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哥
第2章 哥
張海麗幹這行就是風裏來雨裏去的,再熱也能忍,陳翡确實是難受。他家裏是不富裕,但他真沒吃過什麽苦。
零幾年那會兒,他爸媽一萬的月薪有八千都用在他身上了,琴行學琴,在家聽唱片,那兩年流行學鋼琴,他媽還托關系給他買了架鋼琴。
後來他家裏出了變故……有些事他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轉學回來,就一直在市裏讀的書。他初高中成績一直不錯,能考到市裏最好的學校。那時候班裏就有家境挺不錯的同學了,也沒有說刻意結交,他只是挑了很多出手闊綽的人當朋友。
不說日常開銷,他們放假出去玩都會把他帶上。
就是在太陽傘下面,陳翡還是很蔫,他打小就怕熱又怕冷,稍不舒服就感覺難受。
他垂着頭,沒出多少汗,就後脖頸有點潮濕,臉頰卻被灼起了潮紅。
張海麗忙得緊,沒朝陳翡看幾眼,雖然感覺陳翡家境很好,不至于來打工,但怎麽說也是個男生,再說,這兒還有傘擋着呢。
一直到忙完,她都驚到了:“陳翡?”
陳翡還攥着筆,耳後那塊肌膚白得發冷,碎發貼順的在額前,筆記本上的字跡清隽有力,一行行清晰整齊。
他這會兒是不太願意搭理人的,眼皮都沒怎麽擡,只是偏頭望了過去:“姐。”
懶洋洋的,但非但不惹人厭,還有點讨人喜歡,張海麗又看了下陳翡做的登記,誇了聲:“你字真好。”
陳翡這人,就喜歡別人的贊美,他找回了自己的形象,坐直放下筆,稍稍彎起眼,謙遜道:“一般。”
張海麗也跟着笑,她覺得陳翡挺容易懂的:“辛苦了。”都兩三點還沒吃飯,“餓了吧。”
被人幫了就要承情,再說,她還挺喜歡陳翡,“這兒有家雞排飯挺好吃的。”
陳翡聞聲看向張海麗,女人已經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他廢,還是張海麗有勁,她走路都帶風。
“我去買兩份。”
陳翡不累,只是單純的難受,他還覺得下午兩三點是太陽最毒的時候,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象征性地問了一句:“一起?”
張海麗擺手,挺利索的:“你歇着吧。”
明顯是覺得熟了點,她還笑了聲,“你再曬可就真就蔫了。”
陳翡本就是問問,沒真要去。
張海麗說的雞排飯不遠,速食出餐還快,十來分鐘她就回來了,還額外帶回來了兩瓶冰水。
她是餓了,坐下就開始吃,還催陳翡。
“吃吧,別不好意思。”
陳翡昨下午上車後就喝了幾口水,今早上買了份車餐,吃了兩口,就一點都吃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他一坐長途車就吃不下飯。
下車那會是很餓,但這會兒好像已經餓過勁了。
雖然沒什麽感覺,但陳翡還是吃完了,這會兒不吃,晚上估計會燒得胃疼。
張海麗白天是閑不下來的,尤其六月七月這倆招工高峰期,剛吃過飯,喘了口氣,她遠遠就看到了幾個人。
她手下常流動的有大幾百號人,來的來,走的走,說全記得臉也不可能,但那個帥哥就跟陳翡差不多,看見就很難忘,他還高得挺紮眼的,扯着嗓子,“你們幾個,過來!”
吃完飯就犯困,陳翡這會兒的心思全在風扇上,希望它轉得再快點。也不知道用多久了,機殼都褪色了,轉起來咻咻噠噠的。
環境實在糟糕,還沒開始上班,心情就開始沉重了。
“你們這是幾個人?”
張海麗也沒指望他們回,按着他們站的堆數人,說話很快,“一四、八,十三,在群裏報名的有二十個,就你們幾個來了?”
“其他人呢?”
問也白問,沒來就是不去幹了。
在這幹日結的不說全部,十個有八個都是過了今天不想明天的三和大神,既不妨礙他人,也毫無追求。
還有些人就是重度網瘾的小年輕,有點錢就去上網,錢花完了就回宿舍倒頭就睡,完全不知道今天明天為何物。
廣場上沒什麽遮擋,樹都沒幾棵,稍微有點陰涼的賣冷飲的涼棚邊上,一群人稀稀拉拉地站着,張海麗在問話,低頭玩手機的頭都沒擡起來。
來這兒的都是誰顧着誰,其他人關他們鳥事。
張海麗也是習慣了,一點情緒都沒動:“你們先過去。”
“那幾個,等我晚上回去再收拾。”
天燥的好像形成了實質的起浪,綠化帶上烏綠的灌木都被曬得發黃,又有幾道影子逼了過來,陳翡壓了下困意,倦怠地拾起筆:“姓名。”
周渡不合群,沒人跟他說話,也沒人跟他走一塊,他就自己一隊站到了最前面:“周渡。”
周好說,陳翡書寫的同時又問:“哪個du?”
周渡也熱,聲音不是多愉快,壓得腔調有些低:“普渡衆生。”薄荷音有些自然的沙,力道是恰到好處的合适,不冷淡也不熱情,“……的渡。”
名起得挺橫。
陳翡終于舍得擡頭了,一下午都沒有閑暇,他心情自然提不上好,這會兒臉上還有點殘留的躁郁:“周渡?”
他從不記人的臉的,沒別的,懶得記。
朝他獻殷勤沒一百也得有八十,都記住不得累死。
周渡朝下看,沒看陳翡:“嗯。”
難得記住一個人,陳翡就多看了周渡一眼,見他回避,眉梢往上揚了下,沒說什麽:“電話。”
周渡報電話號。
陳翡記下:“下一個。”
周渡登記完去一邊等,這兒一般都是自己簽的,沒什麽秩序,吵得不行,今天多來個人負責,安靜多了。
張海麗後腳走了過來,這天走快兩步都流汗:“正德廠,六點到淩晨兩點,八個小時,四百,你們都知道吧?”
附近的廠正德最累,但也就正德給的日結最多。
“知道。”
“清楚的。”
有氣無力地附和聲稀疏,冷不丁的,也不知道誰嘟囔了聲,“幹一天夠玩一星期了。”
張海麗在一旁收身份證,聽見也全當聽見,這些人要自己想不開,基本也就這樣了,收到一半,她突然想了起來:“陳翡。”
陳翡正支起下巴玩轉筆,白皙的手指攥定黑水筆,他望過去。
“你去不去?”
日結這個工資基本是天花板了,也就她渠道廣,不然還輪不到她手裏。
去什麽?
疑惑的念頭一閃而過,哦,他是來打工的。被捧慣了,出門連包都有人給背,陳翡一時之間還真沒反應過來。
但即使明白過來,他垂眼,水筆落在桌上,啪嗒一聲輕響。
今天累得快嗝屁了,他怎麽可能會去打工。
周渡報完名就站在陳翡身邊:“正德廠是鋼廠。”他聲音不算低,“要賣苦力,頂着高溫搬重物。”
一起來的人裏有周渡的臨時舍友,他們是真驚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位兒還會跟人搭腔?
張海麗都知道周渡不愛理人,把收來的身份證塞腰包裏,也感覺有點意思。她之前就看到陳翡和周渡站一起,但沒在意。
廣場就沒什麽遮擋,就只有光禿禿的太陽傘,周渡報完名就站陳翡旁邊躲涼也挺正常的。
周渡不太愛理人,陳翡也金貴得很,就是在平常,也就心情好才理人。
他這會兒很煩,頭都沒擡,就眼珠動了下,還不是看周渡,瞥了眼筆,他心下盤算着自己怎麽拒絕才合适。
周渡難得有善心地又勸了聲:“你學琴。”
“不怕砸斷手?”
沒想搭理周渡的陳翡:?
他睫毛就長,烏黑的一蓬,擡頭望着的人的時候,神情會顯得很柔和,唇瓣卻殷紅的像是要滴血:“人話?”
他這麽好心地提醒怎麽就不是人話?
周渡是打算言盡于此的,畢竟,他沒有多那麽的同情心和善心分給一個傻比,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視線掠過了陳翡的胸口。
男生應該是曬蔫了,沒坐那麽直,白T的領口一塌就是一大片。
非禮勿視的下一句是什麽——再看一眼。
……周渡覺得自己可真畜生。
陳翡也不是沒注意到周渡的視線,他就是沒當回事,他還沒保守到被看一眼就要把衣領拉起來,沒關系,他這麽好看,他理解周渡的情不自禁。
但在周渡第二次掃過來的時候,他還是坐直了。
剛就一直盯他,差不多行了。
他們倆又不可能。
周渡的宗旨就是不白占人便宜,他收回視線,替陳翡回絕道:“他不去。”
看向張海麗,“他學大提琴,手比較值錢,很貴。”
正德廠的工作肯定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但其實注意點也不會。
張海麗也是個人精,看陳翡當下沒出聲也就知道了:“那行。”
确定了人,張海麗把其他名額放出去,走到一邊打起了電話,約莫過了五分鐘,她挂斷電話,朝着周渡幾人道:“待會兒有個車來拉你們,就是有輛晚點,還得在這等會兒。”
這麽多人,得兩輛車。
早就有人不耐煩了,“多久?”
張海麗估摸着:“半小時吧。”
老李還在吃飯,再開車過來怎麽也得半小時了。
這下沒人吭聲了,再暴曬半小時,他們都成了渴死的魚了,誰他麽願意犧牲自己,造福他人啊。
就說話的空檔,第一輛車來了,張海麗見沒人願意等,就點了幾個人留下。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她第一個喊的就是周渡。
周渡無所謂,只是掀了眼皮:“行。”
周渡出聲後,張海麗再點其他人,也沒人非抗議不服什麽的,很快,第一輛車就開走了。
今天來找工作的不只是陳翡,不過其他人人一齊就被車拉着去宿舍了,到現在剩下的就只有幫張海麗忙的陳翡。
興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張海麗親自走了過來:“等下老李送完周渡他們,我和你一起去住的地兒。”
陳翡剛擰開瓶蓋準備喝水,又把瓶蓋擰上了,冰水都被蒸熱了,聞着一股子塑料味,他把礦泉水放回原處:“行。”
張海麗把剛那一幕看在眼裏:“不是渴了?喝啊。”
她總覺得陳翡有點好孩子的腼腆,“被看着不好意思。”
陳翡笑了下,沒作答。
老神在的周渡瞥了眼陳翡,微挑眉,陳翡會不好意思?
她到底是怎麽誤會成這樣的。
長得好,懂禮貌……陳翡肯定學習還好,張海麗确實喜歡這孩子,但她也沒多說什麽,只是眼裏又多了兩分欣賞:“那你休息會兒。”
張海麗還有點其他事,趁着空檔暫時離開了下。
她一走,剩下的幾人的怨氣就壓不住了,嘴裏開始往外禿嚕髒話,卧槽你他媽的沒完,句句不離生殖器官。
陳翡聽着心裏有些厭煩,他讨厭這樣的人,讨厭這裏的環境,他其實也煩只能待在這裏的自己,目光挪向那把數萬的大提琴。
他眼裏閃過了什麽,又很快消失,唇渴得起了點幹皮,碰一下就有點疼,但他還是咽不下去那瓶水。
那聞着就是燙化的塑料味。
似乎是曬得太久,他已經有些不舒服了,中午吃的雞排飯有點膩,現在胃裏有點反,想趴一會,可陳翡掃了下桌面……也不是不能堅持。
忍了忍,到底還是難受。
陳翡瞥向周渡,那AJ真就一眼假,剛起的心思又被掐滅了,他又朝不遠處張望……那些人真就罵得風生水起。
屈了下胳膊肘,撐起臉,他決心再忍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陳翡是覺得度日如年,他往旁邊歪了下,手指抓住周渡的T恤:“哥。”
周渡朝下看。
那個男生臉挺白,但恹恹的,“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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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