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死遁第四天
第4章 死遁第四天
陸聞簫捂着手臂,踉跄着,緩慢退開一步。
淡紅色的靈力逐漸消散,施咒者停止了施咒。
顧驚歡一擊就中,随後劍脫手而出,跌落在地上,帶着一灘血。
兩人誰也沒有去撿。
這點外傷,對于修士來說只需要花一點時間就能恢複如初,然而陸聞簫受到的最大傷害不是來自劍傷,而是顧驚歡出手的果決,以及眼中毫不掩飾的驚怒。
“我……”他說了一個字,然後沒有繼續說下去。
顧驚歡盡力維持着聲音的平靜,“我只想用這個方法讓你清醒點。”
“對不起。”陸聞簫低着頭,聲音在喉嚨間變得破碎。
問劍仙宗其他人只說陸聞簫計詭多疑,實力成迷,惹怒他絲毫沒有被寬恕的可能,只有今天死和明天死的區別,卻不知道這個元嬰實力的少峰主,面對另一個人時也會低聲下氣地道歉。
“你的精神有損傷,我沒能早點發現。”陸聞簫的聲音在風中變得模糊不清,“你先好好休息。”
說完,他就轉身離去,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顧驚歡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盡頭,才感覺全身冰凍的血液開始緩緩流動。
活過來了。
他走進之前的小屋中。之前沒有好好打量,現在發現這應該是陸聞簫自己建的居所,沒有牌匾,也沒有其他任何人住過的痕跡,似乎只有他自己長久孤單地住在這兒。
顧驚歡毫不客氣地把房間占據,反正陸聞簫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雖然之前睡了一小會兒,但是依舊沒能讓他恢複多少,加上剛剛又和陸聞簫對峙,現在精神放松下來,只剩下焦躁和隐痛。
他想不明白,陸聞簫怎麽變得這麽難以琢磨。
而且自己似乎錯過了很多信息,比如陸聞簫對飛霜的态度,并非自己以為的……兩情相悅,反而似乎從一開始,陸聞簫就和飛霜交惡。
再比如,陸聞簫之前被陷害流落人間,遭到追殺,回到問劍仙宗後就确定了這個仇人是藥峰長老。
顧驚歡落入亂葬崗前,陸聞簫已經進行了複仇,現在他卻說,他的敵人又藏了起來。
會是那名藥峰長老嗎?
顧驚歡揉着眉心。還有自己落入亂葬崗前,很多事也透露着疑點,他沒顧得上細想,就被陸聞簫一劍打亂。
當時他們倆和飛霜三人被困在禁地,而陸聞簫只能救一個人出去。
陸聞簫選擇了自己的天命道侶,一劍刺向顧驚歡的丹田,血流出來啓動陣法,将兩人傳送出去。
至少在當時顧驚歡看來,情況就是這樣。
現在既然知道陸聞簫和飛霜關系并不好,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對待自己?
就算有苦衷,為什麽不和自己商量,而總是一意孤行?
顧驚歡想的頭痛,想睡過去,但是無數亂麻沉沉壓在心頭,他并不好受,也難以安穩入眠。
等他睜着眼睛,窗外影子逐漸西斜,屋子從明亮變得昏暗,他才驚覺又從白天到了夜晚。
而陸聞簫還沒有回來。
顧驚歡淺淺睡了一小會兒,半夜清醒過來,頭已經沒那麽痛了,但是他也沒了睡覺的心情。
似乎受到白天的刺激,他想起來一些遺忘掉的事。
他第一次死遁前——姑且叫第一世,那時候問劍仙宗還叫問劍仙,不能稱呼為大宗,但也是修仙界數一數二的門派。
那時候藥峰還不叫藥峰,上面也只有一座思過崖,用來懲罰犯錯的弟子。
顧驚歡去過兩次,每一次都能感覺到背後跟着影子,目光如芒在背,但當他回頭時,又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撐着軟塌起來,依舊沒看到陸聞簫。他并不是擔心陸聞簫,以他現在的實力只有擔心別人的份。
只是想到有些話還沒有說開,如果不能盡早說清楚,只怕以後依舊會多很多嫌隙。
主要是,顧驚歡怕再看到陸聞簫對自己發第二次瘋。
藥峰地勢險峻,很多內門弟子并不願意住在這裏,久而久之就空了,不過幸好占地面積不是很大,顧驚歡沒過一會兒就找到了崖頂的陸聞簫。
山頂寂寥空曠,風吹過這兒也只剩下嗚嗚的怪聲,比起讓弟子思過,這兒更像冤魂聚集之所。
當顧驚歡看到陸聞簫在幹什麽時,只想轉身就走。
他居然在喝酒!
思過崖下面就是禁地,問劍仙宗的禁地綿延數百裏,和變幻莫測的亂葬崗相連,多年累積的罡氣和煞氣盤旋于此,像萬劍刮在骨肉上而不見血,即使大乘期修士來此都不好受。
他居然在這裏喝?
陸聞簫似乎已經醉過去,腳邊是傾撒的酒,也不知是裝醉還是真醉,沒有聽見身後動靜。
顧驚歡想起兩人以前也喜歡買靈酒,不過那是因為自己嗜甜,果酒的度數也并不高,陸聞簫倒是一次都沒有沾過。
現在他倒敢喝了,也不怕一腳滑下去。
雖然這麽想,但是顧驚歡依舊沒有上前,反而轉身離開。
和醉鬼沒辦法說話,上去也沒用。
山間死寂了一會兒,顧驚歡又面色複雜地回來。
罡風吹得他臉生疼,頭又開始隐隐作痛。他心平氣和說服自己,藥峰被結界籠罩,如果陸聞簫有個三長兩短,不一定有人能解開結界。
那就是真的一輩子被困在這裏了。
“陸聞簫。”他喚了一聲,“醒醒。”
陸聞簫一動不動,眼睛緊閉,似乎陷入了不願醒來的夢,但是呼吸平穩。
顧驚歡一下子就知道了這人在裝睡,這次他說什麽也不會再管陸聞簫。
然而這次,在他轉身的瞬間,就被人拉住。
“不要走,好不好?”陸聞簫聲音低沉,“求你了。”
顧驚歡一個頭兩個大,陸聞簫雖然沒醉死,但也不怎麽走的動路。
“你不要逼我把你一腳踹下去。”他威脅道。
顧驚歡讓這人靠着,一路踉跄,從崖頂一路扛着下來,還沒到竹林居所,顧驚歡就出了滿頭大汗。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陸聞簫輕聲道,“你以前也這麽背過我。”
“那不是背,那也是抗。”顧驚歡說到這裏,心裏很不是滋味。
從小到大,他就沒能把陸聞簫背起來過,陸聞簫總是比他更重一點。
顧驚歡說完,剎那間反應過來,兩個人都陷入沉默。
“你也還記得。”陸聞簫心中五味雜陳。
兩人初次見面其實并不對付。陸聞簫彼時借住在千佛寺,而顧驚歡則是某天突然出現在佛家的蓮花臺下。
寺中都說他是被野狼叼着送到佛前放下,這孩子與佛有緣。
第一個發現顧驚歡的自然是陸聞簫。他對來歷不明的顧驚歡抱有極強的警惕心,當時他的狀況并不好,即使藏在千佛寺中,也有不少不懷好意的人對他下手。
而且與他不同,顧驚歡獲得了所有人的喜愛,似乎他天生就能輕易獲得好感。而陸聞簫整日冰冷,充滿了上位者的疑心病,小小年紀卻沉沉地想着很多事,沒人喜歡接近他。
然而即使是這種糟糕的開端,兩人關系也逐漸變好。
陸聞簫發現顧驚歡脾氣好的不像話,所有人都願意找他幫忙,他也願意幫助任何人,即使是寺外偶然經過的乞丐。他在很認真地散發着自己的善意,像要把幾輩子欠下的都補回來。
也許真就像寺中沙彌說的,他出現在蓮花臺下,是真佛轉世。
這樣小小的真佛,最後成了陸聞簫一人的佛。
夜色最濃重的時候,千佛寺山門被猛然敲響,看不清正臉的修士們禮貌卻強橫地闖入寺中,他們沒有對寺中人動手,唯一的目标只有陸聞簫。
強烈的山火阻擋了千佛寺正門,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圍困,要麽帶走陸聞簫的人,要麽帶走他的屍體。
是顧驚歡牽住他,帶他從後門逃出,在夜幕寒霜一并降臨的殺機中,沖向後山唯一一條河。
跳入河中的時候,陸聞簫才意識到自己不會游泳,剎那間連如何運訣都忘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扒在顧驚歡身上。
顧驚歡似乎僵住了,但最後也只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任由他抓着自己。
直到最後游上岸,也是顧驚歡拖着沉重疲憊的軀體将他帶上來,扛着他一步步走出陰霾。
那時候他就想,以後一定要給顧驚歡最好的保護,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
現在回想起當初的發誓,對比如今兩人之間隔着由不理解與強迫構成的深深溝壑,顯得更加諷刺。
顧驚歡将他扔在床上,自己也累的坐下來,轉頭一看陸聞簫雙眼沒有焦距,但一直緊緊盯着自己,像魂被勾住一樣。
“你果然還是把我背下來了。”他低聲道。
“其實,我這樣做不好。”顧驚歡看着他,“像是還在給你希望一樣。”
顧驚歡眼神通透,也正是這份通透讓陸聞簫生恨。
“……我會放你走。”陸聞簫垂下眼,“我會把結界打開半刻,你可以離開……在我反悔之前。”
“半刻。”顧驚歡似乎頓了頓:“那你能在半刻之內醒酒嗎?”
誰知道呢。陸聞簫沒有回答。
只要顧驚歡離開,那自己就徹底被抛棄了,之後他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事都不意外。
他只會再次把顧驚歡找回來,而這次再也不會給他離開的機會。
陸聞簫沉沉睡去,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現實。
等他醒來後,果然只看見空蕩蕩的房間,一點兒多餘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陸聞簫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極黑,沉沉地沒有一絲光亮。
他像行屍走肉一般走到門口,屋內冰冷的空氣順着呼吸鑽入肺,他突然很想咳嗽。
然而打開門後,看到站在屋外那個人,眼中的光又一點點明亮起來。
顧驚歡被露水打濕肩頭,帶着他房間找出來的鬥笠,似乎很驚訝這人真能睡,都什麽時候了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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