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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元儀瞧見了這一幕,赫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不知道該望向何處,只好瘋狂躲閃着。

吳宜歸的心神恍惚了好一陣,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荒唐地親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且是一個姑娘!她頓時面紅耳赤,低着頭不知該怎麽解釋。

摘掉鬥笠的姑娘長着一張極為出衆的臉,即使穿着粗陋不堪的蓑衣,仍舊難掩她淡薄絕塵的氣質,她眉色如黛,眉角斜飛入鬓,烏發濃密,的确像是吳宜歸判斷的那樣,骨像美,皮相也美,她是人間絕色。

“對不起。”吳宜歸心虛到不敢與她對視,人家好心搭救卻被自己輕薄,雖然都是女子但也不能這麽過分。

而那位姑娘也很錯愕,她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剛要說點什麽,卻瞥見危險到來。

“嗖嗖——”又有兩支箭穿梭而過。

倆人又不約而同地各自抓住鬥笠一角,同躲在鬥笠之後,吳宜歸還來不及尴尬,那美人便将吳宜歸的頭按下去:“低頭。”她說。

三人都匍匐在小舟上。

茅元儀躲避一會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不能劃船,水流的速度也在減慢,我們會被他們抓走的。”

美人眺望前方水路:“他們在水面上拉了一張網。”

吳宜歸一瞧,果然有一張大網就攔在前方不遠處。他們雖然沒有船,但在岸上跑得極快,又是箭雨又是準備截停船只的長杆,照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被抓住。

情勢危急,茅元儀一捏拳頭,不管不顧沖着岸上道:“都給我聽着,我是淮南王世子茅元儀,你們都曾是我父王的兵将,淮南王府對你們不薄,現在陳君叛亂殺了我父王,屠我王府,你們不但不幫助我們平亂,反而幫着陳賊追殺我,如果我今日真的死了,就會化作厲鬼,永生永世纏着你們,讓你們妻女子嗣都不得安歇!”

吳宜歸聽罷覺得這小世子滿腦子的封建迷信,這樣的詛咒難道會有用?還能吓退這群莽夫?

美人此時暗自擡袖,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拿出一只短小骨笛吹了一下,但是卻并不發出任何聲響。

很快有一烈馬疾馳而來,上面坐着一個将軍。那将軍身着銀色铠甲,威風凜凜,派頭十足。他在岸上不知道對那群将士說了什麽,那群将士便偃旗息鼓,停止射箭,就連眼前攔路網兜都撤了。那位将軍騎馬在岸上踱步,跟了小舟幾步卻又停住了。他炯炯的目光投向小舟,不知在凝望着誰。

吳宜歸坐了起來,盯着岸上若有所思:“咦?他們居然真怕詛咒?”

茅元儀也有點奇怪,那群兇神惡煞的兵怎麽會怕成這樣?定然是他們聽見自己的名號心虛了!他惡狠狠地望着騎馬的将軍,咬住後槽牙,手捏成了拳頭。

陳君,你居然也來了。你不是在找我嗎,我就在這裏,為什麽你不追了?你怕了嗎,你心虛嗎?

美人則繼續靜靜地坐着,收起小小的骨笛,仿佛什麽事兒也沒發生似地,她朝着陳君看了一眼,再将視線轉回到前方水路之上,不發一言,寂靜到似是古井深淵,平靜而又神秘。

吳宜歸本來趕着去江南找舅舅,卻沒想到會在路上撿到一個小世子,還遭遇兵禍。大難不死之後,她翻起袖口想要知道自己的時間還剩下多少,卻在看見手腕處的皮膚之後愣住了。

原本還發青發皺的皮膚此刻重新變得光潔無暇,就像是新長出來的一般水嫩。吳宜歸又俯身借水面看了看自己的臉,但見她面容清麗,眉宇之間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機。她不敢相信地撈水洗臉,等将臉上的一層面粉污漬完全洗幹淨後,仍舊瑩瑩發光,肌膚嬌嫩更勝從前。

吳宜歸欣喜之餘想着自己不知道做對了什麽,居然在沒找到便宜舅舅之前就恢複了一點元氣,停止了肌膚腐爛潰敗。

她看了看茅元儀,難道是他?但是和他待了一夜,并無變化,所以應該不是他的原因。排除了茅元儀後,吳宜歸只能将疑慮全都放在了神秘美人的身上,自打她出現之後,奇怪的事情就變得多了起來。

她是誰?怎會那麽恰到好處地出現搭救我們二人,又怎會在箭雨和兵将的威脅下如此從容不迫?若真的僅僅是一個民女,擁有如此長相氣質,怎會在這亂世平安無事?

在吳宜歸出神地看着她的時候,她輕輕擡頭,也用一雙眸子注視着吳宜歸。

小舟輕晃,吳宜歸漫不經心道:“今天天氣可真好啊。”

茅元儀奇怪地看着她。

美人深邃的眸子裏,倒映出吳宜歸的臉孔。雖然一言不發,但她眼裏逐漸出現了一層氤氲,像是蒙上一層霧氣,但又那樣沉寂,內斂了諸多的情緒,叫人看不分明她的真情實意。

吳宜歸感覺她快要哭了,輕咳一聲:“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美人似是沒料到她有此一問,片刻道:“古琴。”說完她照舊直直地盯着吳宜歸,就像她臉上長着一朵花一樣,一瞬不瞬地盯着緊緊不放。

古琴?吳宜歸差點笑出聲。這名字好随意,就跟假名似地。

“姑娘家住何處?”吳宜歸又問。

古琴望着水面平靜道:“我家住在這條河的上游,不知你如何稱呼,你家又在何處?”

吳宜歸一怔,只是随意的一個話題,古琴卻回答地非常認真,思忖片刻回:“我家在這條河的下游,我姓吳,叫吳宜歸。”

“宜歸,”古琴默念着她的名字,睫毛顫動,她起身立在船頭,“宜歸……”

小舟慢慢沿着河水即将彙入更廣更寬的江面,古琴将小舟靠邊,指着不遠處水上的關隘:“我就送你們到此處,前面可以換一條大船,等過了淮南地界,陳君就不會追殺你們了。”

吳宜歸帶着茅元儀跳上了岸,回頭說:“謝謝古姑娘,我們以後有緣再見。”

古琴獨立在岸邊,身子如松柏一般挺拔。她沖着吳宜歸點了下頭算作回應,目送二人離開。

在吳宜歸和茅元儀走了後不久,古琴身邊出現了幾個人。為首的男子天生一副笑臉,沖着古琴行禮,低頭禀報:“公主,陳君确實已經占據了淮南王府,眼下王城裏都是陳君的人,他正四下搜尋世子茅元儀。”

皇帝年少,膝下還沒有公主,當今能被稱為公主的,唯有皇帝的親姐姐——鎮國長公主葉蓁。

原來古琴便是葉蓁。

葉蓁聽了這般重大的事情居然毫無所動,只是道:“嗯,知道了。”她望着吳宜歸離去的方向,那人走的時候未曾回過頭,她真的如預言一般重新出現了,但是她好像不認識自己……

那始終面帶微笑的便是長公主最得力的護衛張岱,外號“笑面虎”,他見着公主面容憔悴,忍不住勸道,“公主,您一收到消息便晝夜不息,快馬趕來淮南,您已經疲憊不堪,請先休息......”

昨日,長公主一收到淮南王城外的消息便騎馬出城,長公主一向冷靜自持,那是張岱跟随公主五年來第一次見到她如此驚慌失措。她沒有帶上随行隊伍,對京中事物沒有安排布置,一句話都沒有留,就抛下了護衛隊伍,抛下了朝中諸多政務,獨自一人一馬,冒着亂軍的風險,就這麽不眠不休地趕到了淮南王城。

她先到了一座不起眼的無名墳之前,那也是張岱找到長公主的地方。等張岱到的時候,看見公主正立在那座墳頭前,依靠着一棵松樹,無聲地站了許久。那墳明明被人盜了,公主非但不生氣,卻露出了笑容。

張岱第一次見到公主在笑。

但是張岱聽公主安排在那邊看守的老農說,有個姑娘穿着大紅的嫁衣從墳地裏出來了,柳容修的屍體不見了,一塊陪葬的玉玦也不見了。

而尊貴無比的鎮國公主葉蓁,在詢問了兩個盜墓賊之後,面對一座枯墳,她留在那棵松樹下,摸着樹幹喃喃道:“五年前我種下此樹代我陪你,原想着千年萬歲,輪回轉世,我才能再次見到你。容修,你終究還是舍不得我對不對,你才讓我等了五年就回來了,你回來了……”

張岱那時見到公主,總覺得她虛弱到随時就會倒下。然而公主卻扶着樹,放肆地大笑,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累了就只喝了幾口水,再次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她說要找一個故人,而後,公主去了村裏,去了破廟,去了河邊,看樣子已然找到了她的故人。

葉蓁道:“派人追上去了麽?跟着她,別跟丢了。”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解開蓑衣交給張岱後叮囑,“但別打擾她,別讓她發現你們,否則軍法處置。”

今日再見容修,她在防我。

張岱明顯地聽出她語氣裏的關心,那個吳宜歸是何來歷,為何讓公主如此在意?

“公主放心,派出去的是最好的人手,他們絕不會辦砸。”

葉蓁吩咐完這些,在上馬車的時候眼前一黑,差點摔倒,但是及時地被張岱扶住了手臂。張岱跟了她五年,他出身貴族世家,卻心甘情願地跟随她,葉蓁知道張岱所求,因此便放心用了他。而張岱也不負所望,憑着出色的武藝謀略,成為了公主的左膀右臂。

見公主上了馬車一行人離開,躲在牆角偷聽的吳宜歸下巴都要驚掉了,一起偷聽的還有茅元儀,他萬萬沒想到千方百計想要求見的人就在眼前!而且是她親自劃船送他們到此,是她親自出手救了自己。

長公主曾經為他劃船,這件事說出去連自己都不敢信!

吳宜歸對古琴的身份早有懷疑,真是越怕什麽就來什麽,她想要躲開葉蓁,而葉蓁卻最快出現在她的面前。瞧目前狀況,葉蓁已經發現柳容修“複活”,但她好像并不意外,就好像已經等了良久一樣,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裏,是激動,是欣喜。

古琴,那可不就是葉蓁麽,古字是葉字拆了拼湊而來,而琴音同秦,和蓁字相比只不過少了個草蓋頭而已!

笨蛋吳宜歸,這麽簡單的字謎怎麽到現在才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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