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道歉

道歉

樓梯口，姜媛腳踩高跟鞋，穿着翠綠束腰絲質長裙，臉上化着恰到好處的妝容，看上去像是一塊經過精雕細琢過的美玉，她一手夾着一個造型奇特的“包包”，一手挽着一身銀灰西裝、梳着大背頭的喬萬山。

但凡是腿軟一點的，都可能會忍不住跪下給兩人鋪上隆重的紅毯。

蘇積成愣神的功夫，喬萬山已經走近，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真的是你啊，我的好徒兒！”

蘇積成：“……”

為了配合自己今天的穿搭，姜媛造作地掩唇一笑：“年輕力壯加腿長就是好啊，積成，剛才你從我倆身邊經過，咻的一下，跟火箭發射似的，眨眼就不見了！”

喬萬山點頭：“就是！火急火燎的，什麽事兒這麽着急啊？”

蘇積成看了一眼正在專心吸豆漿的喬楓晚，剛剛平複下來的耳根子又紅了，連說話的語氣都變虛了：“嗯……我今天早上沒有晨跑，就想着鍛煉一下。”

喬萬山很是感動：“鍛煉好啊！男孩子，多多鍛煉，強身健體，以後才能保護好自己喜歡的女孩兒。”

姜媛應和道：“老公你說的太對了，難怪我一直都這麽有安全感！”

饒是喬楓晚已經習慣自家二老不分場合秀恩愛，還是沒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

秀完一波恩愛之後，姜媛開始左顧右盼：“積成，你姑姑沒來嗎？”

蘇積成淡淡一笑：“我姑姑她出差了。”

姜媛聽到這個消息，轉頭瞪了喬楓晚一眼：“你這丫頭，不早說，早說我也不用夾着這玩意兒過來啊！”

蘇積成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姜媛阿姨手上那個造型奇特的“包包”，竟然是個折疊小板凳……

喬楓晚咯咯笑了兩聲：“你不說，我還以為這是你特意搭配的時尚單品，紅板凳配綠裙子，經典時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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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姜媛女士顯然不信。

喬楓晚歪着身子，搗了下蘇積成的手臂，輕飄飄把手裏的包袱抛了出去：“蘇積成從不說謊，你不信，問他。”

似乎沒想到這個環節還有自己的事，蘇積成愣了愣神，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眼前三個人的眼神正在無形中逼近自己，他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乖巧貓咪一般的眼睛裏透着空前真摯的光芒：“阿姨您今天這身衣服搭配折疊小板凳，真的很特別！”

空氣安靜了三秒。

三秒後，姜媛女士眉開眼笑，把小板凳在腋下又夾的緊了些，眼眸在小板凳上徘徊又徘徊：“積成，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很特別！”

蘇積成輕呼一口氣，無比感謝創造了“特別”這個詞的人！

他不記得自己是在哪本閑書裏面看到的，說“特別”這個詞，是一個非常有用的社交詞彙，當你的朋友非常強勢地想要你贊同他的審美，而你又真的不敢茍同的時候，你就可以用上“特別”這個神奇的詞彙！

對了，還要配上那種真誠無比的表情！

就像是蘇積成現在臉上挂着的表情！

喬楓晚托着下巴，眯着眼看蘇積成，歪着腦袋小聲道：“蘇蘇貓，你很上道嘛！”

蘇積成也靠過來：“叔叔阿姨開家長會都穿這樣嗎？”

喬楓晚思考一瞬：“也不是沒回都這樣。”

蘇積成剛想說那還好，喬楓晚繼續道：“上回穿的是旗袍，上上回是漢服，再上上上回……”

姜媛聽到有人讨論自己的着裝，插了進來：“晚晚，你要說詳細點，旗袍那回，我還撐了一把油紙傘，你爸說我什麽來着，像雨巷裏面撐着油紙傘的姑娘！積成，等下家長會結束了，跟叔叔阿姨回家，我們有一本相冊，裏面都是我和晚晚她爸每次參加家長會的合照。”

蘇積成笑着點頭。

喬楓晚：“建議你看之前戴個墨鏡，不然能閃瞎你的眼睛！”

“你這丫頭，怎麽說話呢……”

喬楓晚兩母女鬥嘴間隙，班長方達走了過來：“叔叔阿姨，這裏需要簽下到。”

“好。”喬萬山接過筆，看了蘇積成一眼，“徒弟，既然你姑姑沒來，我就在你名字後面簽名啦，成不？”

蘇積成微微一怔，片刻，他點頭：“好啊！”

喬萬山在蘇積成那一欄後面簽了名。

蘇積成看着自己名字後面跟着的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嘴角的笑意似乎沾上了什麽苦澀的東西，那東西霸道得很，順着他的口與喉嚨，一點點流入心底。

從小學到高中，他名字後面的空格，第一次不是空白的。

*

十點鐘，家長會準時開始。

家長們坐在自己孩子的位置上，孩子們全部擠在走廊外站着。

因為有了喬萬山的折疊小板凳，喬楓晚有幸成為走廊上最惬意的“侏儒，她靠着走廊護牆，修長的雙腿盤成X形，她有腦袋撞了撞蘇積成的大長腿，眼光卻還是平視着前方：“謝啦……”

“謝什麽？”蘇積成垂眸，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喬楓晚發量豐盛的頭頂心，還有她小扇子一樣濃密的黑睫毛，以及微微上揚的唇角。

喬楓晚擡眸，一雙桃花眼透着明亮的光：“謝謝你把位置讓我老喬坐，也讓我有小板凳坐。”

蘇積成看了一眼正坐在他位置上打瞌睡的喬萬山，心裏剛才的那一點苦澀變淡了些，罕見地擡手揉了揉喬楓晚的頭心，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應該的，都是一家人。”

冬天的天氣很冷，少年的手心卻是溫熱，喬楓晚感受着那一方溫熱順着頭皮傳到臉上，臉頰漸漸染上了一絲緋紅，她依舊擡眸望着少年，少年眨了眨眼，長翹的睫毛在眼下落成一片小小的陰影，喬楓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感覺蘇積成在說“一家人”的時候，眼底似乎劃過一絲悲傷，聯想到他已經離開的父母，喬楓晚确定，剛才不是自己的錯覺，一向共情能力很弱的喬楓晚心尖顫了顫。

她擡手揪住了蘇積成的羽絨服衣袖，重重點了點頭：“嗯，一家人。”

這句話之後，好一會兒，一高一低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教室裏傳來風哥慷慨激昂的聲音，聽得人在大冬天的精神亢奮。

喬楓晚又拉了拉蘇積成的衣袖，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蘇積成。”

“嗯？”

喬楓晚咧開嘴：“我好羨慕你啊！”

蘇積成擰眉：“羨慕我什麽？”

“羨慕你的基因，你知道嗎？從我這個死亡角度看你，你還是很帥耶！”

“……”笑意重新爬上蘇積成的眼角，“那你跟我換，我有點好奇死亡角度下的你是什麽樣的。”

“我拒絕。”

“為什麽？”

“我怕我的鼻毛戳出來像發菜，會吓到你！”

“……”

*

蘇積成不知道，從五歲開始，他在喬楓晚的心中，就是一個完美的存在。

所以，當喬楓晚聽到有人在背後說她心目中完美少年閑話的時候，一向遇事淡定的她不淡定了。

彼時，是星期五下午的體育課，體育老師跟大家閑扯了幾句之後，就開始放羊了。

田典最近對植物很感興趣，于是，喬楓晚趕走了三對情侶，清完場以後，十分耐心地陪着田典趴在斷牆邊觀察了幾十分鐘光禿禿的爬山虎，快下課的時候，田典心滿意足，喬楓晚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男友力十足的牽着田典的手回教室，路過籃球場的時候，卻聽到一些刺耳的對話。

“喂！聽說了嗎？十五班最近出了個名人！”

“你說期中考第一個的那個娘娘腔？”

期中考第一？娘娘腔？

喬楓晚和田典對視一眼，齊齊放緩了步伐。

被聽牆角的那兩個籃球Boy完全沒有察覺，還十分配合地提高了音量！

“可不就是他，你不知道，星期一升旗的時候，他上去發言，我們班女生的尖叫都要把我耳膜給刺穿了，整的跟演唱會似的！現在還都叫他‘蘇哥哥’，還說他是校草，我呸，我心目中的校草可只有佳哥！”

另一個打球boy也跟着呸了一聲：“說起他老子就一肚子氣，我女朋友為了他，這幾天跟我鬧分手，天天一下課就野到十五班後門口去偷瞄他，情書都寫了一大摞，不過都被老子撕了，老子可跟她說了，她要是再敢寫一個字，老子就把她也給撕了。”

“你也別跟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她就是一時想不開，才會去喜歡那個天天見不得光，只知道躲在教室裏學習的娘娘腔，對了，叫什麽來了，蘇什麽成的。”

“蘇ji成，瞎ji吧的ji！”一口一個“老子”的“老子男”罵完人以後，自以為很帥地投了個三分球，呱唧一聲，球撞到籃筐上，籃球好像暈厥了一般有氣無力地往地上倒。

呵呵，沒進。

籃球軟趴趴落了地。

老子男朝着籃球小跑過去，就在他快要觸碰到球面的時候，一道白色身影疾馳而過，那籃球像是自己長了腿，一個拐彎從老子男面前劃過，少女拍着球，步伐輕盈流暢，像是一只蝴蝶，運着球堪堪停在了三分線外。

她穿着安二薄薄的校服外套，拉鏈拉到最高，烏黑短發未及肩，身材修長，半勾着唇畔，一雙桃花眼不屑地瞥了老子男一眼，而後輕輕躍起，前臂與後臂彎成了标準的九十度，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沒有那聲刺耳的球撞籃筐的聲音，籃球精準入網，咻的一聲，直接砸到地上。

喬楓晚上前運球，再次來到三分線外，這次，她沒有投籃，而是轉身睨着那兩個碎嘴男，順便将他們的籃球踩在了腳下。

寒風吹亂了喬楓晚額前的碎發，露出她光潔的額頭，她微微揚着下巴，像是風中女王一般，蔑視着那些不堪一擊的敵人。

喬楓晚不笑的時候，有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但不管是什麽時候，她的語氣都是不鹹不淡，不輕不重，比如此刻，她就輕啓朱唇，輕飄飄放出了一句極具侮辱性的話：“你們兩個，有這個心情在這裏說閑話，不如多花點時間練好自己的三分球。”

兩個碎嘴男終于回過神來，果不其然，他們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喬楓晚看着他們扭曲的表情，不屑的輕嗤了一聲。

要是喬楓晚沒說剛才那句話，兩個男生可能以為她是來搭讪的，但那句話一出，他們的臉色驟變，老子男身上的暴擊因子一下滿格，三步并作兩步，擡起手朝着喬楓晚走去：“臭娘們兒，你再說一次，老子撕爛你的……啊啊啊啊啊啊！”

一句話的結尾，變成了命運交響曲一般的嗷嗷慘叫，老子男的手被人捏變了形，像是菜市場砧板上被人拔了毛的雞爪子。

“怎麽跟我們幫主說話呢！”甄子健鎖住老子男的手不放，仿佛捏住了他命運的咽喉。

別看甄子健平時在喬楓晚面前像個慫包，人家在外也是個威風八面的，他初中是校籃球隊的隊長，曾經帶領安二附中掃遍了全市所有的中學生籃球比賽。

這麽說吧，但凡在安城的初高中裏面喜歡打籃球的人，就沒有人沒聽說過甄子健這號傳奇人物。

“傳奇人物”是個很邪乎的詞彙，而且通常越“傳”越“神奇”，最後不知道為什麽，甄子健從籃球一哥升華到了黑白兩道通吃的虎牙哥！

果然，老子男慫了，剛才滿格的氣勢一下子變成了負數：“健哥……”

甄子健稍稍用力，露出兇狠的虎牙：“還不道歉！”

“對……對不起……”老子男在糾結如何稱呼喬楓晚，想到剛才甄子健叫她幫主，小心髒一顫，以為自己得罪了什麽□□女老大，兩條腿抖得厲害，“幫……幫……幫……”

啪的一聲，甄子健一巴掌拍到他頭上：“你唱歌呢！叫喬姐！幫主也是你能叫的嗎？”

田典抱着喬楓晚的羽絨服，在旁邊捂着嘴笑。

“對不起……喬姐……”

喬楓晚雙手插在褲兜裏，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面上無甚表情，悠悠說了一句：“道歉。”

老子男一怔，喬姐耳朵不行啊！

“說啊！”甄子健用力。

“我說說說……喬姐……對……”

“不是跟我。”喬楓晚打斷他。

老子男傻愣了一會兒，這回終于聰明了一回：“我對不起蘇積成蘇哥，我不該嘴碎說他閑話，我以後要是再說，再說我就嘴巴長雞眼！”

喬楓晚懶得搭理他，聽到這句話以後，輕嗤一聲，轉身牽着田典走了。

甄子健松開了老子男的手，老子男瘦小，險些一個踉跄沒站住，甄子健180的大高個居高臨下睨着他：“蘇積成是我好兄弟，下次要是讓我再聽到有人說他一句不好，後門口小竹林見。”

甄子健說這話的時候，賊有底氣，但其實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打過架，唯一一次參與過的鬥争活動，還是瑟瑟發抖躲在一旁看喬楓晚打。

三人離開籃球場後，徑直朝班級的方向走去，誰都沒有發現遠處天橋上某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