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好自為之

第24章 好自為之

謝無妄找到顧驚歡在外門的居所時,周圍的外門弟子已經盡數離開。

這間小小的房屋落在一個小院子裏,原本還應該有第二個弟子同住,不過另一個弟子在入門第三年就離山了,也沒有新弟子住進來。

後來顧驚歡也離開,這個小院子就荒廢下來,只定期有人來打掃。

謝無妄推門而入,房間內的空氣已經安靜很久。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找到這裏,又為什麽要過來。

房間的布置一切都很簡單,這也很合理,因為修士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

顧驚歡雖然當時離開地匆忙,但依舊将房間收拾地幹幹淨淨,沒有任何雜物。

但對謝無妄來說,這卻是最痛苦的事。

因為他甚至沒辦法找到顧驚歡生活過的痕跡。

當日發生了很多事,現在在他腦子裏揉成了一團漿糊,像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一樣,從他看見澹臺翳将顧驚歡殺了後,再到他重新清醒過來,也不過短短一炷香時間。

這期間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了,或者說,他不願意想起來。

只知道結果是一座山頭被夷為平地,澹臺翳應該負傷了,但依舊帶走了顧驚歡。

他本應該追上去,但被人死死地攔住。

寧秋不管不顧地攔在他面前,劍尖都差點戳到他了,卻依舊腳步沒有挪開一丁點。

這個平時古板,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掌門,此刻眼睛都在充血。

“你在幹什麽,謝無妄!”寧秋氣的渾身都在發抖,“你看看你都在些幹什麽!”

“如果不是我反應及時……下面那片山的弟子全都要遭殃!”

他指着那片被夷為平地的山頭,幾乎沖着謝無妄大喊。

謝無妄只冷冷看着他。

他要說的話已經在心裏理順成章地想好了,他要說別在這裏裝腔作勢,別人不知道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如果寧秋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掌門也別當了。

但是……他的心中突然一片茫然。

自己在幹什麽。

他居然還能這麽冷靜地和寧秋對峙。

為什麽要這樣想?寧秋又到底在憤怒什麽?

謝無妄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兩個,一個被挖去了心髒,像幽魂一樣,任由自己被一點點拖入黑暗;一個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虛僞地維持現狀。

兩個極端在他腦子裏不斷拉扯,等他推開寧秋,朝着某個方向走出幾步時,突然吐出一口血。

寧秋的憤怒和罵聲也猛地堵在嗓子眼裏。

“……驚歡被帶走了。”謝無妄擦了擦嘴角的血,臉色平靜,“你知道你在攔着我幹什麽嗎?”

然而寧秋卻答非所問。

他在謝無妄眼神掃過來的時候,盡量平穩地呼吸幾口氣,才緩緩問:“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簡直就是問了一句廢話。

謝無妄嗤之以鼻,但事實上,他沒能做出任何表情。

旁人只能看到他蒼白的臉,握着劍的手骨頭幾乎咯咯作響,瞳孔微微放大,無神地向着邪魔血脈的方向轉變。

寧秋的痛苦不比他少,只是沒有在眼前目擊到顧驚歡死亡,他心中仍抱有一絲僥幸。

就是這一絲僥幸堪堪拉住他的理智,讓他還能以掌門的身份在這裏主持大局,或者說收拾殘局。

他不能倒下,謝無妄已經瘋了,宗門內還有衆多弟子,問劍仙宗剛剛被邪修襲擊,消息很快就會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在盯着他們。

“你先冷靜點聽我說。”寧秋也放緩了語氣,并且空着手,站在安全距離範圍上,告訴謝無妄自己沒有任何和他作對的意思,“澹臺翳如今已是大乘,雖說如今已負傷,但邪修向來狡猾,你追不上他。”

“而且……他若是逃入屍魂宗,那一處地界有結界,你要怎麽穿過去?”

“他若是不逃入屍魂宗,而是藏匿起來,你在明,他在暗,你又如何能找到。”

謝無妄覺得自己頭痛欲裂,耳中已經出現了耳鳴,讓他快聽不到寧秋在說些什麽。

眼前驀然黑下來,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此刻,混沌的顱腦似乎終于清晰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顧驚歡……顧驚歡……

他看到顧驚歡的眼神灰敗下去,手無力地垂下,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一樣的存在。

無比熟悉,和千年前的影子恍惚間重疊到了一起。

“我不相信……”謝無妄抱着頭,痛苦的聲音被他壓抑在喉嚨間,上下齒關不斷敲響,“這怎麽讓我接受……”

那時的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魔氣。

即使他成為天下第一人多年,無人敢質疑他,他也能夠從容地壓制另一半血脈的作亂。

但此時那傲慢的壓制變得格外無力,在某個擊潰他心防的瞬間,像洪水一樣決堤而出。

他失控了。

現在的狀态不适合追出去。

于是直到今天,他才想起來顧驚歡還在外門有一個居所。

或者說,顧驚歡在宗門內有很多生活痕跡,從很多弟子的口中都能聽說。

只是若問起他留下了什麽,大多弟子只會冥思苦想良久,然後露出遺憾的眼神。

就比如這個曾經住過的房間。

謝無妄坐在這裏,也沒有任何動作,窗外已經從明亮到昏暗,他不知不覺坐了很久。

千年之前,顧驚歡是劍峰弟子。

和自己在一起的時日雖然不多,但他最刻骨銘心的幾個記憶都因顧驚歡而起。

然後是現在,是三年前。

顧驚歡以另一個身份,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那時自己卻沒有認出他,他也有自己的新生活,現在想想,可能那才是他最自在無拘的時間。

直到今天謝無妄也沒想明白,當時自己為何幾乎沒在意過這個小弟子,甚至聽着他在門內的一系列糾葛,從失蹤到再次出現,他都沒有一絲波瀾。

如果他早點發現,早點在意起來,會不會更好。

至少不會變成如今這麽糟糕的狀況。

等天完全黑下來,謝無妄終于動了動。

他在屋內點燃了一根小小的蠟燭,将這一方天地照亮。

這一點光亮很溫暖,但照不到的地方依舊很多,黑暗的角落中依然落滿夜霜的氣息。

謝無妄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房間,起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間亮着燭火,萬一主人回來了,也不會找不到路。

謝無妄失神地想。

既然千年之前他脫身離開,如今又能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這次會不會又是他開的同樣的玩笑呢。

——即使理智告訴他,不可能,沒有人能在大乘期面前耍小把戲,他也清楚從澹臺翳眼睛裏看到了嘲弄。

他将那具身體裏的靈魂撕裂了,劊子手露出滿意的笑。

謝無妄不知道為什麽澹臺翳目标如此明确,又要對顧驚歡下如此狠手,也許在顧驚歡離開自己那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或者他真的曾經瀕死過,這才會和對魂魄了如指掌的澹臺翳産生聯系。

但現在什麽理由都不重要。

謝無妄一定要澹臺翳死。

如果此刻宗門內有人經過,一定會被謝無妄的模樣吓得退避三舍,他現在就像極為冷血的鬼一樣,在冰冷的月色下,只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

顧驚歡生前似乎和藥峰關系不錯。

但是那天過去以後,藥峰就封閉起來,不得進出。

但是謝無妄想知道,藥峰會不會有顧驚歡遺留的痕跡。

在他有暴力破除結界的想法之前,另一個聲音将它按下去。

算了,那裏有顧驚歡很看重的朋友。

好不容易渾渾噩噩踩着夜霜走回紫霄宮,他發現寧秋已經神色複雜地等在那裏。

紫霄宮如今更加冷清,他掌控的執令堂已經均被他派出去,尋找澹臺翳的蹤跡。

看到他,寧秋習慣性嘲諷出口:“你現在這副樣子,又演給誰看?”

然而謝無妄卻罕見沒有反唇相譏,或者說,直接無視他。

寧秋半點不惱,事實上他心中也有一股郁結之氣:“邪魔就是邪魔,這麽容易失控,你還談什麽和他在一起。”

“我告訴你,最好看清楚一下自己現在這瘋癫的樣子。”

“他要是看到了,還以為自己和你什麽仇什麽怨——”

“你懂什麽?”謝無妄聲音沙啞。

他抓着自己心髒處衣服的手慢慢收緊,“我才剛把他找回來。”

“我才把他找回來幾天……他還沒完整想起來過去的記憶。”

他以為自己等待的是久別重逢,結果冰冷的現實告訴他,他什麽也等不到,還得到一句“我們兩清了”。

誰同意了?誰答應了?

他不會接受的。

有仇?對,自己的确有仇,謝無妄不準備放過自己,也不會放過顧驚歡。

“滾!!”

“我可以滾!”寧秋反而上前一步,氣的手都在發抖,“那顧驚歡怎麽辦,你告訴我,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處理宗門內外的後續已經心力憔悴。

澹臺翳突然晉升大乘,又突然對問劍仙宗出手,直接帶走一條人命。

一切都像當頭棒喝,但寧秋其實知道,謝無妄受到的打擊其實比自己更大。

但是他希望謝無妄理智一點,至少顧驚歡不會希望看見他這樣。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謝無妄似乎冷靜了一點,低低出聲,“我會去把他搶回來……”

他的聲音不知道在哭還是在笑,寧秋只覺得毛骨悚然。

此刻他又希望謝無妄發瘋還好一點。

“你讓我靜一靜,別來煩我。”顧驚歡緩步走着,和他錯身而過,“讓我安靜幾天……”

“好,好。”寧秋退兩步,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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