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你是誰？”

他問。

聲音有些熟悉，穆向子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那天隔着一道門面試自己的人，清冷暗啞似是飽經風霜侵襲的聲音，像是許久未曾開口，讓她記憶猶新。

穆向子仍舊愣着不動，她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該當做沒看見沒聽到？不然按照現在這個局面，她已經違反了不進去1號房的規定，窺見對方奇怪的秘密，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對她做什麽。

就在穆向子胡思亂想時，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幹澀:“嗯？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穆向子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回答:“你不記得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穆向子:“記得什麽？”

穆向子提醒他:“我是新來的員工啊，一天前就是你面試的我，塵先生。”

這話一說，對方明顯有些疑惑，他輕斂着眉，似在思考真假。

穆向子趁着他不注意，想一鼓作氣爬上去，誰知她剛動，對方又開口:“好像有這麽一回事，你好，我叫塵卓染。”

穆向子松了口氣，這人應該不是瘋子，頂多性格怪異了點，她低頭看着仍舊躺在棺材裏的男人，擠出丁點的笑意:“你好，我是穆向子。”

塵卓染眨了下眼睛，倒顯得有些無辜的模樣：“穆向子，你為什麽會在1號房裏？”

穆向子眼皮抖了下，深呼吸一口氣，一副比他還更無辜的模樣：“我說，是為了趕跑一個喝醉酒的男人，你會信麽？”

塵卓染神色微怔，很快點了點頭，看着竟有些乖巧：“我信，辛苦你了。”

沒想到對方沒有丁點懷疑或者責怪她的意思，穆向子倒有些詫異了，但卡在井內不上不下的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她擺出友好的态度笑了笑：“呃那個，我先爬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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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說完，塵卓染突然坐了起來，穆向子瞳孔微震，立馬拔腿就往上爬，直到她腳安穩落到地面上，才有勇氣往井內看，奇怪的是，塵卓染還維持着剛剛那個姿勢，筆直的坐在棺材裏，擡着頭一動不動的在看着她，但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怎麽說呢？

塵卓染的眼神很奇怪，眼白過多，看着有些無神，就感覺像飄在空中落不到實處，穆向子心裏頭在打鼓，有了一個猜測。

未待她想明白，一直坐着的塵卓染突然動了起來，他的手應該是想搭在棺材邊沿，只是摸空了兩次，他微微蹙眉無奈的笑了笑，很快撐着身子站了起來，穆向子基本可以确定這人眼睛看不見或者屬于弱盲。

塵卓染跨出棺材，邁開步子向樓梯走過來，看起來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只是從樓梯爬上來時，腳還是踩空了一次，吓得穆向子趕緊提醒他：“左邊一點。”

塵卓染頓了下，低着頭一時沒動靜。

穆向子猜測自己剛剛的好心提醒可能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畢竟這人看着就很不服輸的模樣，正想道歉，塵卓染卻擡頭對她笑了：“謝謝。”

他的聲音沒有剛開始的沙啞了，聽着像是摻了些夜色下冰涼的泉水，悅耳溫柔，尤其那雙如月色溫度般的眼睛，總有種讓人陷下去的錯覺。

塵卓染有種傳統意義上的俊俏，也是清新超俗的柔美，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三月濕雨的感覺，他的鼻梁很高，眼距适中，皮膚白皙光滑，近了看竟無明顯瑕疵......

“你在發呆？”

穆向子愣了下，才發現男人已經爬了上來，整個人衣冠整潔的站在她的跟前，明明一個盲人竟看不到一絲狼狽。

穆向子有點窘迫，怪不得能看到對方臉上有無瑕疵，自己剛剛應該近距離盯了人家好一會，穆向子不是害怕跑掉，而是覺得丢臉扭頭就往外走。

耳邊聽到動靜，卻得不到回答的塵卓染有些疑惑，他站在原地微微發愣，模樣看起來有些無措。

走進光照明亮的地方，穆向子眼睛微微不适，她努力眨了眨眼，再回頭，見塵卓染還站在原地，一時拿不定注意自己該不該跑，反正只上了兩天班，也不虧錢，但是......對方好像并無惡意，或許只是喜好古怪了些。

喜歡在棺材裏睡覺，還是一個容易引起他人同情心的盲人。

比她還怪，或許更渴望親情友情社交。

穆向子深呼吸一口氣，問他：“塵，塵老板，你肚子餓嗎？”

塵卓染目光筆直的看着穆向子，或許有疑惑對方為什麽突然變了一個态度，但他還是很快笑了下，邊說邊走出來：“有點。”

穆向子神色自然的拿出一盒泡面，略有點不好意思：“只有泡面了，你能接受吧？”

塵卓染：“當然。”

穆向子松了口氣，要走去2號房煮開水，與他擦肩而過時忍不住提醒了句：“椅子就在你左手邊的2米的地方，注意櫃臺。”

塵卓染很快回了句謝謝。

他很順利的坐在椅子上，摸索到桌面上的本子和筆，眉眼舒展了許多，只是，頭頂的燈光令眼睛有些不适，畢竟，他好像在棺材裏睡了很久，具體多久，塵卓染已經記不得了。

是那個人來了嗎？

塵卓染微垂着眼簾，臉色有迷茫也有隐隐說不上來的期待。

“我來了，注意點哈，端着泡面開水燙。”

塵卓染驀的擡眸，緊緊盯着聲音的來處，雖然他根本看不到。

穆向子把泡面放到塵卓染跟前，順手把上頭的賬本和筆放到另一側，她看着塵卓染奇怪複雜，似乎還很熱切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像确認對方是全盲還是弱盲。

“你晃什麽？”

塵卓染仍舊看着她，只是眼神恢複之前的冷淡了。

穆向子收回手，微愣：“你能看到一點點？”

塵卓染：“沒有，我只是感覺到了風。”

外面的風雨徹底停了，穆向子把閘門都拉了上去，本在安靜吃泡面的塵卓染低聲道：“你在關門？”

穆向子頓了下：“沒有，剛雨水飄進來我把閘門拉下一半，現在雨停了就拉上去了。”

塵卓染平淡的哦了聲，垂下眼簾。

看着他這幅模樣，穆向子總感覺自己被懷疑偷懶了，小聲啧了兩聲，問：“你沒覺得我上班偷懶？”

塵卓染擡眼，目光平淡：“沒有。”

“诶？你還真相信我啊？就不怕我是騙你的，畢竟你......”穆向子頓了下，小聲說，“你又看不到。”

塵卓染搖頭：“我不在意這些。”

穆向子好奇了，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看着這人動作優雅不緊不慢的吃泡面的樣子，笑了笑：“那你在意哪些？”

塵卓染微怔，這個問題問得他有些迷茫，他轉頭看着穆向子的方向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腦子裏隐約有一道聲音在告訴我，我好像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這是穆向子未曾想到的答案，她幾乎脫口而出：“那你等到了嗎？”

塵卓染搖頭，目光游離：“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那個人應該來了。”

這聽起來很像一段“癡心人苦等心上人的故事”，想到男人躺在棺材裏，上頭貼着的白色囍字，穆向子忍不住問：“塵老板，我有個問題可能需要你解答一下。”

塵卓染正襟危坐，像是課堂上的乖學生，他看着穆向子：“你說。”

穆向子：“棺材為什麽只賣給非正常死亡的人？”

塵卓染表情明顯發怔，似乎在思考怎麽回答，很快他近乎喃喃自語：“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告訴我這麽做的。”

“你不知道是誰？”

“不知道。”

穆向子好奇的點實在太多了，既然對方是願意回答自己的，她自然趁此機會問出來：“你睡在棺材裏是因為喜歡嗎？還是？”

塵卓染斂眉：“我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穆向子只好說別的：“你知道我為什麽來你這裏上班嗎？”

塵卓染微微挑眉，像是好奇：“為什麽？”

穆向子：“......因為我能看到一個人死亡的原因和時間。”

塵卓染頓了下，很快點點頭，似乎對這點奇怪的異能不驚訝。

穆向子一時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總覺得這人少了點人類該有的好奇心和情緒。

睡在棺材裏，貼着的白囍，關于棺材的奇怪要求，一問三不知的怪異......穆向子是想過他可能不是活人的情況，但對方安靜吃着泡面的樣子，又怎能是假的，但是為什麽她會看不到......

“你似乎還有話要問我？”塵卓染突然說道。

穆向子盯着他的頭頂，壓低聲音緩慢道：“我能看到一個人死亡的原因和時間，但奇怪的是，我看不到你的。”

塵卓染：“只看不到我的嗎？”

穆向子頓了下：“還有我自己。”

塵卓染竟笑了笑，直勾勾的看着穆向子，雖然他根本看不到：“那我們兩個都是怪人。”

穆向子也笑了，雙眼有些模糊：“也對，你的棺材要賣給非正常死亡的人，我正好能看到這點，這不巧到一起去了，冥冥之中或許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掌控着棋盤上的局面，我們就是兩個怪棋，在按着設定好的格子前進。”

塵卓染倒也認同這個觀點：“或許，有一天雲霧散去，我們就知道答案了。”

沉悶的“當當”聲在後頭響起，時間悄然走到淩晨2點，正好是下班的時間，穆向子看着依舊正襟危坐的塵卓染，以及他面前空了的泡面，勾了勾唇：“我要下班了，你，要回1號房休息麽？”

塵卓染如大夢初醒般猛的站起來，轉身摸索着往裏頭走，一邊自言自語：“對，對，是該睡覺了。”

看着他即将往2號房走，穆向子提醒道：“那是我住的，1號房在左邊。”

塵卓染的身子頓了大約2秒，才拐過身子往1號房走，穆向子擔憂的跟上去：“還要睡棺材？”

塵卓染已經來到井邊，動作倒挺利索的就往下爬，聞言看着穆向子：“你，要一起睡棺材嗎？”

穆向子下意識問：“什麽？”

塵卓染頓了下，唇邊蕩開笑意，像春天裏融化的冰塊，他重複道：“要一起睡棺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