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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二章
薩沙走出了那陰暗的房間,但情緒仍然低落,所以我盡可能地來探望她。
有一天,她問我:“你覺得我像你一樣……再去讀書好不好?”
看着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我熱切地稱贊道:“這個決定太好了,你不應該每天待在房間裏,應該多出去走一走。”
薩沙心不在焉地說:“我以前只看哲學方面的書,喜歡詩歌和藝術,但這次我想學點別的,比如股票、財務、經營什麽的。”
股票?經營?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想研究經濟學嗎?”
“我想請專業人士來上課,教我點新東西。”薩沙猶豫了一下說,“你可以陪我嗎?單獨會見男客人很容易引來風言風語。”
“當然,只要你好好的,我會經常來。”
從這天起,薩沙隔三差五就邀請一些先生過來,給她講解股票市場、財務管理、公司運營等方面的知識。
一忙起來,她臉色明顯變好了,也偶爾能露出笑容。
只是她仍然沉默,時至今日,她都沒有對過去提一個字,包括她的父母、丈夫、死去的兒子,一個字都沒有。
某個周末,我一走進她家,就看到了坐在一輛汽車上的薩沙,她對我招手說:“快坐上來,我們去野外。”
“今天不上課了,去野餐嗎?”我問。
“當然要上課。”薩沙介紹司機說,“這是馬丁先生,我們的老師,今天教我們開車。”
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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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地看着她,而她臉上挂着愉悅的笑容,顯然躍躍欲試。
時間已經進入了6月,黑色的鐵皮車廂像個蒸籠一樣,坐在裏面熱汽騰騰的,等汽車來到野外時,我已經汗流浃背了。
馬丁先生是薩沙家的司機,他年紀不小了,說話風趣幽默,很讨人喜歡。他耐心地為我們講解了發動汽車的步驟後,就問我們準備好自己開車了沒有。
“夫人和安妮小姐還有什麽問題嗎?”他問。
薩沙:“是的,請問方向盤打一圈,車輪轉多少度呢?”
我:“方向盤可以控制前輪,那控制後輪用什麽呢?”
馬丁先生:“……”
我們大概是問了非常愚蠢的問題,馬丁先生無奈道,他也說不清原理,開車是用身體去體會的事情,反正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直接上去開吧。
我們從早上練到傍晚,雖然也經受了類似‘啊啊啊啊!快剎車,要掉河裏了!’的驚吓,但整體來說,我們都學會了基本操作。
後來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在馬丁先生的陪伴下去野外練車,等天氣熱了,馬丁先生有些扛不住,我們便自己出去。
而那一天,薩沙從随身攜帶的小皮包裏掏出了一把手槍。
“今天我們練練這個。”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我們去拐角吃個冰激淩吧。
“老天,你從哪裏弄到了一把手槍?”我驚訝地看着她。
“有錢什麽都可以買到。”她面無表情地說。
那把手槍通體漆黑,在陽光下閃爍着冰冷的金屬光澤,看着就讓人心驚肉跳,我搖搖頭說:“也許……我們不該玩這個,萬一傷到人呢。”
“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
“我們根本用不到手槍。”
“薩斯國的女人都攜帶槍支防身的,你太老土了。”她打開車門走出去,裝子彈,上膛,舉槍,一氣呵成。
我站在旁邊,緊張地看着她。
薩沙應該也沒開過槍,只見她緊緊握着槍托,手臂卻開始打晃。
一陣風吹過,開滿黃色野花的草地像波浪一樣湧動,發出‘沙沙’的聲音,不遠處一條小溪水聲潺潺,蜿蜒穿過茂密的桦樹林。
這裏寂靜優美,風光無限,清澈的日光灑向世間萬物,像溫柔夢幻的吻一樣。
然後‘砰’的一聲,我倒了,薩沙也倒了。
我是被薩沙的尖叫和槍響吓得跌坐在地,而薩沙是整個人向後倒去了,我急忙攙扶她,惶急地問:“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沖擊力好大……”她皺着眉頭,臉上卻挂着輕松的笑容,“下次不會這樣了。”
“你吓我一跳。”我責怪道。
“你要試試嗎?我可以教你。”她高興地說。
“我可以換個好點的老師嗎?”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暑假,我坐火車回到了巴巴利亞。
剛下車我就看到了一個盛大的游行隊伍,許多人舉着标語和牌子招搖過市。這種幹熱的天氣裏,太陽如同要灼燒大地,迎面撲來的熱浪更是讓人窒息,他們不找個涼快的地方躲躲,卻群情激奮地在太陽底下游蕩,撕心裂肺地喊着。
“普國人不買菲利斯人的東西!”
“菲利斯人想占領普國,普國人必須保護自己!”
“菲利斯人滾出普國!”
我無奈地想着,巴巴利亞不愧是葳蕤黨的票倉,果然政治熱情比其他地方強烈很多。
我停在一家報攤前,問油光滿面,不斷搖着一本雜志扇風的老板:“有《法制時報》嗎?”
“沒有。”老板面無表情,熱到連應付顧客的心情都沒有。
“《政法周刊》呢?”
“沒有。”
“《輿情》呢?”
“有。”他遞給我一份報紙,忽然解釋道:“最近關停了一大批報社,很多報紙都沒有了。”
“為什麽?”
“因為那些報社都是菲利斯人開的,過去他們一直通過報紙欺騙大家,而現在蘭斯特元首粉碎了他們的陰謀。”
《輿情》的頭版頭條就在攻擊菲利斯人,其他版面更是猖獗,有犀利的社評,嘲諷的漫畫,口吻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矜持,而是十分露骨地辱罵和批判這個民族。我又掃了眼其他報紙,而幾乎每一種報紙都對菲利斯人有着強烈的反對情緒。
忽然,我聽到了清脆的玻璃破碎聲,循聲望去,只見幾個青年正在向一家門口寫着FL字樣的商店扔石頭。那是家女性服裝店,櫥窗裏擺放着各種精美的衣裙和鞋帽,店員憤怒地跑出來,剛罵了一句,就被石塊砸中了腦門。
打人者嚣張地罵道:“滾出去!別來我們的國家!滾出去!滾出去!”
很多人在圍觀,他們指指點點,發出笑聲,裏面甚至還有一位治安官,然而他笑呵呵地站在旁邊,根本不阻止。
光天化日之下,我簡直不敢相信巴巴利亞的治安亂成了這個樣子。
“沒人阻止嗎?這也太過分了。”我生氣地說。
老板忽然冷冷地問我:“你同情他們?你是菲利斯人?”
“我不是菲利斯人,可這家服裝店的老板做錯了什麽,被欺負成這樣,連警察都不管!”
“你是菲憫嗎?”老板說了一個陌生的詞彙。
“菲憫是什麽?”
“菲利斯人同情者,你是菲憫的話,你就是叛國者!報紙還回來,我不賣給你了!”他情緒激動地說。
我急忙走開,低聲嘟囔道:“真是的,幹嘛上綱上線的……”
發生在巴巴利亞街頭的事情着實讓我目瞪口呆,可等我回到家,還有更讓我驚呆的事情。
我家肉店的招牌上竟然寫着‘納西斯肉鋪八號店’。
所謂八號店到底是随便放了個數字上去呢,還是真的有了另外七家店?
在店裏工作的仍然是霍普先生,他熱情地迎接了我。
“這半年納西斯先生把生意做大了,他在上城區一共開了12家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您家已經不在樓上了,他沒有告訴你嗎?你們搬新家了。”霍普先生說。
“我沒告訴他們,本想給他們一個驚喜的,沒想到他們先給了我驚喜。”
霍普先生非要開車送我回家,他實在太熱情了,我都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
在路上,我又看到了游行隊伍,不由皺眉:“巴巴利亞到底怎麽了?”
“事情很糟糕。”霍普先生嘆息道,“不知道為什麽,大家對我們的抵觸情緒越來越大了,一些極端分子也不工作,整天到處叫嚣着不要買菲利斯人的商品,不給菲利斯人工作。我很多朋友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被迫關店,我都不敢對外說自己是肉店的合夥人,生怕他們也來砸我們的玻璃。”
“別擔心,治安不會一直敗壞下去的。”我安慰他道。
汽車停在了商業區一處幹淨的店鋪前,西裝革履的威廉跑出來擁抱了我。
“你怎麽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咱們搬家了,我買了一套公寓,有電梯的那種,你的房間都裝修好了,我給你買了大衣櫥和梳妝鏡,你一定會喜歡的。”他興高采烈地說。
威廉說得沒錯,這真是座漂亮的公寓,客廳寬敞,采光明亮,無論牆紙還是家具都嶄新嶄新的,我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還到柔軟的彈簧床上跳了跳,開心得不得了。
“爸爸呢?”我問。
“他整天沒事做,去街上參加游行了,傍晚就回來。”威廉說。
我差點被口水嗆到:“他瘋了嗎!我在街上看到了,那些人又野蠻又瘋狂,他居然還湊上去?”
威廉搖搖頭說:“等他回來,你千萬別這麽說,他會發脾氣的。現在他是葳蕤黨的擁趸,狂熱得跟小青年一樣,沒事就捐款捐物,我也拿他沒辦法。”
果然晚餐的時候,爸爸高高興興地打開收音機,調到一個頻道,裏面正播放着一場狂熱的演講,是葳蕤黨的黨魁蘭斯特·希爾頓正通過廣播向全國發表演說。
“我們可以換個頻道嗎?他的聲音太吵了,我頭疼。”威廉嘆了口氣說,“今天是全家團聚的好日子,我們就不能放點音樂,在客廳裏跳個舞什麽的。”
“放尊敬點,這是我們國家的元首。”爸爸不滿地說,“年輕人不要只貪圖享樂,要多為國家做點貢獻。”
威廉給我一個無奈的眼神,閉上了嘴巴。
一頓晚飯,我們就在父親激動着講述元首先生英明的政治舉措中度過了。我從沒見過父親這樣興奮自信的模樣,他聲音洪亮,脊背挺直,臉上好像發着光一樣,威廉形容的沒錯,他像個狂熱的小青年。
說真的,葳蕤黨做得不錯,至少曾經彎腰駝背,萎靡不振的國民現在滿懷希望,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自信。
爸爸還在熱情地評論着:“元首的決定太英明了,早就應該登記菲利斯人的財産了,看看他們到底霸占了多少國家資源!內力·約根森那個老家夥傻眼了吧,他公司開采的是我們普國的礦産,誰允許他一個菲利斯人偷偷開采的!一定要讓他關門大吉,還要沒收他的錢,把他的家産都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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