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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五章

因為淋雨我病了,在宿舍修養了幾天,可第一天複學,那個人就把我堵在了回宿舍的路上。

“安妮,你去哪裏了?”他憂心忡忡地站在我面前,垂着頭問我,“你臉色不好,是生病了嗎?”

我緊張地後退了一步,壓下逃跑的欲望,點點頭說:“下雨那天,我着涼了。”

“看過醫生了嗎?我給你請一位。”

“不用,休息了幾天,已經好了。”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棕色的木盒遞給我:“這是《帕格尼幻想曲》,我一直帶在身上,下次一起彈吧。”

我雙手接過來,擡頭看了看他溫柔專注的臉,心中越發冰冷。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用一副善良的面孔把別人推下深淵,卻沒有絲毫內疚之感。

我凝望着他,心想自己做錯了什麽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他移開視線,別別扭扭地說:“我每天都去圖書館,這幾天見不到你,我憂心得飯都吃不下,以後你不舒服了,一定要通知我。”

如果是以前,我會覺得他害羞的樣子有點可愛,而現在我只覺得他僞裝得太好,這個騙子實在太厲害了,我傻乎乎地落入了騙局,不僅沒有絲毫懷疑,還幻想着将來嫁給他。

以前威廉給我講過,新城有一些長相俊美的青年到處欺騙貧窮單純的女孩子,他對她們好,說愛她們,要娶她們,女孩子從小在貧窮和打罵聲中長大,沒有享受過任何溫暖,所以幾句好聽的話,一個溫柔的吻就能把她們騙離家鄉,結果她們被口口聲聲說愛她們的男人賣入妓院,變成了妓女。

我比她們還傻,甚至還沒有得到一聲愛,一句願意娶我呢。

“自從上次分別,我就一直想着你。”他垂着頭,長長地嘆息道,“你的笑容讓我頭昏目眩,甚至在夜裏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我……我要向你道歉……”他停下腳步,一臉認真地望着我,“有一件事,我欺騙了你。”

我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壓下怒氣說:“是嗎?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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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生氣,所以不敢說出口。”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深吸一口氣說:“其實我不叫馬修,我的名字是阿爾伯特·斯洛普。”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見我沒有反應,笑了笑說,“你果然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

“我應該聽說過你的名字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露出尴尬的模樣,撩起額前落下的幾縷發絲,又讪笑着捏了捏鼻梁,“我只是……沒什麽……”

“你為什麽不說真名呢?”

他停頓了一下說:“我……最初我以為我們不會有很深的交集……所以……”

“既然你覺得我們不會有很深的交集,又為什麽三番五次找我?”

一陣料峭的風吹過,連鳥鳴聲也顯得有些凄涼,他擡起藍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會兒,低下頭說:“對不起,當時我……每天無所事事,有些無聊……”

“好吧。”我打斷他的話說,“既然如此,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面了。”

他愣住了,似乎完全沒預料到我會這麽說。

我不再理他,往前走去,他攔住我的去路,焦急地說:“你說什麽?難道就因為我說了個虛假的名字,你就不願意再見我了嗎?”

“沒錯!”

“不要這樣,我向你道歉。”他抓住我手臂,慌張地說:“我們上次見面談論《莎翁喜劇》的時候,你還說裏面那個孤獨者的種種過錯都是可以諒解的,為什麽到我這裏,就要冷酷地對待我呢?我發誓再也不會欺騙你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快樂,求你不要為了這件事責難我,我……我喜歡你……”

我更鄙夷他了,此時他滿口甜言蜜語,表演得像個一往情深的男子,真是惡心至極。

“先生,我究竟為什麽不打算再見你,你真的不知道嗎?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我毫不避諱地望着他,“有些事是那麽無恥,那麽污穢,我連提都不屑于提起,我今後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他震了一下,睜大眼睛望着我。

而我加快腳步,把他甩在了身後。

我以為某些人知道廉恥就不會再出現了,可我低估了他們無恥的程度。

第二天傍晚,我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了他,他擋在我的去路上,一雙藍眼睛緊緊盯着我,像是憤怒又像是埋怨。

我不屑地說:“你做什麽?我想我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你了。”

“你告訴我,我就要聽嗎?”他不再是以往那種溫文爾雅的态度,而是有些桀骜地冷笑道,“我要做什麽,還沒有人能對我說不呢。”

原形畢露了嗎?我心裏冷嘲,都是裝的,所有風度翩翩的樣子,所有溫柔耐心的時光,全都是為了騙我!我為什麽會那麽傻呢?明妮提醒過我,薩沙也提醒過我,而我依然被人愚弄……

我強作鎮定地挺起胸膛說:“那麽法律呢?你知道跟蹤女性是犯罪嗎?糾纏女性是要坐牢的!你不怕我告訴警察,讓你身敗名裂嗎?”

“法律?警察?”他不屑地說:“你知道那都是為有錢人而設的吧,你去告訴警察吧,看看警察相信誰,又是誰會身敗名裂。”

“無恥之徒!”

我想逃走,卻被抓住了手腕,他逼近我,彎腰在我耳邊說:“無恥?你才無恥,耍弄了我一場後,就想一走了之嗎?”

我簡直無話可說了,他是瘋子嗎?什麽叫我耍弄了他?

“你放開我,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他冷哼一聲,甩開我的手說:“你最好乖乖跟在我身邊,只有跟着我你才是安全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什麽意思?”

“那群家夥在盯着你。”

“什麽家夥?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他臉上挂着不屑的笑容,似乎我發表了什麽幼稚的言論。

“你真以為憑自己就能躲開嗎?只要我放棄糾纏你,下一個糾纏你的人立即就會出現,他會做什麽,你能預料的到嗎?”

“我……我要告訴教授和院長……”

“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白搭,這種做法也許一時安全了,可過後會遭到報複的,你承受不了的報複。”他在我耳邊說,“我給你時間考慮,考慮好了就答應我。”

“不必了,我不會考慮的。”

“別那麽篤定。”他陰森地說:“還有一件事,是誰透露了我的消息?”

“誰也沒有!”

“不想說啊,沒關系,無所謂。”他陰險地說,“反正總能查出來的,秘社之所以稱為秘社,是因為這個社團夠秘密,而且對背叛者足夠狠心。”

我心頭一跳,想到傑米·伊登,他好心幫我,我絕不能洩露他的事。

咬咬牙,我露出傷心的模樣,抽噎着說:“你真的很過分,我想打聽你,就去教務處詢問,結果工作人員說根本沒有馬修·霍普這個人,還嘲笑我被花花公子騙了,因為以前經常有這種事,我傷心之下淋雨回來,還病了很多天,你說什麽秘社,我聽都沒聽過……”

不知道是不是我硬擠出的眼淚打動了他,他沉默半響後,軟下聲音說:“其實我們沒必要吵架,從我開始了解你,就喜歡上了你,也沒有打算過要傷害你,我不知道你都聽說了什麽,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難道是假的嗎?你感受不到我的感受嗎?我以為你像我一樣開心,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着我。”

“不要再說了!”我打斷他,“我不提不代表我不明白,那些什麽秘社,什麽在盯着我的人,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惡心事吧,不要讓我更加讨厭你了!”

“安妮!安妮!”

我硬是掙開他的鉗制逃走了,可我知道一切都沒有結束。

阿爾伯特·斯洛普說有人在盯着我,是那個秘社嗎?為什麽盯着我?因為我是窮人嗎?

我的學業該怎麽辦?難道就此放棄?

以前我敢跟邁克·史密斯硬碰硬,是因為我知道他是葳蕤黨成員,而這個黨派注重名聲和威望。可我敢和學校裏那些貴族少爺硬碰硬嗎?如果他們事後報複我怎麽辦?

還是我該服從于阿爾伯特·斯洛普,和他周旋一段時間,好平安從大學畢業?可依靠一個騙子,一廂情願地期待他會對我好,這不是很蠢嗎?

我又想起了朱麗葉姐姐,想起了那個我讓她逃跑,而她不肯逃跑的午後。因為還沒有真正落入深淵,便抱着期望,以為等待下去就會變好,所以她沒有絲毫反抗,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希冀上。

我也想起了新城那些備受虐待,卻從不反抗的女人,我曾鄙夷她們,瞧不起她們,而現在也要跟她們一樣了嗎?就這麽消極地等待着,祈禱沒有壞人來傷害我,祈禱一切都會變好,然後默默地挨着拳頭?

我以為自己已經通過讀書逃離了那一切,可實際上沒有!我的血脈裏依然流淌着怯懦、卑劣的血,那些混蛋看不起我不是應該的嗎?因為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這個夜晚,我在窗前枯坐了一夜。

清晨我擦幹毫無用處的淚水,去到明妮,向她請教怎麽化妝。

“你要學化妝?”她穿着睡裙,頭發亂糟糟的,滿臉驚訝地問我,“怎麽?遇到喜歡的人了?”

“不是,我只想換個形象,現在的樣子太不起眼了,教授們都注意不到我。”

“你想讓教授們注意你?”明妮更驚訝了,“放着滿校的英俊青年不要,去追求一群老頭子嗎?”

“不是……”我懊惱她亂開玩笑,便解釋道:“其實我現在的成績也還不錯,可教授們都對我不理不睬,讨好他們總是沒錯的吧,不管将來就業還是深造,教授們都是最有話語權的。我不想裝扮得很豔麗,只想簡單大方,像城市裏的女孩子那樣……”

明妮撐着下巴說:“說得也是,你畢竟是要工作的呢。”

自從進入大學,我就一天到晚穿着學校派發的黑袍校服,頭發挽起來,梳得一絲不亂,課堂上總是坐在角落裏,不與任何同學交流,也不參與任何辯論,不敢表現争強好勝,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認真求學的學生,為了給教授們留下一個端莊樸實的好印象。

可這種做法也讓我變得透明,變成了毫不起眼的隐形人,恐怕我就是突然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意識到我消失了。

昨夜我想了很久,我為什麽要犧牲自己,跟一群混蛋撕得魚死網破呢,總有辦法可以迂回地解決這件事,既能教訓他們,也能讓我安穩畢業。

但前提是,我要得到教授們的尊重,就算得不到尊重,也至少不能再被無視下去。

教授們也是男人,也更欣賞漂亮有活力的女孩子吧。而且這個派系的教授都是葳蕤黨的成員,平時就能看出他們正直、古板的性格,也許他們早就惡心那些不學無術的有錢貴族混在校園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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