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學生
第30章 學生
顧驚歡住的宮殿常年無人,一是因為顧驚歡不喜歡吵鬧,二是青狐的神秘與兇殘深入人心,沒人敢來伺候,久而久之這裏變成了一片無人踏足的地方。
而今天這裏将住進第二個人。
雖然顧驚歡點了玄陵作為奴婢住進來,但是殷王自然不可能只讓他一個人來伺候。先不說玄陵就能能不能伺候地合顧驚歡心意,只說這是顧驚歡親口留下的人,地位也比普通奴仆高出一截。
因此這些派來的奴婢一半伺候顧驚歡,一半伺候玄陵,同時也負責監督他。
入宮以後的玄陵獲得了自出生以來就沒享受過的好待遇。
他母親離世地早,父親并不管教他,将他帶大的是一個奴仆。奴仆也并不将他當做主子,照顧他的方法就是教他如何讨好各位權貴老爺,不至于餓死。
玄陵雖然有少昊氏的姓,卻從沒把自己當貴族。殷王和顧驚歡當着他的面叫他奴才,他根本不以為然。
一同入宮的下仆帶他去換了身衣裳,随後将他帶到一處寒池旁邊。
此時已經入冬,外面下過一場雪,此時早已停了。寒池旁是一處裝潢精致的暖閣,亭子四面圍着紗,裏面燒着碳,源源不斷的暖意從亭子中溢出。
玄陵被帶到暖閣不遠處,旁人就悄悄退了下去,只留玄陵一個人跪在地上。
小孩的衣服很單薄,即使剛剛被帶下去換了身幹淨衣服,也抵擋不住寒意刺骨。
他一動不敢動,低頭縮在一起,悄悄打量着暖閣中若隐若現的人。
國師坐在靠近寒池的一端,就着茶香靜靜賞雪,似乎完全忘了還有一個人跪在暖閣外。
玄陵咬着下唇,心中全是紛雜的念頭。
傳聞中的國師原來并沒有三頭六臂,而是一個天仙似的美人,他還給自己換衣服,給了自己住處。至少這個冬天他沒有了凍死的威脅。
只是跪在暖閣外而已,他甚至能感受到一部分暖意。
過去的冬天,他只能躲在冰冷的柴房裏。實在冷得狠了,他就仗着瘦小的身形鑽進竈膛中,等下仆為主子生火燒飯後,憋着氣在裏面取暖。
為此他幾次燙傷過,還發高燒,都堅強地挺了過來。
玄陵願意多跪一會兒,只是冷而已,他現在還在害怕面對冷冰冰的國師。
但顧驚歡卻沒打算讓他自我安慰多久,猩紅的眸子望過來,對他淡淡道:“過來。”
玄陵連忙小跑過去,在接近顧驚歡的時候又撲通一聲跪下。
“大人。”他怯生生道。
顧驚歡的視線打量在他身上的時候,玄陵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連忙掐自己大腿,給自己掐出眼淚,露出一個眼巴巴的表情。
這是他之前發現的,似乎只要自己哭的時候,顧驚歡心情就會好一點。
果然,顧驚歡眉頭逐漸舒展,甚至對他露出一個不起眼的笑:“離那麽遠幹什麽,靠近點。”
玄陵膝行過去,在接近顧驚歡的時候,就感覺到冰涼的手指捏住自己下巴。
青狐不僅模樣秀麗,就連手指都像羊脂玉一樣,掐在他下巴上的時候并不疼。與玄陵的粗糙皮膚相比,反而是顧驚歡的手指先逐漸變紅。
“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還不錯。”顧驚歡形容道,“就是矮了點。”
“奴婢會長高的。”玄陵假裝自己被掐疼了,眼中流露出驚惶的神色,還擠出兩滴眼淚。
果然,顧驚歡的心情更好了點。
大人喜歡看我哭。他小心翼翼在心裏記下這點。
其實只是因為欺負玄陵能漲反派值,所以顧驚歡心情好而已,就算那是玄陵假裝的,也沒人分辨出來。
“倒是看不出來你是真心還是假意。”顧驚歡自言自語。
玄陵抓緊時機道:“奴婢自然真心想伺候國師。”
“笑話。”顧驚歡笑了,“如果你在虛情假意,倒也不辱少昊氏的血脈。如果你是真心,反而讓我大吃一驚。”
“我再問一遍,你是什麽身份?”顧驚歡氣定神閑。
玄陵斟酌着措辭,非常謹慎道:“是大人的奴才。”
“你就只學會了溜須拍馬?”顧驚歡冷笑一聲,掐着他下巴的手将他的臉推開,“不過,還算你懂事。”
系統:……
它看着這樣的顧驚歡,一時間不知道該誇還是該擔心。
雖說脾氣受到了妖丹的影響,但他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
沒人比系統更了解他,本質上他還是那個心軟善良的顧驚歡。
果然,它發現雖然顧驚歡心情不好,但沒有再為難玄陵,讓他滾到一邊去,但沒說讓他滾出暖閣。
于是玄陵戰戰兢兢在暖閣的一角縮起來,怕顧驚歡嫌他礙事。
同時顧驚歡忍着心頭的暴躁,逼自己想一些正經事。
現在玄陵出乎意料地弱小,只看性格的話就會發現他對于任何羞辱和打罵都習以為常,幾乎可以說從小就被扭曲了三觀,完全沒有半點日後人皇的影子。
如果對方是個成年人就罷了,顧驚歡按部就班地刷反派值,時間一到立刻走人,半點不留戀。
但玄陵是個孩子。
就算是脾氣暴躁的顧驚歡,欺負這樣的孩子,也只會讓他懷疑自己的品味,他什麽時候這麽無聊了?
眼看顧驚歡看向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可怕,似乎正開始後悔一時上頭将自己留下,玄陵的心也越來越冰涼。
自己有什麽地方惹他不快了嗎?
自己哪裏做錯了嗎?
玄陵被暖閣熏地暈暈乎乎的腦子只能勉強記起老仆人教的東西,如果主子不喜歡某個仆從,那一定是仆從失去了價值。
玄陵對于顧驚歡并沒有價值。對方是萬人之上的國師,就連殷王都以禮相待,錢財、美色、壽命、仙術對方都不缺,的确沒什麽需要的。
就連收留自己,也是在殷王挑釁似的勸說下點頭。
如果自己被顧驚歡趕出宮殿,他會獲得什麽樣的下場?
玄陵一下子全身冰涼,這種情況下,他凝滞的腦子也只勉強想出一個辦法,讓他又顫抖地跪下去。
“奴婢……資質愚鈍,不堪大用,甚至不知道能否照料國師大人周全……但是奴婢自問能過目不忘,學起課業來也比幾位王子更快……”
“這點本事在大人眼裏自然不值一提。”他擡起頭,大大的眼睛有一種盈滿淚光的感覺,“但是能娛樂到聖上和大人也是奴婢的榮幸。”
顧驚歡沉沉的雙眸盯着他,腦子一轉就明白他想說什麽。
“你的意思是,你還能給我長臉?”顧驚歡嘴角挽起一抹笑。
玄陵只能從他和殷王的互動中看出,顧驚歡并不喜殷王挑釁自己。而事實上他猜對了,顧驚歡對殷王塞給他個人耿耿于懷,甚至一副篤定他并不懂人的感情的模樣,這讓他很火大。
殷長留是殷王嫡子,應該由他自己在教導。
而玄陵是塞給自己的少昊氏庶子,他長成什麽樣是由國師主導。
如果玄陵當着自己的面,挫了殷長留小王子的銳氣呢?
顧驚歡随口一問,玄陵立刻低下頭:“奴……奴婢不敢。”
小孩兒戰戰兢兢把握着說話的度。
他連面對貴人的經歷都少得可憐,更別提現在在他面前是人人生畏的大妖青狐,恐怕換個人在這裏,都不會比他做的更好。
長久的靜默後,玄陵冷汗涔涔地看到一雙精致的白靴面落在自己面前。
顧驚歡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走近過來,玄陵一擡頭,就看到烏發垂落下來,唇紅面白的仙人微笑地看着自己,和顏悅色地将他拉起來。
“怎麽還自稱奴婢呢。”仙人眉心的狐火熠熠生輝,同樣在那雙深邃如雲海的眼眸深處閃爍,點點笑意流露出來:“玄陵,你就稱自己的名字吧。”
明明上一刻還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下一刻就和顏悅色地扶他起來。
玄陵卻絲毫不敢放松,相反,他覺得死亡的窒息感從未如此貼近。
青狐就是如此喜怒無常,就算現在他正在微笑,但玄陵卻知道,只要自己走錯一步,等待自己的就是萬劫不複。
“是……玄陵……都聽大人的。”
顧驚歡有了新的樂趣,他的注意力從朝堂大臣以及其他氏族身上轉移到玄陵身上。
其他人都松了口氣,但玄陵卻沒那麽輕松。
顧驚歡不打算給玄陵找個夫子,因為那樣夫子必然要進宮,顧驚歡不想讓更多人打擾自己。
于是打算親自教。
玄陵的身份自然地從奴才過渡到學生,宮內沒什麽人覺得不對。
或者說就算覺得不對,也不敢說出來,現在玄陵在國師眼裏可比他們的地位高,天知道惹了玄陵不快,國師會做出什麽。
玄陵現在看似風光,但如履薄冰的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顧驚歡對他需要從識字開始教起,因為玄陵從沒機會認過字。
他能一目十行認出每個字的模樣,卻不知道讀,也不知道字背後的意思。
顧驚歡教他沒什麽耐心,每當他開始不耐煩的時候,玄陵就巧妙地将字臨摹下來,僞造出一種他已經學會的錯覺。
這時候顧驚歡就會誇他一句,态度溫柔地像真正的老師一樣。
甚至中間還伴随着無微不至的關心,恰到好處的親近,物質上也完全沒虧待他,甚至對他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每當顧驚歡笑的時候,仙人的容貌就變得绮麗絕豔,和眉心的狐火一樣躍動着浮光,是人間少有的絕色。
恍惚間玄陵都覺得,自己要沉溺在溫柔鄉中。
直到顧驚歡随口問某個字的意思,而玄陵下意識搖頭的時候,他猛地一個激靈朝顧驚歡看去。
而顧驚歡此時已經沉下臉,眼中笑意蕩然無存,只剩下熟悉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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