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天空轟隆隆的一陣響動，一道白光穿雲撥日照了過來。江岸青微仰着頭一臉平靜地看着光中的寧遠瞻，唇側的笑深了許多，完全看不出來他此刻正承受着燃身帶來的巨大痛苦。

寧遠瞻帶來的罡風把江岸青身上的白袍吹得獵獵作響，風盈滿袖。

“岸青。”寧遠瞻平靜開口，接下來沒有再繼續說話，而是直接擡手在空中劃了一圈，凝成一道結界裹住江岸青。

身前結界近乎呈現出黑色，其濃郁程度是江岸青未曾料到的，當即大吼道：“師父，不要浪費法力在我身上了！”

江岸青自問修行遠不如寧遠瞻，何況他強行使用燃身已是快要燈枯，又何必為了他這麽一個半只腳踏入閻王殿的人而讓大傷未愈的寧遠瞻浪費法力。

籠在江岸青身上的紫黑色結界向外散發出柔和光芒，向內則在不斷吸收着江岸青身上的燃身之火。

以使用者生命為代價，以其念力做燃料的燃身之法一旦開啓便極少能夠停下來。若要停下來不僅使用者要承受燃身帶來是雙倍痛苦，就連打斷燃身的人也要承受同樣的代價。強行結束燃身之後，身體上的損傷是不可免的，即便僥幸撿回一條命，但是術法會将原本的代價折換成使用者的壽數。

五髒六腑連并骨髓上附着的無形火焰被紫黑光線一點點往外抽出，整個過程好像成千上萬只螞蟻啃噬着每一寸血肉。

江岸青額角上的青筋鼓動，突突跳着。發着汗的煞白面皮像一張柔弱不堪的薄紙，仿佛下一刻青紫色血管便要突破這層紙。

顫動的青筋凸起的手指攥成拳頭砸在紫黑結界上，江岸青的大吼傳到寧遠瞻耳中只剩下幾個模糊難辨的音節符號。

從寧遠瞻來到天道宗的那一刻就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家，鬥轉星移間，他已白發蒼蒼垂垂老矣。當初的黃發垂髫現如今接過掌門之職，成為天道宗的一座大山。

一屆一屆的年輕弟子進入天道宗，一撥一撥的老面孔從身邊消失，寧遠瞻擡頭瞧着暗沉的天色，心中無限悲涼。魔道橫行，或許哪一日他也就去見那些老朋友了。但，不是現在！

若是連幾個黑羽獸都對付不了，護不住後生，到了地下去定是要被那些老朋友恥笑一番。

“布陣！”寧遠瞻大袖一甩，伸手握住仙劍，吼了一聲。

漫天星光向着寧遠瞻急速行進，趙青松為首的衆天道宗弟子面色凝重地點頭，旋即身形一動站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風卷着寧遠瞻肩上披着的白發，将蓮花冠吹得晃晃悠悠，像是下一瞬就要從頭頂跌落砸在泥土上。

縱使江岸青燃身的念力之火消滅了部分黑羽獸，秘境上空依舊是一片黑暗，魔化的黑羽獸呈現出不降反增的趨勢。

黑羽獸原就是魔物，只不過當初發現從小養成的黑羽獸戾氣以及魔性都會大大降低，經過幾代培養之後，劣性得以完全根除。後面的黑羽獸更是朝着溫順可人的方向發展，如此天道宗才在後山的百獸園中豢養了些黑羽獸。

當然，也因其藥用價值高，否則前人也不會花大心思馴化黑羽獸。雖然黑羽獸通身帶毒，但是和其他天靈地寶融合起來，卻能産出一味稀少的靈丹。況且其毒也是在衆多毒物中數一數二的，擅加利用即可成為殲滅魔族的寶物。

“終究是劣根難除！”寧遠瞻冷眼仰望着天空黑沉沉的魔氣，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身後密密列着的天道宗弟子劍柄上有微光，星星點點的光向着寧遠瞻彙聚。

以劍為筆，劍鋒即是筆鋒，寧遠瞻以心頭血為引，擡劍在面前虛空劃動。

潋滟紫光流動，彙成一片紫色的海洋。洋流緩緩游動，寧遠瞻便只身一人站在這紫色的海洋中。

長劍一頓，完成符咒最後一筆。劍上寒光猛然刺向紫符中央，破碎的符咒閃着細碎光芒，好像太陽下自由自在的塵埃，向着上方游移。

微弱塵光緩緩彙聚，凝成一道道光帶，交織成一個巨大符咒，籠罩在黑羽獸上方。

“來！”

寧遠瞻大喝一聲，雙指從長劍擦過，指尖血布滿劍身，劍端朝着符咒一指。

身後萬劍傳來陣陣翁鳴，下一瞬，衆人手中長劍脫手而出，聚在寧遠瞻身後，閃耀着或強或弱的紫光。

“陣起！”

一聲大喝後，浮在寧遠瞻身後的飛劍各自幻化出數柄光劍。瞬間，周圍的風都淩冽起來，泛着森然劍意。

高懸于上的紫符射下光柱，落在黑羽獸身上。

寧遠瞻長劍一揮，徑直指向盤旋的黑羽獸群。

紫符散下的光籠在每一只黑羽獸上，不放過任何一只。數以千萬計的光劍在寧遠瞻指向黑羽獸的一剎那，猛然蹿出，好似漫天盛放的煙花，很是美麗。

紫光照耀之下，每只黑羽獸身上浮現一個紫色光點，與閃爍着紫光的光劍遙相呼應。黑羽獸如同一個個移動靶般，被寧遠瞻拿着光劍一一射殺。

被射殺的黑羽獸從空中掉落砸在地上，殷紅鮮血染着泥土成了一片褐色污漬，透着一股腥臭味。

天空終于露出了本來的顏色，淡淡的藍色，偶爾有一兩朵浮雲飄過。

誅邪劍陣乃是玉闕金章升級版本，使用時耗費靈力自然也比普通版本要多上許多。此前寧遠瞻在仙魔大戰中為了護佑衆仙門離開戰場，強行使用焚環開啓傳送大陣已然耗費不少心力，如今在舊傷未愈的情況下開啓誅邪大陣，多少有些難以支撐。

随風飄飛的雪白長發掃過臉頰，黏在嘴角的血絲上面。寧遠瞻喉頭一動，壓下腹內泛上的血腥味。清冷的眸緊緊盯着追逐的劍光，絲毫不敢放松。

一陣陣凄厲的哀鳴響徹整個秘境，聽得衆人心頭緊縮，汗毛倒豎，冷汗涔涔。

除卻在誅邪劍陣點位上的天道宗弟子外，剩餘弟子同沈詞等人一同支撐着結界護住那些試煉弟子。

原本透明的結界在黑羽獸鮮血的渲染下，成了一個倒扣在地上的血碗。頂端留下的粘稠血液好像自臺階上流下的水般，一層一層地往下堆疊，又像是一件染着血的蓬蓬蛋糕裙。

最後一聲震徹山林的叫聲過後，天空徹底還以藍色，澄澈得像是經過雨水淘洗似的。偶爾得一兩縷清風拂過，若不是帶入鼻尖的濃重血腥味昭示着剛才所發生的一切，衆人還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平靜的午後。

懸在上空的紫符閃了幾瞬，顏色越來越淡，最終與天空融為一體。至于那寥寥無幾的光劍也一并消失了，只餘白雲悠閑飄過。

寧遠瞻蜷了蜷僵硬的手指，收了回來，堵在胸口的鮮血再也抑制不住，直接噴灑出來，在空中形成一道血霧。

大陣徹底結束運行，綁定在每個點位上的天道宗弟子一瞬間解除所有束縛。法力不濟者，在陣落的那一刻便朝地上墜去。剩餘的也不過是勉力支撐罷了，身形都不穩了。

沈詞與浮峥對望一眼，擡指收了結界。縱身一飛向上而去，伸手撈過下墜的天道宗弟子。

“師父！”江岸青嘶啞着喉嚨喊道，猛烈拍擊着結界。

遠處背身站立的寧遠瞻緩緩轉身，擡步邁出，下一瞬便到了江岸青身邊。

即便隔着淡紫色結界，即便寧遠瞻轉身那一刻已經掐了淨身咒除卻血跡，江岸青還是一眼就看出寧遠瞻受了很重的傷。

“師父！”江岸青再次焦急喊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滿布擔憂。

寧遠瞻看了眼結界的顏色，還沒有完全變成透明色，這意味着江岸青引來的燃身業火還并未徹底消除。

抖了抖寬袍大袖，寧遠瞻伸手制止還欲說話的江岸青，便又向前邁了一步。

驚聞秘境試煉變故的諸位長老們當即就将情況快速上報，恐是魔族裏應外合的陰謀，天道宗一應長老俱留在秘境外，守着秘境也守着天道宗。

一道旋渦赫然出現，想來應該是出口了。

臉上挂着鮮血，身上也挂着鮮血的衆人滿是希冀地仰望着半空中的那道紫色身形，急切希望從他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掃視一眼在場所有人，寧遠瞻的目光落在了一只腳上面。腳的主人被人用身形刻意擋住，不過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些熟悉。寧遠瞻雪白的眉毛微微動了，旋即恢複常色，将目光從談殷腳面撤回。

“此次秘境試煉讓諸位犯險，是我天道宗的不是，在此寧遠瞻先代天道宗向諸位致歉！”話音剛落，寧遠瞻拱起雙手躬身行了一禮，“這便是出去的通道，此地危險，諸位且先離去，此事天道宗定會給諸位一個說法！”

衆人，尤其是那些試煉弟子臉上的凝重肉眼可見地少了，凝滞的空氣再次流通起來，入目的青山也好像突然在一瞬間有了顏色。更有甚者，那些法力低微的弟子聞言直接喜極而泣，不敢相信地反複詢問着身邊人，想要證實方才寧遠瞻的話不是一句夢呓。

目送衆人安全無誤踏入離開通道，寧遠瞻袖袍一卷，裹着江岸青朝出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