“現在是挺好的，咱倆要是再不出聲，接下來的畫面，可能就少兒不宜了。”為了防止真的有意外出現，喬楓晚重重咳了幾聲，“喬萬山同志！有客人呢！稍微忍耐點哈！”

喬萬山這才把黏在姜媛身上的眼神移到蘇積成身上：“蘇家的小孫子，我記得，你跟晚晚一起上幼兒園的那一年，咱們還一起吃過年夜飯，一眨眼長這麽高啦！”

蘇積成莞爾：“叔叔好。”

喬萬山本來想拍拍蘇積成的肩膀，手伸到一半發現自己沒洗手，又縮了回來，嘿嘿一笑：“小夥子，會做菜嗎？”

喬楓晚愕然，硬轉話題可還行？

蘇積成也沒想到喬叔叔會問他這個問題，下意識看了一眼喬楓晚，臉頰上漾起淺淺的酒窩：“略懂皮毛。”

喬萬山眼前一亮：“小夥子，來，快進來，跟叔叔過兩招！”

喬楓晚本來以為蘇積成會拒絕，結果聽到他說：“過兩招算不上，給您打打下手可以。”

說完，少年就跟着喬萬山進了廚房，臨了，還很自覺幫忙将廚房門關上了。

喬楓晚兩眼一突，這算怎麽回事？

“媽，你也不管管你老公，人家蘇積成好歹是個客人，他怎麽能讓客人進廚房呢？”

姜媛噗嗤笑出了聲，自從記事以來，她這個女兒只有在有求于她或者着急的時候才會叫她媽，眼下這種情況，肯定是屬于後者，喬楓晚一着急，她這個當媽的反而淡定了。

姜媛拍了拍她的波西米亞大長裙：“進廚房怎麽了，在我們家，廚房就是男人的天下，不會做菜，将來娶不到好老婆，你爸是在幫成成呢！再說了，當年子健第一回來咱們家吃飯，也被你爸拖去廚房了，你還記得你當時的反應嗎？”

喬楓晚是真不記得了：“我什麽反應？”

“你當時笑到倒在沙發上，都快要抽抽了，怎麽今天到了積成進去，你就着急了？”

“是嗎？我那還不是年紀小，不懂事！”喬楓晚摸了摸鼻尖，視線轉移到陽臺，“你就慣着吧，總有一天，你老公要被你慣上天。”

“那可不是，我自己老公，我不慣着誰慣。”

喬楓晚聽姜媛女士秀恩愛已經聽到耳朵要起繭子了，于是默默走向陽臺，十點多的太陽，金燦燦的，喬楓晚瞧了一眼陽臺的綠植，她媽噴的那點神仙水早就蒸發了，喬楓晚拿起澆花壺，正準備澆水，下一瞬，身子一歪，被跟着出來的姜媛拉到蔭涼處，還怼了塊鏡子到喬楓晚面前：“我的好女兒，當媽媽求求你了，咱能別曬太陽了嗎？”

喬楓晚“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可以啊，你以後別叫我出去買西瓜。”

“那又不一樣哦，我讓你出去的時候，是十點鐘之前的太陽，多曬曬對身體好，你現在站出去，是十點鐘以後的太陽，紫外線很強，會把你曬黑的，你瞧瞧你這鼻子上的皮，都裂成東非大裂谷了！軍訓還沒曬夠嗎？好不容易白回來了一點，又往太陽下面鑽。聽媽媽說，女孩子還是白一點好看！”姜媛捏了捏女兒的臉，“不要浪費爸媽給你的基因，你這張臉，将來是要去選美的，媽媽不管啊，這個冬天，你一定要給我白回來。”

姜媛一說起“美白經”，就有點停不下來，如果換做平時，喬楓晚多少會怼幾句，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她不想惹姜媛不開心：“是啦，是啦，我保證，這個冬天，一定會白回來。”

說完，喬楓晚走到沙發前，哐當一下癱倒，打開電視，豈料，姜媛女士陰魂不散，又跟了過來：“晚晚，這《西游記》你都看幾百遍了，不厭嗎？”

如果此刻喬楓晚還察覺不出一絲不對勁，那她就真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兒了！

“姜媛女士。”

“嗯？”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姜媛往喬楓晚身邊擠擠：“真是媽媽的小棉襖，媽媽問你一個問題啊，你說，”姜媛朝廚房瞟了一眼，“我和你爸要是有個兒子，是不是也能長成成成那樣？”

喬楓晚搖頭：“難。”

“怎麽說？”

“喬楓晚奪過她媽媽剛拿到手上的鏡子，放遠，然後把她倆的臉湊到一塊兒：“看到沒有，咱們倆這鼻子，這眼睛，這臉型，你要是生兒子，估計也就是我這樣的，你和蘇積成啊，一看就不是一家的。”

“傻孩子，看起來不像一家的，可以努力變成一家的嘛！”

“……”

*

甄子健這個人，有一個好習慣，吃飯特別準時，這不，喬萬山的菜剛準備好，這貨就笑嘻嘻上來了。

喬楓晚領他上樓的時候，調侃道：“老喬菜剛做好，你就到了，甄子健，你這鼻子靈的，不去做警犬都可惜了！”

甄子健不樂意了：“幫主，不帶你這麽侮辱狗的，我的鼻子跟警犬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說話間，就到了二樓，甄子健瞧見正在擺菜的姜媛，話鋒一轉：“不過啊，我能聞到味兒，那也是因為叔叔做的菜香啊，我掐指一算，這香味兒啊估計能繞地球五圈！”

姜媛被甄子健逗樂了：“這話，你等下當着你喬叔叔的面再說一遍。”

甄子健擺手：“那可不行，等下叔叔要跟我切磋廚藝就不好了。”

甄子健這話剛落音，今日負責跟喬萬山切磋廚藝的少年就從廚房走了出來，蘇積成腰間系着圍裙，本就優越的腰線瞬間又被拉高，整個人更顯纖瘦，廚房溫度高，他臉上和脖子上都汗涔涔的，皮膚白裏透着紅，看上去不像從廚房出來的，倒有點美人出浴的味道。

自從上次安婷婷跟蘇積成表白，還被蘇積成拒絕以後，甄子健對他的崇拜簡直一升千丈，有時候和蘇積成一起走在路上，他都覺得倍兒有面。

甄子健一連抽出三張紙巾，怼到蘇積成面前：“快，積積，擦一下，累死了吧！”

甄子健本以為蘇積成會向他投來幽怨的小眼神，結果，後者小心翼翼将雞湯放到餐桌上，眼神淡淡：“你來了，稍等一下，再端幾個菜就能吃了。”

“積積！你可以啊！”甄子健不禁感嘆，果然是能做男神的人物，思想境界都比他高！

想當年，他第一次來喬家做客的時候，還是個小學生，喬萬山說男人學做菜，要從娃娃抓起，當下把瘦猴甄子健拎進廚房。從此以後，甄子健再也不敢在飯點之前到達喬家。

*

飯桌上，甄子健還是覺得不甘心，怼了怼蘇積成的胳膊：“怎麽樣？做菜有意思嗎？”

蘇積成莞爾：“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喬叔叔，我可以經常過來跟你學做菜嗎？”

喬萬山自然是一萬個樂意。

甄子健簡直目瞪口呆。

喬楓晚也有點意外，她以為蘇積成只是跟她爸客氣客氣，想不到人家是真喜歡，不過想想也挺好，蘇積成要是經常到家裏來，分散一下二老的注意力，她不就活得更加自由自在了。

因此，喬楓晚很是激動：“太好了，我父親的廚藝終于後繼有人了。”

姜媛笑道：“可不是，我和老喬本來想着，要是将來人沒有繼承他的廚藝，我們就自己出錢，出版一本《喬氏食譜》，說不定還能大賣呢！”

甄子健舉了舉拿筷子的手：“那我肯定第一個捧場！”

喬楓晚不服：“那不行，我是第一個！”

……

飯桌上叽叽喳喳的，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雨滴，灑落到蘇積成的身上，如同久旱逢甘霖，蘇積成用盡全力吸收着大家的話語。

他本來話就不多，再加上他們家一直主張“食不言，寝不語”，故以，蘇積成吃飯吃的很安靜，喬萬山呷了幾口酒後，注意到愛徒的“不對勁”，決定主動打開話匣子：“積成，我問你，你爸媽在家做飯的時候，你是不是經常在旁邊打下手？你們看看，這盤黃瓜炒蛋裏面的黃瓜片，都是積成切的，大小一致，厚薄均勻，這一看就是平時沒少切啊！”

蘇積成的笑，微微一僵：“偶爾。”

說到爸媽，喬萬山興致更高了：“對了，積成，你現在回安城讀書，你爸媽是不是也回來了？說起你爸，我倆小學還是同學呢，那時候在一個院子裏吃喝，也算是穿過一條褲子的鄰居。”

姜媛笑道：“老公，怎麽沒聽你說過？”

“他爸是學霸，上了初中以後，就去了重點中學，那所學校離大院比較遠，他爸就去住宿了，一個星期最多回來一次，我這不是初中畢業以後就不想讀書了嗎？後面出去學廚，基本就沒怎麽見過面了！積成，你爸改天要是有空，我請他喝酒，你們是不知道，他爸爸現在是很有名的地質學家呢，我記得你媽媽也是，學霸夫妻，當時在咱們一片還是傳奇呢！”

蘇積成夾菜的手一頓，須臾，微微點了下頭：“叔叔，我爸他……暫時不回安城了。”

喬楓晚感覺到蘇積成情緒的變化，開口道：“爸，你可拉倒吧，你別一見到人家，就拉着人家做菜，到時候把人家蘇叔叔都吓跑了。”

喬萬山白了他女兒一眼：“外面是下雨了嗎？還是你覺得你爸腦子裏進水了？”

“是是是，您腦子沒進水，”喬楓晚舀了一勺湯給他爸，“您腦子裏進的是湯，還是味道鮮美的高湯！”

喬萬山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高湯”之上，一頓飯接近尾聲，喬楓晚突然神秘兮兮說要下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