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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半年時間一晃而過。
我升入三年級了,又多了西語和伯納語的課程,為了跟上進度,我每天只睡6個小時,除了照顧孩子還要陪伴凱洛琳女士,這一切讓我精疲力盡。
某一天,穿上了嶄新的毛呢大衣和锃亮皮鞋的威廉來上城區看我,他告訴我夏天時收購的羊毛賣了個好價錢,整整賺了三倍多。
“我打算在上城區租個鋪面。”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盯着四周高聳的大樓說。
我好奇地問:“不在新城開店嗎?”
威廉搖搖頭:“你不知道,這半年來新城的事态越演越烈了。雖然經濟轉好,開了幾家大工廠,可那個葳蕤黨……就是普國社會工人黨,他們和其他黨派争鬥不休,整天抗議鬧事,街上亂糟糟的,所以我考慮過了,離開新城。”
“爸爸怎麽說?”
“他叫我別把錢都花了,留下一部分娶個老婆。”威廉無奈地望天。
我被逗笑了,打趣說:“我覺得爸爸說的有道理。”
威廉沒有笑,他的聲音平靜地出奇:“事實上,爸爸給了我40金。”
“這太好了!爸爸也支持你的事業。”
威廉嘴角一翹:“說起來都要感謝內力·約根森。”
我已經很久沒聽說過內力一家的消息了,不由得愣了愣。
威廉說:“我挺佩服那個老家夥的,菲利斯人做生意真有一套,他東山再起了,聽說做水泥生意,賺了一大筆錢。爸爸知道後氣得不行,就把這幾年的積蓄都給了我,他心裏大概憋着一口氣。”
“內力和媽媽還有聯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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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威廉說,“他把媽媽接走也好,省得她在外面丢人現眼。”
我沒有反駁他,父親和哥哥都埋怨着母親,仿佛胸口的一根刺,随着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遺忘痛楚,反而越紮越深了。
又過了幾個月,威廉找好了門店和倉庫。到雨季的時候,店鋪終于開起來了,雖然生意不太好,但也能勉力維持。
陰雨連綿的清晨,空氣潮濕陰冷,這種天氣已經持續了很久,連衣服都濕漉漉的,不管怎麽晾曬都一股黴味。
“安妮,安妮。”同桌阿瑞娜用手肘碰我。
“幹嘛?”
“給我抄一下作業。”
我悄悄遞給她,小聲說:“抄一部分,剩下的蒙上。”
“蒙什麽蒙?反正老師知道我是抄的。”她理直氣壯地說。
“可老師會責怪我。”
“真煩人,寫作業已經是給他們面子了,還唧唧歪歪的,作業又不當飯吃。”
阿瑞娜當然不在乎成績,我覺得她堅持上學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回家,她一直抱怨,家裏已經在為她物色丈夫了。
“快放假了,你回新城嗎?”阿瑞娜問。
“不,我要去哥哥那裏幫忙,他在上城區經營一家肉店。”
“肉店?店在哪裏?怎麽沒聽你提過?”
“只是一家小店,沒什麽可說的,在西菲斯大街上。”
阿瑞娜撇撇嘴,埋頭抄作業,可過了兩天,威廉告訴我,店裏來了個大客戶,直接預定了接下來半年的牛排供應,對方性格林福斯。
我懷疑是阿瑞娜,于是送貨上門的時候,就跟着去了。
我知道阿瑞娜家有錢,可是當看到那座仿佛古堡一樣宏偉的豪宅時,還是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穿過古色古香的長廊,和許多腳步匆匆的男女仆人擦肩而過時,簡直有種正穿越着古典小說或油畫的錯覺。
一位廚師聽說我是納西斯肉鋪的,好奇地打量我:“你和阿瑞娜小姐認識?”
我點點頭:“我們是同學。”
“哦……”廚師的眼神更露骨了,十分不滿地看着我。
“請問……阿瑞娜在家嗎?”
“阿瑞娜小姐在樓上,你可以請示一下,看小姐想不想見你。”
就連普皇在位時,我都沒聽過這麽有階級性的話,像戲劇臺詞似的。
“當然了,請務必幫我請示。”我說。
大約過了半小時,阿瑞娜乳燕投林一樣從樓上飛奔下來,笑着摟住我的肩膀:“你怎麽來了?”
“我來感謝格林福斯大小姐光顧我家的生意,你知道嗎?今年只做你家的生意,就能填飽我們全家的肚子了。”
阿瑞娜噗嗤一笑,得意地說:“這沒什麽,只是吩咐一聲的事。”
如果不是和她相處太久,知道她根本沒惡意,我都要懷疑她在故意氣我了。事實上,她是那種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的人,恐怕正得意洋洋于幫了朋友,還在期待別人誠心誠意地感激呢。
我本該拒絕她的好意,可對我家來說,這筆生意代表着威廉賭上一切的生意打開了局面,畢竟之前只能算慘淡經營。
我思來想去,還是沒能說出拒絕的話,轉而打趣說:“沒想到你是住在城堡裏的‘公主殿下’。”
“我沒說過嗎?我爺爺是伯爵,雖然現在沒有貴族了,但房子和土地還在呢,何況我媽媽還帶來了那麽多嫁妝。”她一邊說,一邊帶我跑上三樓,進了她的卧室。
那是一間兩居室的卧房,比我家還大。家具是白漆嵌金的,壁紙是暗紋百合花,巨大的帷幔大床上,白色紗帳在清風的吹拂下微微浮動,一切都夢幻極了,仿佛童話。
“快來,我給你看好東西。”
她走到梳妝櫃前,打開了一個三層的白色手提櫃,裏面擺滿了精致的小盒子和彩色小瓶。
“化妝品?”我問。
阿瑞娜拿起一個深藍色的玻璃瓶,在陽光下輕輕晃動,心滿意足地說:“這是我媽媽送來的,都是西國的高級貨。”
“你媽媽在西國?”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阿瑞娜忽然斂去了笑容,她放下瓶子,往床上一躺,不再言語了。
過了一會兒,她向我招招手:“過來,陪我躺一會兒。”
我搖搖頭:“不了,我剛才搬了生肉,身上髒。”
她卻硬把我扯上床,別扭道:“沒關系,我可以換床單。”
“好吧。”我認命地躺在她身邊。
她把腦袋拱在我頸邊,低聲問:“你媽媽也在你小時候就離開了,你怨過她嗎?”
我望着雕有小天使和聖母像的彩繪屋頂說:“怨過,小時候每當夜深人靜,我就開始想她,開始怨她,不過漸漸地,就不再想她,也不再怨她了,她好像逐漸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我怎麽還在想她,還在怨她呢?她給我寫過信,信裏說她不愛爸爸,和他在一起很痛苦,她也想帶我走,可是她不能,所以只能抛下我。她很自私不是嗎?自己逃跑了,留下我在這裏忍受一切。”
我還能說些什麽呢,連阿瑞娜這樣的貴族女孩都無法随心所欲地生活,我又用什麽立場去勸她?
“明天你能來一趟嗎?”阿瑞娜撐起身子看着我。
“什麽事?”
“我繼母要給我弟弟辦生日宴會,她邀請了所有人。”阿瑞娜嘟囔道:“可就是沒有我的朋友,你能來陪我嗎?”
第二天,天氣意外放晴了,陽光炙熱而明媚,我在午後三點來到了阿瑞娜家,悄悄從角門進去,來到樓下大廳。
屋子裏鋪着嶄新的紅地毯,到處都裝飾了鮮花,仆人們小步奔跑着,忙碌極了。
一個女仆對我說:“阿瑞娜小姐吩咐了,請您去她的卧室找她。”
我來到三樓,剛走到小客廳就聽到了争執聲。
“我為什麽要去讨好一個老頭子!”阿瑞娜激烈地說,“他一個鳏夫,還有兩個孩子,大兒子都10歲了!”
一個穿深紫色長裙,滿頭金發的漂亮的女人搖頭說:“別這麽說親愛的,西福斯先生只有35歲,英俊潇灑,身家富有,是多少女孩子争都争不到的結婚對象呢。快聽你爸爸的,他是為了你好。”
“你別幫她說話!我今天非教訓她不可!”一個高高瘦瘦,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滿臉怒容地拉扯過阿瑞娜。
“你們占了我媽媽的嫁妝,還要把我也賣了!你們不要臉!”阿瑞娜哭鬧道。
小胡子男人的臉都扭曲了,一巴掌打在阿瑞娜臉上,又扯住她的胳膊,來回抽打她。
而那貴族女人捂着胸膛,一副被吓壞的模樣,退到兩步之外。
阿瑞娜慘叫着挨了幾巴掌後,被男人粗魯地推進一個房間,鎖在了裏面。
“不許她吃飯!直到她道歉為止!”
男人和女人一起離開了,我悄悄走到門前,裏面傳出嗚嗚的哭泣聲,像雨夜裏孤寂的風,吹過空洞的長廊。
我猶豫再三,還是敲了敲房門:“阿瑞娜……”
哭聲停頓了一瞬,緊接着傳來破碎的叫喊:“你走!你走吧!嗚嗚……”
阿瑞娜哭了很久很久,最後也許是哭累了,只剩下輕輕的抽噎。她轉了轉門把手,可惜房門從外面鎖住了,也沒有鑰匙。
“安妮你回去吧,今天不能招待你了。”
“我在這裏陪你一會兒。”
“不用了,爸爸不會放我出去的,你還是走吧。”可過了不久,裏面又傳出聲音:“你還在嗎?”
“我在。”
阿瑞娜抽抽噎噎地說:“活着好痛苦……我為什麽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和普通女孩子相比,阿瑞娜簡直像生活在天堂裏,她應有盡有,甚至一句話就解決了我家一年的收入,可是她也覺得自己很不幸。
幸福到底是什麽呢?
夕陽西下了,走廊裏漆黑一片,樓下傳來隐約的歡笑聲。
“安妮,你還在嗎?”
“我還在。”
阿瑞娜說:“我要從窗戶爬下去。”
“不要!這裏是三樓!”
“你去外面等我,沒事的。”
之後随我怎麽敲門,她都不再回應,等我跑到外面時,她已經沿着窗口那棵大樹爬下來了。
阿瑞娜拍拍手上的灰塵,對我說:“走!我們去參加舞會。”
“哪裏的舞會?”
“跟我走就知道了。”她挽住我的胳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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